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想到了——”
车辆行驶中,副驾驶座的夏春秋忽然如梦初醒的大叫一声,驾驶座上的钟璧握着方向盘的手跟着抖了一下,四轮传动的车头一偏,差点撞上对向车道的联结车。
好在钟璧反应快,及时将方向盘转正,回到直行车道,与相差两秒就要相撞的联结车错身而过,只是他的捷豹跑车少了个左照后镜,被撞断了。
只见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修理费不是问题,主要是原厂零件难找,要由国外空运来台,下单订货到修好少说一个月。
他的爱妾五号……伤得不轻。
“夏春秋小姐,请问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惊人大事件,值得你大呼小叫的惊吓王牌大司机我,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声尖叫足以让我们魂断于此,你、我两条小命差一点就交代了。”
那是联结车耶!不是游乐场的嘟嘟车,碰上一千次也不会有事。
听着身侧男人的咬牙切齿,吓出一身冷汗的夏春秋也有些惊魂未定。“这次接的案子和以往大不相同,我正想着新的计划表,刚刚灵感涌现,一时太忘情了……”
她没说实话,有所隐瞒。
说不上什么理由,她不太想将此事告诉别人,连她都想了好久才想出怪异点在哪里。
直到坐上钟璧这个阳气大盛家伙的车,她才想到在鬼影幢幢的七月,她在死人最多的医院居然没看到一只鬼。
早上来的一路上是因为戴上贴有黄符的安全帽,因此百鬼退避未来纠缠,她才不受扰的抵达医院门口,可是她把安全帽还给钟璧后,还是不见小表半只,然后她见到赛巴斯克,来收魂的死神。
从那一刻开始,一直到她离开医院为止,她真的什么也没瞧见,诡异的平静让她提心吊胆,担心有更大的事要发生。
现在想想是拜赛巴斯克所赐……吧?有死神坐镇的地方,游魂哪敢出来游荡,一个个躲都来不及,免得假期提前结束。
那是不是有死神在身侧,大鬼、小表、吊死鬼、赖皮鬼……千奇百怪的鬼都不敢近身?
夏春秋看向钟璧的眼神,让人有些……毛。
“你在看什么?”怎么给人毛毛的感觉。
“看你玉树临风,帅气破表。”其实他也长得不赖,就是太壮了,不是她的菜。
“为什么我觉得被消遣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语气根本走调了,像是过夜的馊水菜。
“那是你人品的问题,跟我无关,我是真心认为你不难看,五官端正,人模人样。”以前她少正视他的长相,单记得他的痞,还有一身台客打扮。
“抗议,人身攻击。”他的人品很好,人人赞扬,要不然也不会沦为她的跑腿司机兼保镖。
人模人样是怎样,难道还长出人模狗样不成,他本就是英俊潇洒,走路有风,上天下地第一台的黑狗兄。
“好,我收回,你真是天生疑心病重,别人的一句好话都能勾出你的黑暗性格,多疑也是病。”不用感谢她,助人为快乐之本,能治赶快治,拖久了成沉痫。
钟璧闻言,白了她一眼。“别家的妹妹乖巧温顺,贤惠善良,我家的妹妹怎么刁钻刻薄,嘴巴不饶人。”
“好在我不是你家妹妹。”她撇清。
“妹妹呀!你不认哥哥是担心我当你的保险受益人吗?”最快的来钱法,高额保费,一条人命。
夏春秋喷笑,一双星辰大眼笑眯了。“你领得走就给你,以你的身家不缺我那点钱吧!”
他一想,也笑乐了,事务所的几名员工都是不缺钱的主儿,个个私房丰盈。“我说妹妹,今天没发生其他事吗?”
钟璧照例的问上一句,夏春秋招阴的本事太强悍了,农历七月是她的丰收日,她没被几只鬼缠上才叫奇事。
“能有什么事,不过个案的舅舅请吃饭,我拒绝了。”她跟他又不熟,还是第一次见面,没事别太热络,保持安全距离,那人看来和善,可是那双眼太具侵略性了,有着想站在世界顶端的野心。
而她只想做个与世无争的小市民,庸庸碌碌的混吃等死,少见几只鬼,美食吃到饱,睡到自然醒。
“叫什么名字?”他去查查底。钟璧漫不经心的说着,只当是哪个科技新贵的追求者。
“段天军。”他的眼神看似平静偏又隐藏什么,而她不喜欢那种感觉。
“什么,段天军?!”
脚下一个急踩煞车。
“大哥,你好好开车,我这条命还在你手上。”吓死猫了,猫星人的胆子都很小,有九条猫命也不够用。
紧急煞车的钟璧也吓得不轻,他回过神来,后方来车只和他的捷豹差距一个拳头宽度而已。
好在那辆车的车主风度好,只按了一声喇叭就从车侧超车而过,还颇有爱心地看了他一眼,看他有没有事,准备报案的手机拿在手上,还有转向的行车记录器。
“我没听错吧!你说段天军?”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个吧!
