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这个吧。”
“等等,不是这个比较好吗?”
“好过头了,超过预算了啦!”
一群大学生围在杉墨书店本店的三楼文具部,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手中划好重点的传单也互相传递,一样样比对陈列在架上跟玻璃柜中的商品,打算先看过实品后再投票表决要买什么。
“上次戴律师不是说送长辈没人在送钢笔的吗?”
“刘韦良你真是应声虫,上次我们开小组会议讨论不是说好要打破规则,送教授真的喜欢、真的会用上的东西吗?”
两人开始争执,其他人频频翻白眼。
“好啦好啦,不要吵了啦,再吵下去这件事没完没了了。反正说好提议两样东西出来投票,你们两个那么有主见,不如一人提一样,我跟其他人先去逛一下别的,半小时后回来投票。到时一定要选好喔,明天就要送了,不能再拖了。就酱,掰!”
众人一哄而散,还在跟死对头赌气的刘韦良走到皮制品区,没注意到同学塞过来的传单从手中滑落了一张。
在柜台点单的店员正好抬起头,放下手边事物走了过来。他弯身拾起纸张时手一顿。
“请问……”刘韦良听到身后脚步声,想问问意见,就见店员递出手中的传单,“啊,谢谢,什么时候掉了……”
“是要看笔还是笔卷?需要帮你介绍一下吗?”
眨眨眼,刚刚有那么一瞬,刘韦良以为自己看错了。店员一身店内服,卡其裤与天蓝衬衫,身前套着帆布与皮料缝成的围裙,他身高不特别高,满脸温和,搭配那一身斯文穿着更是一点压迫感也没有,怎么可能瞪人?“我想问一下,送长辈的礼物送什么比较好?”
店员还不及回答,另一个同学就冲了过来,搭上刘韦良的肩,问道:“可以送钢笔吗?”
他们手中的传单全都是笔的介绍,不问笔要问什么?
店员视线停顿在传单上一会,温温道:“一般钢笔由长辈送晚辈,有勉励的音心思。晚辈送长辈钢笔较难选,送得超过晚辈的经济能力,对长辈来说十分为难;依晚辈的经济能力来选又怕礼过轻……是有这样的说法。”
刘韦良闻言,拍掉同学压在肩上的手,仰仰下巴哼了声。
“不过依我来看,”看着那得意的嘴脸,店员面无表情继续说道:“送礼贵在心意,投其所好又或者送对方需要的东西是更有意义的。还是你们可以告诉我预算,还有关于送礼对象的个性、职业,我推荐几样东西给你们参考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
被他这么一说,刘韦良想了想,点头妥协道:“是送给……算是学业跟心灵上的导师吧,是我们的法学教授,这次想挑的就是给他的六十二岁生日礼物。”“预算呢?”店员问着,“教授是女生?男生?个性怎么样?平时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喜欢或常用的东西?如果可以形容一下这个人或他跟你们的关系会更有帮助。”
“男生。”刘韦良尽力形容着:“就是典范型的教授吧,对学生很有耐心、很愿意跟学生聊学生的问题,跟其他老师相处也好。
预算方面,我们总共十三个人,一人一份,可以买到一万三。喔喔,对了,老师每学期会邀我们到他家一、两次,师母煮饭给我们吃……”
“还有还有,”另一个同学插话进来,“老师喜欢木制品,看他家里几乎都是木制家具,喜欢的颜色倒是满多的样子,家里的用色很活泼,红、橘、黄……”“文具方面的话,好像不是铅笔就是钢笔,没看过他用其它种类的笔……”依着两位同学边思考边随时丢出的话,店员站在玻璃橱柜前一会,从口袋掏出钥匙,陆陆续续拿出几样东西放在黑绒布的展示托盘上。几支钢笔、几样周边用品,共同点是多多少少都有点木头装饰,有的为原木色,有的为染色木,有的镶有木纹或木装饰。
店员开始介绍。他选的是德国及义大利钢笔,从品牌特色到笔种、笔尖都详细讲解,也让他们试写不同软硬、粗细的笔尖。当他最后介绍到其它文具配件时,去别的地方逛的同学们——回来,也就旁听着。
最终,刘韦良跟他的死对头同学一人挑了一样东西出来让大家投票。一支德国品牌原木身钢笔,这笔是今年的纪念特别款,才刚到货,就算教授已经有多支收藏,撞笔的机率也极小,另一样是原木跟水晶制品的文具礼盒,包括墨水瓶、压墨器及笔架。
店员让他们自己讨论及投票,他站在一旁,眼睛盯着被撇在桌上、眼熟到不行的传单,以及上头的注记。
学生们什么时候投完票他没注意,只见刘韦良转过头来跟他说:“就钢笔吧,谢谢你。我们需要包装。”
店员抬起头时,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异样,点点头,领他们到柜台处结帐。这时刘韦良拿出皮夹,抽出一张卡放在柜台。
店员又是一顿,半晌,他拾起,长指滑过卡的突起:如同信用卡,撞月卡上会压会员的英文名字。“戴小姐在?”
