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鬼有这个好处,可以瞬间移动,她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啊!
早知道她就不用踩着一脚高、一脚低的鞋子,忍受被太阳烤焦的疼痛,走二十几分钟的路,来到外婆家了。
如果她的心情还可以,应该试试看还有什么特异功能——例如:把电灯弄得明明灭灭、吓死那些胆小的女生;发出“还我命来”的可怕声音,让所有人都不敢接近这里?
问题是,她心情坏到不行,她只想找个角落、蹲下,只想拚命按住太阳穴,不让里面的恐龙跑出来。
她做了,然后想起和瑀希的对话。
“我没拿你当流浪狗看,潇潇,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原因?”
“认真想想,你会知道的。”
她用力压住头,强迫自己认真,从哪一段想起?从她打戴淽艾一巴掌开始吗?从妈妈对她晓以大义开始?还是从她踏出家门开始?
那天她确实踏出家门了,天色已经全黑,马路上人潮车潮出现,是所有上班打卡制、下班责任制的上班族的下班时间,她背着行李画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只晓得她无法再待在那个家里,无法面对抢走自己男人的妹妹和偏心的妈妈。
她必须走,走得够远、远得再也不必面对这一切。
只是,不甘心,孙易安还没有给她足够的道歉,而孙妈妈还欢天喜地、等着她来当自己的媳妇。
两天前,她们一起吃饭时,孙妈妈说:“你别担心,孩子生下来有孙妈妈、孙爸爸带,你要上班就上班、要出差就出差,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工作,你生一个、两个、三个都不是问题,我啊,就是遗憾,当年要是能够多生几个孩子就好。”
她拍胸脯保证,没问题!好像生孩子是她的专业能力,交给她绝对不会出错。
没想到,计划快、变化更快,快得令人手足无措。
因为不甘心,她在公园坐了两个钟头之后,搭上计程车,前往孙家。
去孙家做什么?指望孙妈妈,孙爸爸为她做主?还是指望孙妈妈能压着孙易安,逼他重回自己身边?
那时候心太乱,导致脑袋坏掉,她真的以为孙家长辈可以为自己做主这种事,于是她到孙家,然后菲佣Lucy来开门,然后……她发现戴淽艾张扬的红色凉鞋躺在孙易安的Nike旁边。
她像疯了一样,推开Lucy、丢下行李,冲进孙家客厅。
客厅里,孙易安和戴淽艾双双跪在孙爸孙妈面前,孙易安说……
说什么呢?头一阵疼痛,淽潇发狠了似地敲击自己的头,反正她已经是鬼,再敲也敲不出脑浆四漉。
终于,她想起来了,他说:“爸爸、妈妈,我是真心喜欢艾艾的,我不能离开她,也不想离开她。”
“那潇潇怎么办?你们已经在一起三年,她计划那么多事,她一心一意要和你结婚,你这样对她,公平吗?”孙妈妈问。
一句“公平吗?”让她瞬间热泪盈眶。
终于有人站在她这边,终于有人在乎对她是否公平,终于有人为她说公道话,而不是借着安慰之名,告诉她,男人的心不在,任何挽回都是多余。
“我没办法和潇潇在一起,她的积极上进让我很有压力,我不想照她的计划进行,我想要自由、想要快乐、想要一个能够带给我快乐的女人,如果我真的和潇潇结婚,绝对会是一场悲剧。”孙易安振振有词。
说得多好,她带给他压力呢!可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说?既然她的上进带给他压力,为什么他要来招她从来都是这样战战兢兢过生活的啊,要不是他的温暖融化她,要不是他的追求说服她,她没想过要爱上一个男人,更没想过要那么早就托付自己的人生,他怎么可以讲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就算你要和潇潇分手,接下来的对象也不可以是艾艾,她们是姐妹,你要她们日后怎么面对彼此、怎么相处?易安,爸妈把你养这么大,我们一直教导你,不可以自私、要负责任,可你看看,自己做了什么。”孙爸爸说。
泪水落下,淽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找到想要的安慰。
“又来了,责任、责任!你们每个人都要我负责任!知不知道,只有我想负的才叫做责任,我不想负的,就不是我的责任,现在我想负的责任是艾艾、不是潇潇,你们可不可以停止逼迫我?”
