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懒得说了,看样子这个局肯定是逃不掉。于是,她趁着时间还早,匆匆忙忙到市区里去买了一套衣服,也顺便替小馜馜买了件英伦风格的小短裙。
范姜淳去接她的时候,惊艳得差点说不出话。
她穿着一身酒红色的套装,低跟皮鞋,合身的剪裁贴身包覆着她那浑然天成的迷人曲线。这是他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原来连这么保守正式的衣服也可以被穿得如此性感。
他那直勾勾的视线令她有些困窘尴尬。
“呃……我穿得太夸张了吗?”她不安地模着颈项前的坠子。
“怎么会?很好看。”他回过神来,上前在她颊边亲吻了一下。
“那你干么都不说话?”
“美到我都说不出话了呀。”
“啧,你刚偷吃糖吗?嘴巴这么甜。”她娇嗔地睨了他一眼。
“所以要出发了吗?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应该六点多就会到。”
那句话简直像是出征前的号角,她抿抿唇,心里的焦虑越发狂妄。
三个人走下楼,车子就停在公寓的门口,他先让小馜馜上车,而后绅士地替她开了车门。
她的脚却突然像是生了根,动弹不了。
“怎么了?”他终于察觉了她的异样。
“我……”她数度张嘴又闭上,像是有口难言。
那踌躇不前的模样让他有些忧心,可也没逼她,就只是耐心地等着。
“万一你的家人反对我们交往,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半晌,她抬头望入了他的眼底。
从他那瞬间怔愣的表情,她知道他早就忘了她这份隐忧。
“你也明白我的情况比较特殊,通常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儿子跟一个单亲妈妈来往,尤其你又从来没有结过婚,我想你妈妈应该——”
“你想太多了吧?”他突然模了模她的头,“都还没碰面你就烦恼这么多……不,其实你们也碰过面啊,虽然是二十年前。”
“别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她笑不出来,想起过往那段百般被人阻挠的感情,“我不是庸人自扰,而是因为那就是我遇过的考验。”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吧,我跟你说一个故事。”
“蛤?”她错愕。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故事?
“从前有一个家庭,”他还真的正正经经地娓娓道来,“他们家的人不是教授就是做研究的,突然某一天,这个家里出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表,他说他这辈子立志要当厨师,搞得这个家庭鸡飞狗跳了好几年。”
“……”
“所以,相信我,你吓不倒他们的。”
这故事还真是振奋人心啊。虽然很想板着脸孔瞪他,可她终究不小心笑了出来。他总是可以想出奇奇怪怪的方式来逗她笑。
“所以你有事先提过我的事吗?”上车前,她问了最后一句。
“有。”
好吧,至少打过预防针了。她只能先这样安慰自己。
新餐厅的地址离她工作的地检署很近,大约步行个十分钟就可以抵达。
他说,这样子她中午休息的时候可以去他那儿吃饭、傍晚下了班也可以过去他那儿吃饭……啧,好像担心她会饿死一样。
他似乎忘了她只是被调职到这儿来,也似乎没想过可能有一天她还是会被调走。
他像是个一头热的男孩子,仅仅是因为“想要这么做”就放手去做了,全神贯注、奋不顾身。
其实她有点羡慕那样的性格,也庆幸自己是被这样的一个人给呵护着。
下了车,餐厅前方有个铺满碎石的庭园,馜馜在上头又跑又跳,好像艾丽斯闯进了神秘的花园。
她叮咛了句“小心点”之后,不自觉地抬头看了那青色的招牌。
Sperman,斯皮尔曼——那间曾经败得一塌胡涂的餐厅,彷佛获得重生,再次高傲地耸立在前方。
“取这个名字不怕不吉利吗?”她轻睐了他一眼。
“怎么会?”他一笑,也跟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样才能时时刻刻警惕我,提醒我曾经失去过什么。”曾经失去它,也曾经失去她。
似乎懂了他的暗示,她转过头,恬静地望着他的侧脸,喉间突然像是含了一匙融化开来的蜜糖,甜了她的心窝。
“答应我一件事。”她出了声。
“什么?”
“不要放弃我,”她这一生没有求过任何男人,就唯独这一个,“不管以后是什么人站出来反对,我都不许你轻易放弃……除非你不爱我。”
他先是怔愣了几秒,而后露出了微笑。
“那应该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吧。”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你真该看一下自己刚才的表情,一副就是准备拔腿落跑的样子。”
她脸一热,“我哪有……”好吧,是事实。
这时,一辆出租车缓缓开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车子就在他俩的身后停下。
“他们到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她稍稍放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她紧张地抚了抚身上的套装、整理自己的仪容,然后对着女儿招了下手,喊道:“馜馜,过来。”
小女孩听话地跑到了母亲的身边。
车门打开了,先后下来三个人,即使事隔多年,她仍是一眼就能分辨对方的轮廓。那是他的父亲、母亲与兄长。
可她的目光几乎都在他母亲身上。妇人面无表情、冷若冰霜,浑身气势慑人,目光锐利如刃,一看就知道是个成就非凡的女强者。
她在心里哀嚎,心想自己肯定出局了。
“你是周静潇?”王馥芳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审视了一趟。
“是,您好。”她微微鞠躬。
“我记得你,”王馥芳突然对着她伸出右手,冷笑,“你是那个老是让我儿子当第二名的女学生。”
她耳根倏地发烫,连忙伸出手,轻握了握对方,“哪里,是他承让了。”
王馥芳虽年长,握起手来却很有力。
王馥芳轻轻放开了她的手,视线落到了站在一旁的馜馜身上。
“这是你女儿?”
“是。”
王馥芳沉默了,那沉默简直像是在凌迟她似的,就连等待宣布判决结果都不曾令她如此恐慌。
“要应付两个小孩,你一定觉得很辛苦吧?”
“啊?”两个?什么两个?
“咳,”范姜淳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她是说我啦。”
“呃……”她怎么突然有点想偷笑?
“这孩子从以前就很任性,他想要做什么是没人可以阻止的。你要跟他在一起,就得多一点忍耐和包容,你了解吗?”
听了,周静潇张着嘴,说不出话。
这是认同她的意思?还是她误会了哪句话?
直到范姜淳轻轻撞了下她的手肘,她才如梦方醒,点头如捣蒜地说:“我懂、我知道,我了解!”
她作梦也没想过自己会被陌生人的一句话给感动得乱七八糟。
“什么时候开幕?”王馥芳的目光突然落到儿子身上。
“明天。”
王馥芳点点头,若有所思。然后一行人走向了餐厅大门,那里头点缀着鹅黄色的灯光、复古而温馨的装潢,那是他俩都喜欢的风格。
这一夜,他们就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样,在佳肴与笑声当中渡过。
原来这就是幸福,原来这就是满足。
周静潇不禁想起了初来乍到的那一天,那时候,她忿忿不平,笃定自己不会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久留,甚至下定决心要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调回台北。
可是,她遇见了他,就在这个曾经令她一度反感的小岛上。
悄然之中,他为她的人生漆上了不一样的色彩,他带她看见不一样的世界,她爱上了他,也爱上了他所爱上的这座岛。
她竟适应了这里,并且如鱼得水,像是找到了一个家。
思绪至此,她悸动莫名,情不自禁在桌底下与他十指相扣。他感觉到了,回给她一个眼神。
在那一刻,他俩相视微笑,默默互许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