刘韦良愣了下,“呃……一定要本人才能使用吗?”
所以这卡是路边捡的?当然,他不可能真的这么问出口。店员微笑道:“一般情况下,是的,是限本人使用。”
“这样啊……能不能通融一下?”除了累积点数以外,撞月卡每月可有三次八折的折扣机会。他们刚刚在食品区看到一款很精致的蛋糕,如果这边可以有点折扣,就能完全不超出预算了。
“戴小姐是你们的……”店员只是在行使保障会员权益的问话。
刘韦良说着:“戴小姐也算是我们的老师,我们在她所在的公司实习,她是指导者。她看我们很诚意的想帮教授买礼物,所以就大方地把卡借给我们用。”店员静静听着,白净斯文的脸上读不出太多讯息。他停顿了许久,终是点点头,过卡给了折扣。
正当学生们开心地准备付钱时,一名女店员小跑步过来,压低声音说道:“组长,十楼有你的外国访客,请你马上过去一趟。”
“外国客人?我今天是站柜,没有会。”店员一拧眉,明明离开座位前才确认过行事历的。
“那位客人也说她是临时过来的,没事先知会,如果你在忙,还是我请客人留下联络资讯,先回去?”
“我去看看好了。这边交给你结帐好吗?贵宾卡已经过卡,同学们要送礼,你等等给他们一张包装券,让他们到楼下选包装材料。”交代完,他转向学生们道:“我的同事会帮你们结帐,包装可以到二楼,那边有专门包装的柜位。这卡片……就请你们还给戴小姐。”
刘韦良从那店员手中接过卡片时,确定自己没有错看那严厉的目光。
徐光磊轻轻敲了敲玻璃门后进入,采光良好的会议室里一人独坐,听到声音,将手中茶杯放下,回过头来。
“……小林太太!”徐光磊讶异地唤道。
蚌头不高的小林太太站起身,鞠了个躬,以带着口音的英文说道:“徐先生,不好意思,没有先打声招呼就过来了。我其实想先看看你的书店,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拜会你,结果看完一楼的特展区就直接上来了。给你造成麻烦了。”
“不会。别这么说,小林太太。”徐光磊伸手请她坐下,随手将身上的店内围裙月兑下,放到一旁椅子上。原则上他每个月都会找一天在柜位帮忙,他认为亲近消费者是了解他们最好的方式,所以今天穿的是店内制服。也多亏了这个好习惯,才终于解开了那个谜——戴诗佳并不是没有收到他寄去的信。
分心不过几秒钟,徐光磊轻咳一声,又将注意力放在坐在对面的女士,礼貌地寒暄道:“您来台湾观光?小林先生近来可好?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带你们四处走走看看,看你们想看文具还是吃美食。”
“我先生他……一个多月前离世了。”小林太太说着,暂将视线栘开。一会,才又道:“本来就有旧疾,所以我们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虽然对我来说还是……”
她没有将话说完,但声音里充满了悲伤与想念。徐光磊只能道:“请节哀……”
小林太太点点头,她扶起放在腿上的包包,拿出一个盒子放到桌上,轻轻打开。里头纸板切出数条横线,黄铜制的书签、标签藉以嵌住,像音符跳跃在五线谱上。
“这是我先生最初跟最终的作品。”小林太太垂着眼,缓缓说道:“你看,起先也是这样敲不平整的,这可不是他故意要塑造商品个性,是技术问题。后来我们的店倒了,他又敲出这样的作品。说句心里话,我一点都不觉得是技术退步,因为不安、害怕,或是不服气、不想认输这些感情敲出来的不完美作品,和那些他引以为傲的全盛时期作品,那些用尺规才能量出细微差异的东西比起来,是不是更有人味呢?”