孙易安爆炸了,他不懂,为什么他不可以恣意活着,为什么非要被限制,他还这么年轻啊,为什么要被一堆责任弄成老头子。
“孙爸爸、孙妈妈,求求你们不要强迫我们分开,我们是真爱、我们已经离不开彼此,我知道自己做错,可是爱情发生了,我们都措手不及、无法控制啊!”戴淽艾哭倒在孙易安怀里。
“所以你们就可以伤害潇潇,旁若无人的相爱着?你们的良心不会感到负愧?你们能够坦然面对潇潇?”孙妈妈问。
“爸、妈,我会找潇潇谈的,你们别担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好。”
“是,孙爸爸、孙妈妈,我会跟姐姐道歉,直到她原谅我为止。”
淽潇冷笑,直到这个时候,她还要扮弱装可怜,从小到大,她用这一套从自己这里拿走多少东西?现在连男朋友也能要了,接下来呢?是不是她兴起,她的性命也要双手奉上?
她走进客厅,说:“我就在这里,你们想跟我谈什么?”
声音出现,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戴淽艾飞快起身,扑到她身上、紧抱住她道歉,重复那些她不是故意、只是情难自禁的恶心话。她任由戴淽艾抱住自己,冷冷的目光望向孙易安。
她明白,弱者总是能得到安慰支持,她清楚这时候应该掉眼泪、应该装得比他们更可怜,只是,她习惯在别人面前倔强,习惯用骄傲铺陈自己的心,所以她没哭,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幕戏,在眼前上映。
“潇潇,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爱上艾艾,她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
意思是她年纪大,她应该懂,懂得爱情一发不可收拾,懂得爱情教人身不由已,而懂事的那个,应该自动退让?
冷笑,他凭什么认定这样的说词能说动她?
淽潇叹气,徐徐道来,“以前你也是这样说的,你说你无法解释为什么会疯狂爱上我,你只晓得要想尽所有办法,把我变成你的女朋友,你的心才能够平静。”
她因为这些话而感动,从原先的抗拒到接受,她接下他送来的早餐,看着他腼腆的笑,心想,被人喜欢是件多好的事啊!
谁知道,现在他却因为她的存在而有压力、而不平静。
被淽潇一堵,孙易安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孙易安,无视于挂在自己身上的无尾熊,片刻,她转头望向长辈。
“孙爸爸、孙妈妈,我是来告诉您们我要搬出去了,公司那边最近会请假一段日子,手机我打算换门号,如果有事想联络我的话,可以在‘B上面给我讯息。”这是很诡异的一幕,前男友站在她面前,满脸的惭愧,小三挂在她身上,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而长辈眼底的怜惜,让她心里冒出酸气。
是,她太骄傲了,明明是来想挽回爱情的,明明是不甘心的,明明也想大闹一场,把男友闹回自己身边,可惜……她终究做不出这种事。
做不出来已经够惨,偏偏脸上还要一副云淡风轻,表现得没有这个男人也不要紧。可是心头上,千把刀在割,她无视疼痛,只能不断地嘲笑着自己。
“二姐、你要搬出去?为什么?爸爸不会同意的,你这是要惩罚我吗?你是想让爸爸出面,阻止我和易安吗?左右邻居要是知道的话……”戴淽艾心急。
如果爸爸知道二姐因为她而搬家,肯定会狠狠揍她一顿,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爸爸,他一板起脸,她就两脚发软,什么坏事都不敢做。
“够了!”
她将戴淽艾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满脸讽刺,这时候她想的还是自己,怕被爸爸骂、怕人家说她是坏女生、怕她和孙易安无法在一起,可她怎不想想,她也会伤、会痛,她也会难受!
戴淽艾被扯下后,一个没站稳、差点儿摔倒,孙易安急忙去扶她,怒指着淽潇骂道:“你在做什么?!艾艾怀孕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怀孕了?这三个字从他嘴巴里丢出来的那刻,她的感觉像什么?像水晶灯在头顶上爆开?像一颗子弹直接从胸口穿过?不对……像那只潜藏的恐龙,直接冲破太阳穴,她的头穿了两个大洞,狂冒出来的鲜血喷了她一头一脸、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哭的,但泪水滚下来了,她的泪水震惊了孙易安,交往多年,再大的争执,她也没掉过泪,但现在……
他慌了手脚,不禁松开艾艾、想上前抹掉潇潇的泪水,但症潇摇头,拒绝!