“三十岁左右,个头跟你差不多,看起来像牧师,和和善善的,但语气很强势。”他一直试图说服她,显然不太能接受别人的拒绝,要不是钟璧的车刚好到,她有可能已经上了他的车,他尤其擅长利用第三者使人屈服。
她那笨堂妹是帮凶,不断鼓吹说段天军是好人,人家只是想感谢她,吕稚明则拉着她衣摆不放,非要她和他们出去用餐。
在两相夹攻之下,她真的很难说不。
钟璧一听,浓黑的双眉皱了起来。“是他没错,你离他远一点,能不接触最好别接触,他是断天集团的负责人,断天取自他名字的谐音,为人不择手段,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弄到手。”
在商场上,他是一头叫人不得不防备的悍狼,能在最短的时间攻入对手阵营核心,获取所需的资料后全身而退,是可敬可佩的敌人,同时也可怕,他几乎无所不在,如幽魂般如影随形。
听说他非常重视家庭,对家人很好,他姊姊、姊夫的意外死亡让他大动干戈,有好几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十数个家庭因此破碎。
没想到他的外甥竟成了夏春秋的病患,这是幸还是不幸,说实在他也不晓得,只能尽力隔离。
“我本来就没打算和他往来。”她一天是医师就谨遵医师法则,不与病人和病人家属有医疗行为以外的牵扯。
爱妾五号的性能优越,很快回到灵异事务所门口,一下车,扑面而来的热气足以将人蒸熟。
夏春秋真把钟璧当司机了,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快步冲进事务所,怕晒到太阳的她走得有点快,险些和一位拿着罗盘倒着走的黄袍道士撞个正着,她险险避过。
“被鬼追?”抚着水晶球的吉卜赛幸灾乐祸。
“你就别亏我了好吗?”老以看笑话的心态取笑她。
七月呀!七月,为何这么漫长?
“平平安安的回家还不好?”全须全尾没掉毛。
这倒是,平安很重要。“那是在干什么?”
“安宅。”
“有用?”她十分怀疑,东方道士对上西方死神,有用吗?
“天晓得,铃了一上午,铃得我头疼,安姬气呼呼地飞回五楼,不许人骚扰她。”那只小妖精脾气很大。
“关她什么事?”镇的又不是她。
吉卜赛压低声音。“牛鼻子老道说妖气冲天,此处必有妖孽肆虐,此妖不除,家宅难安,轻者重病,难以安生,重者鬼魅丛生,索魂夺魄。”
“所以她就对号入座了?”安姬很敏感,敏感到神经兮兮,树影摇动都能当妖精界长老来捉她。
“不只如此,那老道似乎有些本事,他拿出天雷劈过的菩提子写上密密麻麻的经文,一口符水往菩提子上一喷,菩提子就飞起来了,竟对着安姬穷追不舍,安姬很生气就反手一挡,整个手心都烧成焦色……
“海丽见状抛出具有守护力的雪白云母贝,这才停止了菩提子的追击,但云母贝和菩提子都碎了。这会儿换老道士生气,嚷着要海丽赔,海丽开了一张巨额支票,他当下笑容可掬的要拿出其他宝物护宅。”
“安姬的伤严不严重?”烧焦了?
“不知道,她不让看。”大概用花露疗伤了吧。
“那你们就由着她?”安姬有两百多岁,但心性还是个孩子,单纯的只凭感觉行事。
“她手一挥,我们都要生根发芽了,小女孩性子闹一闹就好,海丽说不用理她。”每次都要人哄多累呀!妖精是稀有品种,他们娇养她,但不表示放纵她,她只是吃定没人为难她才傲娇的无法无天。
夏春秋摇头轻笑。“这还要弄多久?”
