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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蝎代后 第9章(1)

黑暗中,义明日与程湘姬抵背相靠,被关在一座地牢中。

也许那人身受重伤,必须先自我疗伤,遂将她们先关在此地。

“是我连累你,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被擒。”暗无天日中,义明日表达歉意,感激危急时程湘姬出手相助。

“无所谓,反正默君哥哥很快就能找来。”程湘姬语气轻松,一点也没有被囚的惊惧。

她心头一刺。“你就这么相信东方清平能找得到咱们,并且救咱们出去?”

“当然,我信他。”她回答得不假思索。

“为什么,因为你与他是夫妻?”义明日心头麻痛的问。

“当然不是,我与他未拜堂,还不是夫妻,我信他是因为与他相识多年,信他的能力,也信他定会来救你。”

“你为何……不说他是来救你的?”

“他当然也要救我,但他救我是基于兄妹情谊,救你则是男女之爱。”

义明日闻言怔然。“你是他即将拜堂的妻子,怎会如此不在意的说出这些话?你不难过吗?不介意他爱我吗?”

黑暗中她看不见程湘姬的表情,可听得见她的叹息声。“其实是我对不起你,默君哥哥早对我说过找到所爱,可我仍要他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义明日蓦然心跳加快,有预感程湘姬即将要说的话能将她由地狱解放出来。

“先前我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当众说出,但仍旧有顾忌,而今我可以大方的告诉你了,事实上我另有爱人,但恕我不能说出是谁,我真正想嫁的人是他,他却偏偏只听我娘的,非依照娘的临终吩咐将我交给默君哥哥,我不想违背他,只要他希望我做的,我都会尽力去达成。

“就像这个武林盟主,其实我也没兴趣接,但他盼我当我便去当,我总听他的,可不幸的是,他总听我娘的……”程湘姬说到后来,声音越小,隐约听见了哽咽声。

义明日听她这么说,脑中忽地闪出一个人影。“你爱的人是程光冬?”

她背脊一僵。“你怎么知道?!”

“能在你身边,伴你出嫁又不好承认的对象,除了他似乎没有别人。”义明日曾留意到她看程光冬的目光总带了份小心翼翼,且当时程光冬在场,才令程湘姬无法畅言方才那番话,态度因而变得欲言又止。

程湘姬咬咬唇,传出泣声。“对,就是他,可他粗人一个,永远不懂我的心意,他心里只有我娘,只当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从没想过我是个女人了!”她气愤的说。

义明日十分吃惊。“可他……他是你叔叔不是吗?你如何能爱他?他又如何能爱你娘?这……这不是乱……”

“你要说是吗?并非如此,他不是我亲叔叔,同姓程也只是巧合,许多事要从当年说起,娘生下我那年,爹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时不幸丧命于对手剑下,遗下我与娘相依,不久程叔出现,他小娘八岁,大我十五岁,对娘一见钟情,但娘心中只有爹,自始至终没有接受他,可他却甘于守着娘直到她过世,之后又继续照顾我,可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再视他为长辈,只将他当成男人来爱慕。”

“可……”义明日对这事还是觉得吃惊。“他年纪与你相差甚多,且性格与你更是南辕北辙,比较起来,东方清平更适合你不是吗?”她忍不住问。

“娘也是这么认为,才会要默君哥哥娶我,可喜欢一个人哪有道理可言,我就爱程叔的傻气和大嗓门,至于年纪,兴许是爹去世的早,我少了父亲关爱,对他反而有种安全感。

“默君哥哥很爱你,他告诉我,虽不会毁娘临终之约,但也绝不能负你,所以我与他说,既然程叔非得执行娘的遗言不可,那便还是娶我,可我不久就会找理由自动求去,一来完成了娘的遗嘱,二来程叔总不能再逼我什么,“而我便能回去与他继续过日子,虽然他绝不可能接受我的感情,但能与他晨昏相守,我于愿足矣。”她有些向往得失了神,片刻后才又道:“对不起,因为我的私愿,阻碍了你与默君哥哥在一起,但请相信我,不久我会将他还给你的。”

义明日一时说不出话,东方清平与程湘姬之间居然是如此复杂的状况,难怪他爱自己,却无法说清楚讲明白,也不能立即给她承诺。

她蓦然心窝一热,一股热泪自眼中滑落。“你真的不爱东方清平?”