手工造的文具多多少少会有所谓的手感,同样的物件却不完全一致,这本就是手造的吸引力。
只是现在也有许多店家故意做出那样的明显手感,是在制造效果,易显得匠气。徐光磊认为这是职人与非职人的分别。前者永远在克服内心障碍,钻研技术,朝着完美前进,小林先生就是这样的职人。
“他或许只是想将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在人前,身为妻子,比起风光时刻,我更庆幸能陪伴他每一个诚实面对自我的时刻。”
徐光磊长指停在其中一枚黄铜书签上。
“这个,送给你。”在徐光磊开口之前,小林太太将小盒推向前,并在他能拒绝之前,又说道:“最后那几天,他仍惦记着还没回覆你的邀请。我想,他会乐意见到我来到杉墨书店,替他看看本来有机会再次为文具爱好者们制作文具的舞台。”
徐光磊还是未收。小林先生的辞世令他感到非常不舍,虽未曾深交,但用过他制作的文具、在一些简介中读过他说过的话,他感觉他是一个内心非常热情并且认真生活的人。而小林先生的遗物,这身为职人最具代表性的物品,理应留给陪伴一生的妻子。
“不……小林太太……”
“他也会希望懂得这些作品的人拥有这些。”她很坚持。
徐光磊看着她久久,才点头收下。不管小林太太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这盒中物相赠,他都该相信她是细细想过的,无论是真正理解丈夫的想法,或是不愿睹物思人。
“我将会回到娘家那边帮忙。如果将来有机会,请到我跟哥哥的工作室参观。”小林太太将一张名片推向前。
徐光磊从黄铜文具中抬眼,伸手将名片拿过,愣了半晌。“小林太太,你……”
她在这时起身,又鞠了个躬。“徐先生,谢谢你成为我先生此生的最后一个知音,在他最消沉的时候找到他,提出一起合作的提议,最初与最终总是最特别的。而我……明年春天开始会回归赤井工作室,请多指教了。”
小林太太离开会议室,徐光磊起身相送,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有这么难以置信吗?”
连锁义大利面店中,姊弟俩面对面而坐,戴诗任明知故问。老姊嘴里的笔管面掉出来,不是因为看到窗外什么惊人景色,又或餐点不美味,单纯只是因为自己刚才说的话。他拿了张卫生纸,倾身贴心地往她脸上抹去。“我跟小必复合是这么令人讶异的事吗?”“我……我这是太太太太开心了好吗!”戴诗佳一时忍不住大吼了声,随即撝住嘴向邻桌道歉,才又小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都还没跟我说?”
“是我请她先别说的,因为我想自己跟你说。”戴诗任道。“跟她交往中的人是我吧,要分手也该是她来谈呀。”戴诗佳故意哼道。
“该跟你道歉的人是我。”戴诗任认真地低下头,停留了久久才抬眼,“当时我很冲动,老爸逼得紧,英国那边的学校迟迟没接受我的申请件,乐团又搞分裂,真的把我弄得心浮气躁——”
“偏偏小必又在这时瞒着你答应团长入团,变成替代你的贝斯手……阿任,”戴诗佳秀眉拧起,握握他的手,“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懂,她跟团长逼走你是希望断你后路,让你离开台湾时没有后顾之忧吧?”
“我懂啊。”他没有蠢到看不懂别人的好意,只是……只是无法接受小必对他有秘密,无法接受她用这样激烈的方式推自己一把,更无法接受她跟团长同声出气,好像他们默契天成一样。戴诗任承认自己不够成熟,谈过再多的恋爱也无法学会去忍受重视的人有一刻不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好好,我不说你不说你。”她投降。戴诗佳不会在老弟面前假装有多懂感情这回事,更何况他跟小必复合是令人乐见的,她不必问太多,只要祝福就好。
“总之,姊,谢谢你。”戴诗任也没那么不知好歹,该乖乖道谢的不会省略。他又是深深低下头,真诚地由衷地感谢老姊任他胡来。把小必放在老姊身边,说好听是让刚分手心碎的老姊跟个安全对象在一起,但他又哪里没一点要绑住小必的意思?想到之前刚从英国回来时还因为老姊关心他跟小必之间而乱发脾气,顿时又不知该说谢还是从头到尾都该道歉再道歉。
戴诗佳看着那低着不抬的头,想了想,长手按了下。“呵呵,好啦,没事就好了啦。”虽然他们花了很久时间才和好,但她似乎一直相信这是必然的结果。奇怪,分手应该是寂寞的,她却已不若从前那般好像天地反转,反倒有点欣慰……
看来,真像那首歌唱的,分手是需要练习的。
一直知道老姊跟小必之间本来就不是真正的情侣关系,但直到此刻看老姊的模样,戴诗任紧绷的心情才终于能松下些许。他将准备好的信封拿出,“这个还你。”
“嗯?”戴诗佳尚未反应过来。
“小必去巡演时跟你借的钱。”为了逼他出国读书,小必辞去本来的正职工作,投入乐团,在餐厅演唱赚取生活费,经济上一直不是太宽裕。这几天反覆思考,说不定他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因为现在看来,分手后他是尽得利益者,他即将拿到学位,几个工作等着他点头,而小必呢?仍在原地试图实现两年前他坚信会随时间发光发热的梦想,那并不完全如想像中顺遂。
这是结果论,他知道,知道但无法不感到心疼。戴诗任苦笑。“……才复合就马上摆出男友保护欲了。”小必大概没办法那么快把钱凑齐,老弟倒是平常有点积蓄。如果收下能让他舒服些,那她就收吧。戴诗佳耸耸肩,小声亏老弟一句。这时手机收到邮件,萤幕亮起,她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时间。
“喔,天哪,都快一点半了,我得回办公室去了。”
老姊忙着收包包,戴诗任眨眨眼。“你现在的老板不是都说两点才开始正式办公?”