“一、两个小时吧。”唉,她真要神经衰弱了。
“烧肉便当上哪找来的呀?”看道士随意比划两下,夏春秋又问。
“朋友介绍。”海丽一副很神秘,姑且听之。
身为社长的海丽不住事务所的宿舍,她另有居处,听说这座城市里她就有七个家,但员工们只知其五,另两处全然不知,这让人对她的出身背景更加好奇。
“她的朋友真多。”四海之内皆兄弟。
“可不是。”吉卜赛都要嫉妒了。
道士约四十出头,留山羊胡,还有个酒糟鼻,他以指当剑默念咒文,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净水一点,凌空虚画八卦阵,忽喝一声往上抛掷。
说也奇怪,本来不存在的东西居然像画上去似的,百来坪的天花板出现殷红色的巨形八卦,干、坤、坎、离、兑、艮、震、巽八方位历历在现,仿佛一张巨大的网。
“哇!这是在干什么,我们事务所要变道场了吗?”他可不想早也念经,晚也念经,给祖师爷上香。
晚十来分钟进门的钟璧一瞧见头顶上方变了样,立即喳喳呼呼地想找人问个明白,他可不愿像孙猴子被罩住。
那个八卦真的很惊人,而且是鲜红色,像是用人血画出来的,有些怵目惊心,仿佛置身血腥中。
“一会儿就消失了,少大惊小敝。”海丽站在办公桌上,两手环胸,一脸严肃和恨铁不成钢的感慨。
太不淡定了,她似乎这么说着。
“喝!”道士大喝一声。
蓦地,八卦阵不见了,它穿透天花板飞出建筑物外,以碗倒扣的形态将整幢事务所纳入阵内,闪着红光的大阵在三秒钟后形成透光的薄膜,肉眼看不见,唯有通灵的夏春秋看到。
她清楚的看见刚凝成的新结界,厚度较先前厚上三分,范围也加大,结界外系了绳,绳上挂了七七四十九个守护铃。
不过她还是怀疑,这挡得住死神吗?
“你们在这看着,一会儿告诉我过程,我上楼瞧瞧安姬的伤。”她还是放不下,不看一眼不安心。
夏春秋留下一群伙伴,爬着旋转楼梯到了五楼,楼顶的景致相当秀丽,四季花卉开得很齐全,一串串的紫红葡萄垂挂棚架下,伸手就摘得着,纯天然,无农药。
暖房的门未关,半掩着,轻轻的啜泣声飘出,很压抑,像怕人听见,如幼猫的叫声,不仔细听会以为是风声。
“安姬……”
“出去,不许进来。”哽咽的声音带点怒气。
听声辨位,夏春秋信步地走向往下垂的风铃前,拉了张花竟坐下,白晰的指头轻敲花茎。
“出来,躲在里面哭有意思吗?你当这里是妖精界,抹抹花蜜就能疗伤呀。”空气污染太严重了,开得再好的花都失去灵性,空有形而无灵,只能当装饰用,治病就别提了。
“欺负人。”坏。
“你是人吗?”她调侃。
一道鼓着腮帮子的小身影瞪着眼飞出,用她如牙签细的脚拼命踩夏春秋的手。“种族歧视。”
“我歧视你什么?”她比了比她六公分高的身高,取笑她是蜂鸟族。
蜂鸟是世界上体积最小的鸟,以食花蜜和果实为主,与妖精族食物重迭,妖精的主食是花蜜、果实和露水,虽然他们也吃肉,但肉的来源太稀少,取得不易。
“小夏,你是来激怒我的吗?”恭喜她成功了。
夏春秋笑着举高手里的迷你医护箱,巴掌大一点,有着各种分量缩小一半的药品。“有伤还是要治疗,不上药不会好。”
安姬脸红的抽抽鼻子。“小夏,我很痛。”
“好,我知道了,乖,药要自己抹还是我来帮忙?”她小小的一只,真怕弄坏了她。
“我自己来。”她飞到医护箱前,拿起约有她身高长的棉花棒。
夏春秋滴了一滴双氧水在棉花棒上,安姬举起受伤的手往棉花棒一抹,药水的刺激让她嘶了一声,痛得五官都皱成一团,她轻轻地甩手,想把痛的感觉甩掉。
“小夏,很痛耶!”痛死了。
“谁叫你去碰。”这是教训。消毒完她还得上药膏。
安姬不快的噘起嘴巴。“我怎么晓得那个那么厉害,一颗黑黑的种子罢了,我都隐身了它还追着我跑,我一时气不过就想把它打回去,谁知道它比木炭还烫。”
“这是在告诫你,对于不懂、不认识的东西不要乱碰,你才那么小一个,一块猪排就能压死你。”她还逞强什么。
“我又不是一直这么小,我也会变大。”她边说身体边变大,长成人类的标准体型,但脸蛋还是很稚气。
见她变大了,夏春秋拉过她的手,抹药、包扎,动作流畅。“但这里没长大。”
她指着安姬的脑子。
“小夏,我想家。”她想她的爸爸妈妈,和她的妖精朋友。
夏春秋一顿,有点烦恼。“要不,下一次我若碰到死神,拜托他开界门让你回妖精界……”
“不不……不要,我不要回去,我爸妈会把我关起来,不让我越界回来,那里没有炸鸡、薯条、冰淇淋,还有我最爱吃的巧克力,我要留在人类世界。”这里什么都有。
“贪嘴。”果然还是孩子。
“小夏,你想你的爸爸妈妈吗?”看着包扎得很漂亮的伤口,安姬笑得很甜,她一展颜,暖房的花好像也笑了。
想吗?她想一下,似乎……想不起他们的长相。
她应该是不想的。
但是,她想念外婆。
也许该回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