猛地转身,她拿起丢在院子的行李和画架,二话不说往外冲。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就是想逃,逃开这一切,逃开那个让人猝不及防的消息。
她飞快跑着,身后隐隐传来孙易安的声音。
他干么追她,非要强迫她接受这个消息吗?他要她明白,戴淽艾有了世界上最强的武器,她再会闹、也无法反败为胜?!
她输定了!她不想输,只能逃……
脚一扭,高跟鞋断了,脚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但她不肯停下脚步,依然朝前狂奔。
“戴淽潇,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每次都这样,碰到你不想要的就逃避,你说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不喜欢你的计划,但是你给过我机会说吗?只要我提个头,你就,躲、就逃,就假装我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今天的事难道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吗?!”
被拒绝的难堪,让他对着她咆哮。
闻言,淽潇停下来了,恨恨地擦去满脸泪水,猛地转身,瞪住孙易安。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以为我的第一名是躺着就能得到吗?如果不是我比别人努力、比别人认真,不是我比别人更善于计划,我现在会和那些找不到工作,只能在22K底下委曲求全的人一样。
“你明明知道我就是这种女人,为什么要找上我、爱上我,为什么要让我花三年的时间,把你纳入计划,为什么不要一发现错误,立刻说:‘我们不合适?对不起,我找错人?””
“对,我个性优柔寡断、我没有你那么坚强。说断就能断,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所以我一拖再拖、拖成这个局面。但你以为我不难受?你以为我没有挣扎过、反抗过,没有试图希望你改变过?有!我有!只是你碰到不喜欢的,就会掩住眼睛、捣起耳朵,假装天下太平。
“对不起,我们的性情天差地别,我没有办法和你再走下去,也许你需要一个比我更厉害、更菁英的男人。潇潇,你放手吧,如果这三年是投资,那么你就当自己投资错误。”他哀求道。
投资错误?讲得好简单,她损失的不只是金钱、是生命青春、是爱情,是怎么都换不回的信任。
“我不是承认自己投资错误了吗?我不是已经认赔出清?我已经按照你要的方向前进,你干么还穷追不舍?哦哦,明白,你想求我别把事情闹大,你很清楚,那个家里只有叔叔还算明辨是非,他不会允许戴淽艾抢走姐姐的男友。如果知道我因此心里难受、离家出走的话,他会反对到底,对不?”
禁不住地冷笑,他真把她当成圣人了,成全、退出不够,还要她为这对有情男女搭鹊桥?
孙易安气弱,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可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他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你知道,那你可不可以回家?”
“你只是期待我回家?还是期待我为你们做更多的事,比方告诉叔叔,我们早就分手,戴淽艾不是趁虚而入,她是理直气壮的接任者?
“孙易安,你太看得起我,我只是坚强倔强,只是骄傲逞强,但我还是个女人、不是Rose。你要我回去,天天面对戴淽艾?看着她因为恋爱而幸福而快乐,看着你们走向完美结局。你有没有想过,我会痛心疾首?!孙易安,在一起三年,我真的没想过,你会对我这么残忍!”
