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睁开眼时,看见的是守在床边的平儿。她没死吗?老天为何要这样作弄她?
但这里是哪里?这里并不是她熟悉的屋苑……
平儿听见织云的申吟声。
“小姐?”她看到织云半睁开眼,显得虚弱,但已恢复意识。平儿没有照顾她,反而站起来,退下去。织云睁眼环视这间富丽堂皇的寝室,若非看见平儿,她会以为自己已死,此刻已不是在人间。
平儿离开不久,她听见脚步声又折回来。
“平儿……”她喉头好焦渴。“我……要喝水……”她虚弱地低吟。
水送到她的唇边,那是濡了清水的棉巾,一双大手护着她的后脑杓,将她轻轻托起,像是怕碰坏她,那样温柔至极。
清润的水沾湿了她焦渴的唇,让她有了一点点元气,抬起眸子,想道谢,却看到男人沉敛严肃的眼眸。
她直了眼,到口的话吞入月复中,小脸显得更苍白。
他看到她退却的眼神,看到她的冷淡,看到她眼中的绝望……
他没有多言,轻轻放手,只对她说:“好好歇息,把身子养好,妳就能离开索罗。”
她怔住。
回眸看他时,他已离开寝宫。
饼后,来照顾织云的人都是平儿以及辛儿,她再也没看到他。
“平儿,这里是哪里?”她不知道此处究竟是哪里?
“这里是紫宵殿。”
“紫宵殿?”
“是,这里是主上的寝宫。”平儿说。
他的寝宫?
她以为,他的寝宫是那日在前苑看见的屋宇,但显然那里并非宫殿。
那么,他让她住进他的寝宫是为了什么?
为了方便看守她?
为了不让她有机会再轻生,月兑离他的掌控?
是这样吗?
“我想回我住的屋苑。”她对平儿说。
虽然在这里她从未见过他,但她不愿意住在他的寝宫内。
“小姐?”平儿道:“这件事,平儿不敢答应。”
“妳不能做主,那就去问妳的主人。”她淡声说。
平儿迟疑半刻才答复。“是。”垂下眼,平儿慢慢退出寝宫。
织云没表情地看着平儿离开。那日他说她可以离开索罗,也许只是想阻止她寻死的手段。
他对她所做的承诺,全都是谎言,她早已知道,刻骨铭心。
既然刻骨铭心,就永远,再也不会相信。
如她所愿,她被送回后苑。他只叫平儿来传话。“主上说,小姐想回屋苑也可以,但……”平儿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有话妳直说没关系。”
“但小姐如果再轻生,那么,主上会立即赐死失职的平儿与辛儿,绝不宽贷。”平儿垂着头,颤声道。
织云脸色苍白。“我明白了。”她轻声对平儿说:“我不会再为难妳的。”
“谢谢小姐。”平儿几乎要哭了。
织云别开眼,凝望紫宵殿上璀璨的烛火,心已冷绝。那日近晚之时,她的屋苑来了一名“贵客”。她是主人新收的妃子,女奴出身,如今受了诰命,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身分已不同于从前。她来到后苑,女奴们对曾经也是女奴的她又敬又羡,异常恭敬,龙儿轻易便收买看顾后苑的女奴,进入屋内,见到她想见的人。
“小姐。”她轻唤坐在窗边的织云,她仍唤织云小姐。
织云僵住片刻,才回眸看龙儿。
她没有表情,见到龙儿,她脸色漠然。
“小姐,龙儿来看您了。”龙儿低声说。
织云别开眼。“您不该如此唤我,织云承受不起。”她淡声说。
龙儿低低叹口气。“小姐心里怨着龙儿,是吗?”龙儿走到她身边,低声问。
织云不答话。
“其实,龙儿心里也不好过,龙儿觉得在此时受封为主上的新妃,是龙儿对不起您。”她低道,似怀有无限的歉意。
“您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也不须特地来看我。”织云终于开口,凝视着窗外,声调冷淡而且沉静。
“小姐,龙儿知道您心里责怪龙儿,但是龙儿要与您坦诚,龙儿的确喜欢主人,可龙儿从不敢妄想有这一日。”她柔声往下说:“事实上,龙儿心里清楚,今日能被主上收为妃子,其实全是因为您。”
“因为我?”织云回眸看她,这话让她的表情起了波澜,却是失笑。
“是,龙儿是因为您的缘故,才能成为主上的新妃。”她笃定地说:“龙儿服侍主上多年,其实最了解主上,龙儿很清楚,主人之所以纳龙儿为妃,是为了刺激您,主上并不是真心想收龙儿为妃,因为主上喜欢的人,一直是您。”她对织云说。
“妳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织云脸色更莹白,如玉一样,苍白得剔透。
龙儿在窗边坐下,坦诚的神情,还带着对织云的歉意:“龙儿承认,当时龙儿的确是为了让主人注意到我,因而做了不该做的事,害小姐被主上送出宫外。可小姐出宫后,龙儿每回一思及此,良心便过意不去,可龙儿万万没想到,您与主上之间的关系,竟会为了龙儿,演变至此……”她垂下脸,显得十分愧疚。
“与妳无关,妳并不是重要的原因。”织云淡声说。
对她而言,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龙儿对自己做过什么,她已看得云淡风轻。
龙儿脸色微变,随即恢复镇静。“小姐,其实您误会了。”她吶吶地说。织云充耳不闻。
“您根本就不明白,主人他……”咬住唇,龙儿决定说出实情:“主人他为了救您,险些连性命也赔上去了!”