“不爱。”程湘姬摇头。

义明日抖动双肩,骄傲如她,这回是真正放任自己大哭了。这么长的时间,她一直以为自己鄙劣至极,竟然觊觎别人的夫婿,为此她痛苦不堪,只得忍痛放弃,然而,原来自己根本不需要觉得无颜面对任何人,她没有夺人所爱,没有逼人离开,没有介入别人的感情,压抑太久,此时心结一解开,她如何能不哭?

“别哭了……今天是我不好,让你委屈了,可因为程叔在场,我不得不说些话与你争,其实我真没那意思让你难堪。”程湘姬愧疚的说。

她摇头。“无妨,知道你的苦衷后,我不会怪你什么的,只是咱们这会不能光等着东方清平来救人,得想办法自救才行。”义明日抹去泪水,她头脑思绪向来明快,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她渴望见到东方清平,即便不能立刻有名分,自己还得担下无耻骂名,她也想如程湘姬一样守着自己心中所爱。

她拉着程湘姬站起身。“快,模索一下,瞧出口在何处?”

忽然,一道光束射进来,原本漆黑的地牢亮了。“出口在此,但你们得横着出去才行!”绑她们的人出现了,脸依旧蒙着。

瞧来人似乎伤势好多了,知道情况危急,她们只能自救,义明日与程湘姬对看一眼后,两人默契的颔首,程湘姬会武,立刻攻上去,而义明日则趁两人缠斗时闪到外头去找救兵。

义明日到了地牢外终于知晓这是哪里了,是射日王宫的地牢,此处偏僻少人,位于王宫南面,平日用来关犯错的宫人,而此刻别说犯人,连个守卫也不见人影,显然都教这人调走了,这才好不动声色的解决掉她们。她脸一沉,心中更加确定这位谋逆者。

近处寻不到人,去远处又怕回头时程湘姬已遭遇不测,她在墙边找到一把钝剑,程湘姬是手上没武器,否则以她武林盟主的身分,武功又怎会差到哪里去,之前会一举被擒,只是因为出手太急,又是空手应付之故,若手中多了武器,应当还能撑一撑。

她捡了钝剑回到牢里,两人还在打斗,但程湘姬明显弱势,身子已多处受伤。

“程姑娘,接着!”她将剑丢给程湘姬。

程湘姬有了武器后,精神大振,逼开了对方的攻势。“公主,这里交给我,你先走!”她让义明日先逃。

“不,我不能放你一人!”她哪可能不顾道义自己逃走。

“你们两个明明是情敌,这会倒成生死之交了,放心,你们谁也走不了,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话才刚落,他五爪已改了方向,朝义明日攻去。

“公主,快闪!”程湘姬大惊。

义明日反应快,马上转身就跑,跑了几步蓦然觉得后背一阵刺痛,身子就飞了出去,这一飞来到了地牢的最外围,此处并无高墙围住,因为再过去是一处落崖寒泉,数丈高崖下的泉水终年冰寒,落入其中难能活命。

蒙面人见她无处可逃,便慢下脚步,程湘姬追了上来,见义明日受伤在地,立即上前扶她。“你还好吧?”

义明日内腑绞痛。“说实话,不太好,但还撑得住。”她勉强站起来。

“你忍着点,我一会就解决这人!”程湘姬怒道。

“真会说大话,凭你这点功夫,要不是我之前被东方清平所伤,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你还能与我斗上这几招吗?你这武林盟主之位若不是靠东方清平与程光冬给你撑着,你哪里有资格坐上。后头就是寒泉,你们不如自己跳下去,也省得死在我手里更痛苦。”那人一步步逼近她们,意图将她们逼入寒泉,也正好藉此毁尸灭迹。

两人被逼得节节后退,眼看真要落泉了,不禁白了脸。

“住手!”倏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义明日闻声大喜,终于等到东方清平前来,而他身后还有程光冬。

义明日登时眼眶泛红,喜极而泣,程湘姬见到程光冬亦是高兴不已。

“东方清平,救我!”义明日喊得急切,恨不得现在就奔至他怀里大哭一场。

东方清平全身一绷,哪里见得了她这惊惧的模样。“你别怕,我就来。”他声音极其温柔。

“哼,东方清平,你倒偏心,大小娘子都在我手上,你却唯独关心义明日,这是不是太过了?”那人冷笑。

他这一说,程湘姬没什么反应,程光冬却已经横眉竖目了。“放屁,你少挑拨我侄女与东方清平的感情,咱们这会不就是来救她的?反倒是你,这回死定了,敢抓我侄女,老子会将你挫骨扬灰!”程光冬吐了口唾沬.