“是没错,但我怕别的部门同事会说话……还是准时回去比较好。”戴诗佳说着,拿起桌上帐夹,老弟却伸手抽了回去。
“我来吧。”平常他不爱婆妈地抢付帐游戏的。
戴诗佳笑出。“好吧,就给你付。抢我女朋友,给你请一餐算便宜你了。”戴诗任似是没料到她真的不跟自己抢,恼得皱皱眉。
“先走喽,晚上见……喔,晚上不回来要跟我说喔,就酱。”她挥挥手就要转身。
“等等,姊,那个……那个……”
他又把她叫回来,一脸戴诗佳看不懂的纠结,该不会还在为跟小必复合的事不好意思?她想再开两句玩笑安慰一下,就见老弟脸色紧张忽又眉开眼笑,正在奇怪就见他举起手挥了挥——“姊夫,在这?”
戴诗佳愣住一秒后倏地回过头。
而她看见的正是跟她比谁眼瞪得大的徐光磊。
“叫错,抱歉。很久不见,但改不过来。”戴诗任咬咬舌,也不知是真故意还是假故意。他改口叫——“老徐。”
“你……”徐光磊疑惑着,看了戴诗佳又看戴诗任,然后再看回她,半晌终于有点头绪,“阿任,你是neverlookback168?”
“对呀,今天约你出来的就是我。这边坐着慢慢谈。”戴诗任替他拉拉椅子,抽空抬头道:“姊,你不是赶着回去上班?”
戴诗佳眼又瞪得更大,心想这根本是老弟设的局,顿时一口气卡在喉间不上不下,你你你你了半天,压低声音道:“你找他干嘛?”
“是他找我。”戴诗任光明正大顶天立地嘿了声,“公事公事。回去跟你说,你先去上班吧。”接着他也压低了声音补道:“别忘了前男友养成守则第一条,大方应对。”
“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她已经咬牙切齿。这个恩将仇报的该死老弟!吓!好险他也打过两年剑道,这种杀气还挡得住。戴诗任一派轻松,陈述事实:“你放心,我要对他怎样,当年就会怎样了。”
被晾在一旁的徐光磊不会知道阿任曾把戴诗佳初恋男友打到进急诊,她出面协调,一边跟前男友家人道歉,一边被老爸轰炸,弄到最后心力交瘁,现在问她被初恋情人甩的感觉、问会不会怀念初恋的美好……她回忆里只剩急诊室及警察局相关片段。
“可——”戴诗佳挥去短暂乱飘的思绪,手机铃响,她只好接起,“喂,小温先生……嗯,可以,好……我马上回去……”说着,她朝徐光磊尴尬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才走出去。
“坐吧。”斜瞄着徐光磊目送老姊背影离开,戴诗任才道。
服务生来为徐光磊加点完咖啡,他开口问:“阿任,最近好吗?”