“妳说什么?”织云回眸,面无表情地问她。
“坠湖当时您已失去知觉,您必定不知道,那时主上立即跳入冰冷的湖里,将即将沉入湖中的妳紧紧抱住,泅泳上岸,那时是主人救了妳。”
织云瞪着她,怔怔的眸子停滞在龙儿脸上,无法反应。
“您必定还不知道,那日龙儿受封时,您昏倒在台阶下,也是主上将您抱起,直接奔入别苑,您醒来没看到主上,可他一直等在廊下守了数个时辰,就等着您醒来问平儿您的状况,这些事,您全不知情的,对吗?”这些事,她都是从辛儿那里得知的,平儿嘴紧,她只能从辛儿那里问得实情。
织云无法回答。
因为她确实不知情。
但龙儿说的这些话,确实是真的吗?
“恐怕您也不知道,您投湖之后,这些日子来,等您睡下后,主上每夜都到寝宫探望您的事了?”龙儿又说。
“为什么,妳要告诉我这些?”织云颤声问她。
“刚才龙儿已对姐姐解释,龙儿心里对您一直是愧疚的,现在龙儿也不敢求姐姐您原谅,只望您与主上不要再有误会。龙儿这么做是为姐姐,也是为主上。”她婉转地说,口中的小姐,已换成了姐姐。
织云垂下眸子,眸光中涌动水雾,她已不知,心中存在的,是爱还是恨。
“姐姐,如果您不信龙儿的话,可以问平儿,平儿最清楚一切,姐姐问她,她一定不敢瞒您的。”龙儿说。
话毕,她察观织云的神色,然后悄声站起离开屋苑。
她的话已说完,相信这番话,从现在开始已起了作用。
晚间,平儿来给织云送晚膳时,织云唤住她。
“我有话问妳。”她叫住平儿。
“小姐?”
“平儿,妳告诉我,把我从湖中救起来的人是谁?”她直视平儿双眼,沉声问。
平儿愣住,神色有慌张。“是、是……”她支吾半天,没办法回答。她已被下令,不许对织云说出实情。
织云直视平儿。“是妳的主人,对吗?”平儿显然吃了一惊。
她细心观察平儿的反应。
“那日我在凌云殿前昏倒,也是妳的主人将我抱进屋内,是吗?”她再问。
平儿被吓住了。“小姐!您怎么会知道呢?”她月兑口而出。
平儿的反应,看来不假。
织云与平儿相处一段时日,了解平儿心性老实,宁愿闭嘴不说,也说不出假话。
“平儿,这些事妳为什么不对我说?”她问平儿。
“平儿、平儿,平儿不能说。”平儿支支吾吾。
织云凝望她。“为什么?”平儿闭紧嘴巴,再也不肯吐露半句。
“是妳的主人,他不让妳说的吗?”织云再问她。
平儿捣着嘴,忽然叫了一声。“小姐,您别再问我了!”接着转身跑开。
织云怔怔地瞪着平儿的背影……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夜半,她紧闭的房门被悄悄推开。男人走进她房内,在床沿坐下,细心凝看她的睡颜。虽然平儿必须每日跟他报告她的状况,但他仍然每夜来看她,因为不放心。
温暖大掌覆上她的额,探测她的身子是否有异样,确认无异状,才慢慢抚下她的鼻、她的颊,然后到那张饱满柔女敕的菱唇……
他粗糙的指,眷恋地抚摩着她娇女敕的唇瓣,动作很轻、很小心,怕她醒来,更怕弄疼她,这张苍白的小脸,一直让他心疼,让他不放心。
“原谅我,云儿……”他低喃,用尽意志,才能收手。之后,他坐在床沿未立刻离开,只是凝视她,又逗留了很久。终于,他看够了,移开沉定的目光,他慢慢站起来,转身离开她的房间,快破晓。房门阖上,织云紧闭的眼微微颤动……
两行泪缓缓滑下她的眼角,渐渐地,濡湿了枕上的锦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