这人这时像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你们找得到这里来,难不成已经知道我的身分了?”

“没错,咱们已知晓你是谁了。”东方清平点首。

“宋炎,你就是那敢一再谋逆弑主的人!”义明日直接点破他的身分。

那人阴沉着脸,终于拔下面罩,果然是首辅宋炎。“你们怎么知道是我的?”他自认行事干净,从未留下任何让自己暴露身分的线索。

东方清平漠然一笑。“是参毒,那些自尽的杀手以及死去的宝马身上的毒都是从人参中提炼出来的,而这参毒唯有射日的人参制得出,然而谁能取得这些人参,除了王族人外,就只有身为首辅的你有权调度,另外,你故意毒死一批宝马,让小日无法及时补上今年射日要上贡给弦月帝宫的税金,好让二世帝责怒于小日,动摇她的摄政权,能有这般心机,又深知朝堂状况的,在射日能有几个人?”

“既然你们已经猜出是我,又何必演出假婚……”宋炎的双手不由自主轻颤起来。

“证据,咱们要的是证据啊,你这人心思缜密狠毒,从不留下对自己不利的人事,想抓你还得费心思,所以,咱们才演了场假婚礼,让我带着人参与宝马下嫁东方清平,引你入瓮,虽不期望当场抓到你本人,但至少逼出你的杀手,让他们供出你,就有证据抓你了!”义明日沉怒。

宋炎贪得无厌,这几年屡屡劝她开放人参与宝马交易,好从中获取巨大利益,她始终未点头,想不到此人索性对她痛下杀手,而她一死,宇儿年幼自然无法与他为敌,他便可以独揽射日朝政并且操控国宝买卖,为自己图得大量财富。

一场假婚果然引他出现,然众人始料未及的是,她与程湘姬会反被擒,因为谁也没料到,看似文弱的宋炎武功造诣会如此惊人。

宋炎面色灰败。“既已东窗事发,那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要我束手就擒那是妄想,不要忘了,你们两个还在我手中,我要死也要找人垫背,你们正好为我殉葬!”

他转身逼近两个寒泉边上的人,义明日与程湘姬面色大变,东方清平与程光冬亦是怒不可遏。

“宋炎,你敢!”程光冬喝。

“哪里不敢,我就要她们两个先死,瞧后悔心碎的是谁!”宋炎发狠地看向东方清平。

东方清平面容深沉无边,瞧了程光冬一眼,程光冬用力点了头后,两人同时向宋炎攻去。

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宋炎都不是对手,更何况联手而来,他当场左支右绌,穷于应付,很快露了败色,而两人就趁此机会要将两女救离寒泉边,宋炎如何不知他们的策略,他情愿玉石俱焚,也不让两女求生,趁转身之际故意让东方清平击中一掌后,立刻推落两女与自己一起共赴黄泉——

“东方清平!”往下掉落的义明日瞬间惊悸大喊。

“程叔!”程湘姬亦大叫。

两个男人瞬间心胆俱裂,立刻跟着跃下救人,在这当口,程光冬传音入密给东方清平——

义明日眼见东方清平不顾性命的跳下来,不禁悲喜交加,豆大的眼泪倏然淌出,朝他伸出双臂,要死也要与他死在一起!

可下一瞬,她的心顿时寒冽如冰,那原本以为会抱住自己身子的手,落泉后居然抱住了程湘姬,而她,就独自一人沉入那寒心彻骨的寒泉之中。

沉落水时,她连心脏都麻痹了,可恼中却清晰出现了一些话——

小日是我心上的人,在下一日未娶,就能一日爱她!

在下一生从没这么不君子过,以有婚约之身爱上另一个女人,在下是无耻,可在下有苦衷,待这苦衷解决,我便不负一人!

我欠你太多,委屈你太多,你若信我,我一生偿你。

在寒水淹没她意识前,最后她只想到,啊,这一切多讽刺……

北麓,程家小筑,东方清平目眦尽裂,他揪起程光冬狠狠击去一掌,将他打得趴倒在地。

程湘姬见状惊恐不已的冲上前去护人。“默君哥哥,请不要再打他了!”她焦急的请求。

程光冬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程湘姬,抹着嘴角溢出的血。“随他打,老子硬骨,死不了。”

东方清平双目燃着无法收拾的怒气。“说,为什么这样做!”