她摇头苦笑,扭身就走,孙易安下意识拉扯她的行李,淽潇愤怒,用力将行李扯回,她脚下的高跟鞋已经断掉,再经过这番拉扯,她的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她摔倒在车道上。
这时,一辆疾驶的汽车向她冲过来,刺耳的喇叭声、孙易安的尖叫声、车头灯光闪花了她的眼睛他的焦虑没有道理,明知道潇潇不会出事,可是……心乱得莫名。
瑀希快步往家里跑,打开门时,发现手里的钥匙微抖,他在害怕什么?不知,就是慌、就是急,就是害怕,怕门打开之后,看不见她的身影。
他第一次像佩佩那样没秩序,月兑下来的鞋子没好好摆正,而是飞踢,东一只、西一只,像庙里掷茭,飞弃在泥地里。
冲进屋里,一把拉开淽潇房间的木门,心在发现她的身影时,落定……缓缓吐一口气,他抿唇,焦虑停止。
淽潇侧躺在角落,全身蜷缩着,小小的下巴搁在她的膝盖上,长长的头发散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覆盖了她半张脸,像第一次她进到这个房间时一样,不过她的手紧紧压着头两侧。
大概哭了吧。
他转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所剩不多的桂花酿,放进清水,摇一摇、倒出来,再摆进几个冰块,拿进房间。
他坐在她身边,低声哄着,“口渴吗?是你最喜欢的桂花酿。”
淽潇抬起头,在看见他那刻,心定了,那只呼之欲出的大恐龙,在看见披着战甲、威风凛凛的天使时,乖乖缩回牢笼里,她缓缓叹口气,他不只是天使、还是解救无助女子的大英雄。抹掉满脸泪水,她撑着地板坐起来,接过杯子。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只闻得到它的香,却尝不出它的甜美冰凉。”
他没办法回答,只能给她一个微笑。
“原来你不是喜欢和我抢着喝,你是怕我发觉自己怎么喝,桂花酿都没有减少;你不是重视美白,你是怕太阳把我给晒化了;不是我的生理时钟乱掉,是我只能在夜里活动;不是你不在乎我的感受,是阿秋婿根本看不见我……原来我早就不是人,而你看得见鬼。”
这次,他给不了微笑,他给的是叹息。
“郑瑀希,你是个体贴的好男人,我为什么不能在活的时候碰见你?”
“因为那个时候,我身边有女朋友。”
淽潇笑了,又哭又笑,她是个发神经的鬼。“这是幽默吗?”
“这是事实。”
“郑瑀希,你的肩膀可不可以借我靠一靠?”
他点点头,坐得更靠近她一点。
头一歪、靠上了,淽潇讶异之余也松口气,还以为自己的头会穿过他的身体,直接撞到硬硬的地板。
她闻得到他的气息,像昨天前天、像她还不知道自己是鬼之前那样。难怪鬼月要烧香,原来好兄弟真的吃不了供菜,只能闻味道。
他的气息钻进她的鼻翼里,瞬地,她乱成一团的思绪被理平。
两人就这样待着,一动不动。许久之后,他开口,“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我怎么会变成鬼的吗?”
她勾住他的手,现在,不只他的气息,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温暖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会穿过某些人的身体,却一直不会穿过他的,难怪没发现有异,因为意念吗?因为她的意念不想穿过,便能够不穿过?
不确定答案,只能猜测,毕竟她当鬼的资历还太浅、经验不够。
“对。”瑀希嘴上这样回答,但心里有数,若不是死得仓促而意外,她不会搞不清楚,魂魄已经离开身体。
悠悠叹口气,她说:“我打了戴淽艾一巴掌,然后离家出走,我在外面晃两个小时之后,觉得不甘心,就跑到孙易安家里,本想闹个天翻地覆,让孙爸爸、孙妈妈替我做主。”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离家的时候是晚上,来到外婆家时却是隔天上午,丢掉的那段时间、她跑去哪里了?亏她还自诩是个精明女人。
她也终于弄清楚,为什么自己知道戴淽艾怀孕,为什么鞋跟会突然断掉,为什么没有车子愿意载她一程。
“他们替你做主了吗?”
“他们是好人,但是他们做不了主。”
“为什么?”
“因为戴淽艾怀孕了!那天,我是想要挽回的,我想要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可是看见戴淽艾出现在孙家客厅时,我又酷又骄傲,摆出一副‘我不要你家儿子了’的姿态,你说,我这种人是不是自讨苦吃?
“难怪孙易安要移情别恋,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的柔弱无助,不喜欢女人用眼泪融化自己?咦,我怎么就扮不了弱呢?”
