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她送他出门,心想他大概也差不多该回家陪家人吃晚餐了。
“你跟家人约好时间了吗?”
“没有。”
“打算给家人惊喜?”
他听了,沉默了几秒,才坦白道:“其实我没打算回家。”
“为什么?”她一脸错愕地追问:“我以为你说你要回去看家人……不对,你确实是这么告诉我的,不是吗?”
“我没说过那种话吧。”他低笑了声,心想自己或许在文字方面耍了诈。
“那、那……”他特地请了假回来本岛,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只是为了陪她一趟?不可能吧。
他读出了她脸上的讶异与困惑,便随口胡诌道:“我回来买一些特殊的香料。那些东西离岛买不到,我一定得回来。”
听了这话,她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受了一点伤?
“那我先走了,下礼拜见。”他挥了挥手,简单道别,然后走向路口,招了辆出租车离开了。
一句醇润柔声的“下礼拜见”,竟让她觉得彼此是如此的亲近,却又不可思议的遥远。
亲近的是,在那座小岛上、在那个没有任何亲戚旧识的地方,她以为自己可以比别人拥有更多的范姜淳;而遥远的是,当他坐上了出租车扬长而去的时候,她竟完全不知道他可能会往哪个方向去。
她又了解他几分?
橙红的斜阳就在街道的尽头,她眯着眼,吃力望向彼端,却已经看不见那辆计程车的车尾……
晚间十点多,在读了十几页的《绿野仙踪》之后,馜馜窝在她的身边安稳地睡着了。
她轻轻地放下童书绘本,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百无聊赖地点开新闻来看。
不久,房门被推了开来,是周芝颖。
“哦,你回来啦。”周静潇放下手机,看了她一眼,“去约会吗?”
“约什么会,只是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喝茶而已。”周芝颖走进了房间,在床边挤了个位置,塞了一只信封袋给她。
“这什么?”很厚一迭。
“上次跟你借的那五万啊,你忘了哦?”
好吧,她确实是没放在心上。
周静潇随手搁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卡债到底欠了多少钱?”
“呃……其实不多啦,”周芝颖心虚地支吾半晌,“大概、大概还有四十几万。”
“嗯,还有四十几万。”周静潇忍不住呢喃了这个数字,然后闭起眼、捏着眉心。
坦白说,若是以这女人的月薪来说,或许四十几万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正恐怖的问题是这个女人根本不肯乖乖认命还债。赚八万花九万、赚十万花十二万,债务还得完才是奇迹。
“先不聊这个。我跟你说,”周芝颖岔开了话题。“我怎么觉得你男朋友很眼熟。”
“第一,他不是我男友;第二,因为你小时候见过他。”
“嗄?不是男友?”周芝颖一脸不相信这鬼话的样子,“少来,都已经带到家里面来了,干么不承认?”
“就说不是了,是要我承认什么呀!”
“不是的话,他干么陪你来家里吃饭?”
“因为是我邀请他来的啊!”周静潇开始不耐烦了,反讥道:“你干么这么关心他是不是我男友,他是你的菜?”
“才不是咧,我是真的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他……是去年夏天吗?还是什么时候……啧,到底在哪见过……”周芝颖抚着下巴,眉头深锁。
“你这番婆,就说你小时候见过他咩!”
“不不不不,”她扬起下巴,轻摆着食指,“别把我当白痴好吗?我至少还分得出来,“五岁和三十二岁的差别。”
“那是你眼花了吧。”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周芝颖歪着头,喃喃自语着走了出去,“难道是在机场吗?不对,应该不是在机场,到底在哪里见过啊……”
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远,卧房又回归到了先前那股平静安宁的气氛。周静潇摇摇头,伸手又拿回手机,心思却因妹妹的话而悬宕。
都怪芝颖提起那个人,害得她又开始胡思乱想。
下午,范姜淳说他没打算回家,那么,他应该是入住在某间饭店吧?还是借居在台北的友人家中?
仔细想想的话,后者的机率似乎也很高,毕竟他曾经是一家餐厅的老板,又是该店的大厨,想必人面很广,随随便便都能找到地方借住一晚……
不想还好,这一想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开始想象,他会不会夜宿在哪个女人的家里,凭他那张脸蛋、又会煮消夜给女人吃,有几个女人会神智不清地把他挡在门外。
真糟糕,她居然为了自己的想象画面而感到不悦,听起来好像有点愚蠢。
不,这或许不只是想象而已,搞不好他人正在某个香闺里温存缠绵,否则至少该传个简讯来报平安的,不是吗?
等等,他明明说过他是单身的啊!可是,谁规定单身就不能流连于花丛间?她前夫就是个血淋淋的实例。
老天,她被自己搞得心烦意乱,人格都快分裂了。
犹豫一阵之后,她替馜馜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卧房,然后像作贼般躲到了阳台,下定决心打一通电话给他……呃,时间也不早了,还是先传个简讯比较恰当。
嗯,好,就这么办。
于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在简讯画面上输入了短短一句话:找到住宿地方了吗?
也许是害怕自己多问个几句就会泄漏了心机,也或许她根本故作潇洒不在意,无论如何,讯息就这么简单扼要地传送了出去。
她几乎每隔一分钟就查看手机,可她枯站在阳台上等呀等的,几乎都把蚊子给喂饱了,却还是等不到那家伙的响应。
转眼,十分钟过去,她颓丧地冷笑,像是嘲讽自己太傻。他一定是去找朋友了吧?不管那朋友是男还是女,总之他的夜晚并不寂寞。
她想起风流无情的前夫,出了门就像是失踪人口,电话永远不会有接听的时候;手机里永远都有和辣妹狂欢的合照,就算被逼问,他也总是一脸理所当然。
唉,想这做什么呢?何必回忆那些令自己又气又恼的过去?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伸手正打算拉开阳台上的玻璃门时,手机响了——是范姜淳。
她怔愣了几秒,连忙回神接听。
“喂、喂?”她居然有些结巴。
“抱歉,刚才在洗澡,没接到简讯,你还没睡吗?”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他那温暖的嗓音。
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静潇?”他试探性地唤了她的名。
“嗯?哦。”
坦白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看待“刚洗完澡”这件事。论正经,它可以很正经;但若要心术不正地去看待它,它当然也可以很歪……
“咳,”她骤然清醒,不自觉地揉了揉鼻尖,“那个……我刚才忘了问你,既然你没打算回家,那你晚上有地方住吗?”
彼端的男人却笑了出声,道:“满街都是饭店民宿,我再怎么样都不会露宿街头吧?”
“说的也是。”
令她充满好奇的,其实也只是“他身边有没有美人相伴”而已。坦白说,她讨厌此刻的自己——没有立场,却又神经兮兮。
“对了,”他突然出声,“我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去了。”
“欸?!”她吓了一跳,“难道你只请一天假?”
“不是的,原本我排了两天的休假,但老板刚才打电话来,说假日人太多,二厨出餐的速度根本应付不来,叫我快滚回去。”
原来是一个救火队的概念。
“那好吧,”干脆将计就计,她道:“明天我仁慈一点,去机场陪你吃一顿早餐好了。”
“你时间太多?”范姜淳失笑,“早上去机场陪我吃早餐,中午回家陪家人,下午再搭飞机回澎湖?”
“不行吗?”
“是可以,但我宁愿你陪我吃消夜就好。”
“现在?”
“当然啊,难道你真的要撑到天亮?不好吧,太虐人了,一顿消夜从午夜盼到日出……”
她被他逗笑,却不想陪他闲扯淡。“啰嗦,约哪等?”
他在电话里给了她饭店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