程光冬冷笑。“还有为什么,不就希望义明日死了对你的这份心吗?”

“你!”东方清平怒火中烧。

当日两人同时跳下寒泉救人时,程光冬用月复语对他说了一句:义明日由我救,湘姬交给你!

因为这话,他没去抱小日,而是抓住湘姬的手,虽然湘姬有内力,但仍不足以抵御泉中寒意,他灌注自己的内力保她体温,可怎知,回头才知程光冬根本未去救小日,任那女人一头栽进寒得钻心刺骨的冰水里,直直沉下不见踪迹,方才知程光冬竟然骗他!

“哼,我侄女是你的妻子,你却口口声声说爱那女人,你当我能任侄女受这种屈辱吗?我是她叔叔,万不可能让她受辱,所以我便是让那女人死又如何!”他一脸满不在乎,他就是要替程湘姬出气才这么做。

东方清平怒极。“我恨只恨当时未意识到你这淬毒心思,才让这事发生,程光冬,我不会原谅你!”东方清平疾言厉色的道。

他忍不住回想起受程光冬所骗,自己没去抱小日的刹那,自己几乎魂飞魄散,那寒泉能瞬间让人丧命,而她没有内力护体,哪能活命,当下使力将湘姬抛给程光冬后,立即再潜入泉底救人,可这片刻的耽搁,寒泉里的她兴许已经气绝,他心慌意乱在泉底找人,终于发现了小日,可她似已无气息,他忍住心惧,带她出水上岸,度了自己泰半内力给她,才将她由鬼门关救回,可她醒来后便回到朝凤宫,至今七日都不肯再见他。

他知她恨他,怪他,更怨他,所以不愿听他任何解释,见不到她,他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只怪自己危急之时没能察觉程光冬的异状,这才发生这种错误,严重伤了小日的心。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只要你好好对待我侄女!”程光冬道。

东方清平冷笑。“在你做了这样的事后,还以为我会娶湘姬为妻吗?”

“怎么,你真想反悔?!”

东方清平沉重的看向惊白脸孔的程湘姬。“我固然有愧于你娘所托,不能娶你,但我以不杀他做为交换,我想美姬医女若在世,得知今日状况也会同意的,既然咱们各有所爱,婚约就此作罢。”他沉声说。

谁也不能伤及小日,他为了自己的女人,终于下定决心,彻底解决问题,他不能再因为与湘姬的约定,而伤害自己真正心爱的人,那骄傲的女人,为自己已委屈够久也够多了,今后他不容自己或任何人再伤害她!

对他的决定,程湘姬无话可说,因为她也没想到程叔会为了她对义明日狠下这份心,她对不起默君哥哥,也没脸面对义明日,但程叔那充满怒气的眼神告诉她,他不会罢休的,这不禁让她惴惴不安,生怕还有什么事发生。

弦月帝宫日前颁下皇诏,在连生下两位公主后,二世后终于诞下众所期盼的太子,普天同庆,帝后恩泽百姓,大赦天下,减税一年。

此时在弦月帝宫内,义明日卧于储月宫中,琼芳忧心地在旁伺候。

弦月帝后大喜,公主前来朝贺,并且感谢帝后减税之恩。

宋炎这逆贼毒杀宝马,害射日无马进贡抵税,幸好帝后减税,射日才免于遭罪。

然公主来到弦月也已月余,向帝后朝贺谢恩的事已完成,却仍不想回射日,终日郁郁寡欢,眉头深锁,这样的公主,连她都未曾见过。

鲍主此回当真伤很重!

瞧,这会公主已多日未曾开口说上一句话,眼眸也失了过去的神采,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

琼芳轻叹。“公主,饭菜都凉了,是否让人热了再送上来?”她询问。

世后待公主如同亲姊妹,不仅辟了储月宫让公主住下,连膳食也与帝后相同,但可惜了世后的这份心,主子对这一切均不上心。

义明日阖上双眸斜卧着,轻挥手。“撤去就好,不用再送来。”

琼芳见了,鼻子有些酸。“公主,您不能再这样下去啊,身子会搞坏的。”她苦劝。

义明日无动于衷,就只是摆手让琼芳走。

“公主……”琼芳不能再劝什么,只能无奈退下。

琼芳走后不久来了一个人,这人一身金色的锦织,头顶凤冠,身分不凡,翩然来到义明日床边。

“起来吧,我有话要说。”这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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