“有差别吗?戴淽艾已经怀孕,你只得退出战争,就算你又哭又求,到头来也只是尴尬而已。”
“凭什么她怀孕我就要退出,没这个道理!”她咬牙,做出一脸凶狠。
她像只还没长牙齿的小老虎,张牙舞爪的想吓唬别人,却教人看清楚她的心虚。“是没道理,但……”
“但是什么?”她口气很冲,想找人打架似地。要是他有胆量说“怀孕的女人最大”,她立刻送上一计拳头,给他的左脸当礼物。
“但你不忍心。”
五个字,像长针,刺破她的虚张声势。
对,她不忍心,没有爸爸的孩子有多可怜,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她不会剥夺另一个孩子的亲情、不会制造另一个像自己一样的悲剧。
垂下头,片刻,再抬起时,她把杯子塞到他嘴边。“有时候,你的嘴巴真不讨喜。”
瑀希微笑。这算矛盾吗?体贴的男人却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巴?他本来就是个再矛盾不过的综合体。
“后来呢?你不是因为被妹妹怀孕的消息给吓死的吧?”
他的口气轻松,但眼底的悲怜却是沉重,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沉重的记忆泡在甜甜的桂花酿中,好像这样子,故事说出来之后,就不会太苦太涩太心酸。
淽潇说了,说孙易安的过分,说他要求她息事宁人、乖乖回家去,说他只想着戴滟艾会被叔叔修理,却没想过她会伤心,然后一阵拉扯,她命丧车轮下。
“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的脾气明明很倔强,总是听不进去别人的劝,主观强、意见多,为什么来到你面前会变成另一个人?我的急躁咧?我的固执咧?难道是因为碰到天使暖男,把我的内心灵魂都暖了一遍,一不小心,刚强心化为绕指柔?直到现在我才弄懂,不是的,是因为我死了,人死、心敛,再大的脾气也会变得温和。”
“也许不是?”
“不是?”她愣愣地追着他的话。
“也许是因为,这里没有你需要张着刺、时刻防卫的人。听过退化这个词吗?生物的某些机能,会因为生存环境中不需要而逐渐退化,就像深海鱼的眼睛、就像鸵鸟的翅膀,也像……戴淽潇的骄傲。”
淽潇笑了,她同意他的退化论,比自己推论得更好。
瑀希问:“所以现在还不甘心?”
“死都死了,不甘心能怎样?”
去孙妈妈梦里,说自己想要一场冥婚?还是直接钻进戴淽艾肚子里,让他们生出一个讨偾鬼?淽潇苦笑,她想不出一个让自己甘心的好办法,除了硬生生把那口气给咽下去之外。
“你现在有特异功能,可以回去把孙易安吓个半死。”
淽潇偏着头,想像自己把他吓得频频尖叫,想像孙易安看着镜子时,突然在里面看见七窍流血的自已,用阴沉的声音说:还……我……命……来……想像他一天收到五则LINE,每一则都问他:你为什么要害死我?
突然间,淽潇捧月复大笑。
见她笑了,瑀希也跟着笑。“怎样?作弄人很有意思吧?”
“嗯,立场不同、角度不同,感觉居然差那么多,以前听到这种故事会害怕得睡不着觉,现在却觉得像喜剧,手痒,很想试试呢?”她在他面前晃动十根手指头。
如果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从楼上尖叫着果奔到街头,那个畅快啊,肯定会让她一路笑到奈何桥。
“如果这么做会让你高兴一点,就去玩玩他吧!”天使般的他做了个恶魔提议,早就说了,他是矛与盾的综合体。
“好,我先拿你练习练习,看你会不会被我吓到。”
“我?吓到?天天见鬼的男人?”他指指自己。
“难说,也许他们只是没有刻意吓你。”
“好吧,你试试,但你恐怕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行。”他见过的鬼不比人少。
说做就做,她朝他瞠眼、吐舌头,瑀希没被吓到,只觉得可爱,一只很可爱的鬼,他笑弯双眉。
没效?她把所有头发拉到前面,脑海中认真一想,再张开眼时,身上的小洋装已经变成白色曳地长衫,她仿造贞子形像,在地上缓慢爬行。
老半天,没听见尖叫声,她撩开头发,跪起身,问:“我有吓到你吗?”
他摇摇头、满脸失望。“你可不可以有点创意?!”
创意、创意?她会的招不多,平常又不爱看鬼片,所以……
淽潇闭起眼睛,想着院子,咻地,人不见了,打开眼睛,发现自己出现在院子里,耶,除了一秒钟换衣术,她还会空间转移。
很好,成功!再闭起眼睛,她想着房间,张开眼时,她咻地又回到瑀希跟前。她满脸得意,歪着头问:“怎样,有没有吓死了?”