“不错。看得出来你也过得不差。”寒暄完毕,戴诗任开门见山说着,“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接近你是跟我姊有关,你们两年前分手了我知道,她没有意思要复合我也看得出来。”
徐光磊没接话。他刚刚认真回想了一下,约今天的会面之前他查过,阿任用的网路帐号在摄影论坛已经很多年,分享的相簿最早已是五、六年前,多是拍演唱会、艺文活动的照片,评价不错,不似为了戴诗佳来接近自己设立的帐号。
对面的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他一眼看穿。网路上的论坛不少,有点规模水准的摄影论坛却不多,戴诗任高中时是摄影社的,大概每个叫得出名字的摄影论坛都有注册。是徐光磊自己不记得了,他们从前聊过几次拍照的话题,也分享过常去的论坛资讯。只是这回他没有为了接近老姊的前男友费尽心思,是徐光磊自己送上门来的。
……算了,何必多想。咖啡送上来,徐光磊啜了口。当初在网路上找人拍照的是自己,阿任或许碰巧看到罢了。
既然送上门来,他也没有假装看不见的道理……眼前人沉默着,戴诗任说道:“认出你的帐号没事先打招呼,是我坏心,不过我是真的缺钱需要接点工作。怎么样,你还愿意跟我谈吗?”
“我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徐光磊松口说道,“你的作品集很独特,报价也是我预算内的。”停了停,“再说我跟戴诗佳也不是什么仇人。”
“谢谢。”戴诗任顺着他话继续道:“我也是这样跟我姊说,她刚开始不太知道要怎么面对你,但我劝过她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又不是旧情难忘,不如当朋友,对不对?”
他是说得有些刻意了,徐光磊没有答话,静静喝着咖啡,普通等级的厄瓜多尔安地斯山豆子,强烈的苦以外尝不到任何风味。
“对了,我今天又多带了些我拍室内的照片给你看看,也许能找到你喜欢的风格。”戴诗任也没期望徐光磊会回应,光是刚才两人惊恐的表情已值回票价。他从背包抽出笔电,开机后叫出文件夹,“这边是我帮校内杂志拍的,这边是我之前接案子时拍的,在一间公寓内,比你家的坪数再大一点。”
他将笔电转过来,徐光磊点开几张细看,干净、明亮,构图、光线掌握及整体呈现比他贴在论坛上的又更精进了。“你有这样的功力,也接过商业案,应该可以接预算更高的案子。”
“老实说我不擅长拍会动的被摄物,”戴诗任实话实说,“不一定能拍出客人想要的东西,你的案子就当成我练一下。”
“我明白了。”徐光磊点点头,将笔电还给他。“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来拍?”见他不再有疑虑,戴诗任刷开手机行事历,“星期天?”
徐光磊打开手帐,这几个周末都没有计划,“几点?”“九点好吗?”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个地方?
站在不知名的灯具前,戴诗佳调好老弟指定的方向与高度,眼前闪呀闪的,闪灯的哔哔声不间断。
被闪到有些眼花的视界里,木制的书桌上散着块状水彩、画纸、画笔,徐光磊浅色卡其裤卷至脚踝,麻料的天蓝衬衫塞入一角,他赤脚斜倚着桌子,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握着咖啡杯,光线从窗户照来,角度关系形成过多阴影,她被指示在这侧补灯。
那是一幅好看画面,像日本杂志的内页,他是广告主角,商品是咖啡、衣料,又或只是那种闲适感。照相有时并不能表现出真实的一切,如同他侧过脸望向远处,那未入镜的远处只是厨房,不是什么浪漫景色,然而在老弟的形容与指导下,他仍能露出温柔如水的表情。
戴诗佳从未想过会再踏进这公寓。
那天被老弟设计的巧遇过后,他解释这是公事,不需担心。但原本担任助理的小必临时被团长叫去谱新曲,没人举灯,她竟成了方便的替代品,被硬拖着来了。
“好,等等换沙发这边。”书桌前的景戴诗任拍得颇满意,下令换位置。
徐光磊放下那杯早已冷冰冰的咖啡,阿任走了过去,两人一同看着相机里的昭心片,看到其中几张两人点头,又有几张让两人交谈。
戴诗佳无心加入他们的谈话,她宁可做个贴心的好助理,于是来到沙发边,将丢在上头的杂物一件件移开。“放到我房间吧。”
正烦恼该放哪等等拍照才不会入镜,就听他说道。“喔。”戴诗佳也没多想,抱着几样东西直觉地开了他房门进去。
门才开启,那属于他的熟悉味道又浓了些,她后来才知道,那是鼠尾草香的沐浴洗发乳。
后来……还是不久前?她开了一扇门,却一瞬跌人另个时空。
摇摇头,戴诗佳垂下眼,不再看那与当年一点没变的深色床单、墙边的矮书柜,随手将东西放在脚边,又出去搬灯具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