他没回答,却问她,“你认为日本的第一代忍者,是不是和我一样有阴阳眼,他刻意模仿鬼族的瞬间移动,才会发明出忍者武功?”
他没明说但她听懂了,意思就是:一点都不吓人。
闷!她拿起玻璃杯,从东边跑到西边、再从西边跑到西边,来来回回跑好几遍。
如果是正常人,看不到淽潇,只看见一个杯子在空中左右飘浮,确实很有惊人效果,但瑀希清清楚楚看到她高举杯子,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作怪的滑稽模样惹得他哈哈大笑。
她拍拍胸口,做出急喘模样,坐到他身边,满脸委屈。“我是失恋、又被前男友害死的女人,居然还在这里取悦你,我是不是疯了?”
瑀希笑道:“就当同是天涯伦落人,让我开心一点,你也不亏。”
点头,有道理,她笑了,因为,她喜欢他的开心。
再度靠到他身旁,她越来越喜欢往他身上靠,因为他的身体很香很暖,因为光是这样轻轻靠着,她就觉得心不慌。
人类为什么会害怕死亡?因为不明白那个看不见的世界长什么样?那份恐惧有一大部分来自对陌生环境的排拒,可她却不害怕,不是因为死亡让她得到超能力,而是因为她认识一个好看、温柔得像天使的男人,且他还愿意让她待在身边。
淽潇笑道:“我终于明白,外婆为什么老是把‘吃亏就是占便宜’挂在嘴巴上,为什么老是叮咛我,做人别计较。”
“你又想到什么?”
“如果我把这个亏吞下,就不会跑到孙家;如果我不要计较,就不会和孙易安拉拉扯扯,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如果我直接到这边来,我就会认识一个刚刚失恋的好看男人,也许积极一点、努力一点,可以让你喜欢上我,开创一段新恋情,完美Ending!”
瑀希失笑,她居然在这个时候豁达起来?还以为真相会让她更气更火、更想狠狠修理对不起她的男女,没想到,她竟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脸微微绯红,她捧住自己的脸,那话像是告白了——对一个认识没几天的男人。所以她放弃爱情长跑,恋上速食爱情了吗?很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
见他久久不言语,她用力拍手,大叫一声,这次他被吓到了,身子一震。
瑀希转头,看见她得意洋洋的笑脸,“怎样?有没有吓到你?功力进步了吧!假以时日,我会比聂小倩的姥姥更厉害。”
表不会脸红的,但她脸红了,瑀希看着她,心底明白,她觉得说错话了,企图用别的话圆起场面。
他摇摇头,顺应她的话往下说:“这等功力,光是假以时日还不够,恐怕要千年精炼,才能磨出一点皮毛。”
“你真看不起我,算了,不当鬼了,我决定放下执念、放下怨恨,连屠刀都一起放下,你说,这样可以立地成佛吗?”
他失笑。“你在打佛祖的脑筋?”
“我天性上进嘛,当不了佛祖,捞个仙女当当也不赖。怎样,你见过鬼,有没有见过神?”
他摇头。“我来头太小,接触不到高层。”
“真可惜,我还想请你帮我讲几句好话的说。”
瑀希把剩下的桂花酿喝光,说:“明天我一大早出门,我妹妹要结婚了,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邀请失恋鬼去参加婚礼,郑瑀希,你缺乏同理心!”
“我也失恋啊,你又不亏。”
“有差,失恋人、失恋鬼?”她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摇头。
“差别在哪里?”
“你可以去接捧花,运气好,也许会遇见下一段新爱情。如果我去接,漂亮的捧花突然停留在半空中,婚礼闹鬼肯定会上明天头条。”
“你想要捧花吗?”
“哪个女人不想要?不过,先申明,我不想要戴淽艾的!”
她刻意说得轻松,只是她明白、他也明白,讲再多有趣的话、表现得再惬意,那个伤口始终在,他们只能忽略、不能刨除。
“潇潇。”
“怎样?”
“明天,我帮你把捧花带回来。”
闻言,她笑了,笑得很像神仙姐姐,不像鬼,如果当鬼可以在他身边快乐自在,说实话,她还真不介意当一百年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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