媺华把头从电脑前抬起来时已经接近中午,看一眼手表,她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按下列印,列印期间她有效率地将桌面略作整理,收拾好资料后,她离开位置将未来两个星期的行程表交给宋立杨。
“总编,你先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删改的,做个记号,我会立刻更正,Lily姐刚才寄信过来,原本总裁在星期六和下星期二各有一场应酬,但总裁人在国外,想请总编出席这两场宴会,我已经排入行程表了。”
“好。”
“总裁希望,接下来的两场宴会,我和总编还是穿着叶宁老师的作品出席,如果总编没有其他意见的话,我就让精品部门将衣服送过来。”
“可以。”
宋立杨点点头,她见他盯着行程表不放便走回座位,抓紧时间将他给的资料读一遍,校对过后列印出来。在等待列印间,她又打了电话到公司的精品部门请他们送几套衣服过来,和机器人共事过的最大好处就是会将每分钟利用到淋漓尽致。
媺华规划的行程表,宋立杨看了很久,等他把做满注记的行程表交还到她手中时,她有些惊讶。
宋立杨并没有要求变动会议时间,而是在上面标注在与各部门会议前,他需要的各类文件,媺华逐一读过,然后突然发觉他似乎没有想像中那么废,难道宋妈妈拉他去听证严法师开示这么有效,可以让一个浪荡子改头换面?
如果是的话,也许慈济应该积极开设的不是医院,而是少年感化院。
他看着她发呆错愕的表情,莞尔一笑,完美的唇形往两旁一咧,咧出满室春风徐徐,得意的咧。
她被他的笑勾引了。夭寿哦,花美男?妖孽?狐狸精……她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他。
她微张的嘴唇像在对他发出邀约,他走近她,俯把脸凑到她眼前,两人相距不过短短的五公分,瞬间气氛变得诡异,整间办公室很安静,静到听得见冷气穿过出气孔的声音,公司配给她的影印机很先进,是低噪音的,但这时候它发出的音量像巨兽的震耳怪吼。
他靠得她那么近,媺华几乎感觉到宋立杨喷在自己脸上的暖暖气息,那是黑人牙膏的薄荷清香,是立勋吻她时,让她醉心的味道。
他不是立勋,可是他有一双很像立勋的眼睛,他不是立勋,可是他身上带着立勋的香气,他微微上挑的调皮眼神很像立勋,他靠近她的动作身形很像立勋,刹那间她有一丝迷糊,心脏像被丢进沸水中川烫过,嘶地短短三十秒内,她的心热得……熟了。
她咬紧牙关,一次次在心底自我提醒他不是工作勤奋、认真向上的杜立勋,他是要什么有什么,成天啥事都不必做,只需要耍白痴的纨裤子弟,他和立勋是天差地远的两个人,她不可以在他身上寻找立勋的踪影。
无数次的提醒,将她的理智拉回若干。
媺华扯扯脖子上的Hermes丝巾,不知道是冷气突然坏掉还是她的身体被病毒入侵,身体每个细胞都感觉热浪侵袭,如果他继续靠近,她的汗水会迅速清洗她化过妆的脸,她不怕素颜,但她害怕汗水融化睫毛膏在脸上释放出无数条黑色泪水线,她可不想在新Boss上任的第一天就把他吓得心脏萎缩。
于是她退后两分,可他在挑了挑眉梢后,又前进三分。
这下子,他们之间连五公分距离都不剩,汗水狂飙,她倒抽一口气狂退,整个背贴到椅背间,然后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办公桌和一部电脑,他想近身攻击还得穿山越岭。
他看着她惊惶的脸庞,笑着退回原处走到她桌边,线条完美紧实的臀部坐在她桌沿。
他们再度靠近,他的气息迫人,慌乱间,她拿起咖啡狠狠灌上一大口,然后起身端着咖啡杯从办公桌另一边走往吧台,她一面走一面说:“咖啡没了,我去倒,总编也要吗?”
她的口气和她的心一样,带着几分纷沓凌乱。
“咖啡是好东西,少饮有益心脏,但多饮对身体有害,你不想六十岁就得骨质疏松症在轮椅上渡过漫长一生,就少喝一点吧。”宋立杨说。
他的话是好话,却像一根根细针狠狠戳上她的背,媺华猛然回首,心底、口里的纷乱飙上眼底,她不想哭,她怕黑泪吓死新Boss,但是她抑制不住酸意在鼻眼间成形——
立杨又喝咖啡了,为了赶报告、月考、打工、照顾杜阿姨,他可以连续一个星期只睡两个钟头,但他是人不是神,强打起来的精神需要靠咖啡来维持。
看着他桌上的咖啡空瓶,她有些生气和很多的担心,她趴到他背上抢走他手上的咖啡,仰头喝个精光,她的脸贴在他脸上,他未刮的胡须刺剌的,摩擦着她女敕女敕的脸庞。
她说:“咖啡是好东西,少饮有益心脏,但多饮对身体有害,你不想六十岁就得骨质疏松症在轮椅上渡过漫长一生,那就少喝一点吧。”
他一把将她拉到腿间,低声说:“可是没有咖啡因来相挺,我熬不完这一天。”
那是心理作用,她这样想,但这话肯定说服不了他,因此她挤眉弄眼,摇摇空瓶子,挑衅说:“没办法,咖啡被你最爱的女人喝光了。”
他低头想了想,说:“你嘴里还剩下一些。”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捧起她的脸,给了她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法式热吻,那个吻太烫,像刚煮开的热咖啡,醇厚的香浓在他们嘴里漫开,浓冽了她的心、他的眉眼……
媺华定定地望向宋立杨的眉眼,她不知道自己企图寻找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像被机器给扭绞过,疼得不知所措。
他笑着回望她,拿起桌上的照片,笑嘻嘻地问:“这个男的,是你那个迷路的老朋友?”
从会议室出来,媺华的视线被宋立杨的背影黏住了,她的脑子里重复问着同样一句——那是他吗?还是他被别的灵魂占据躯体?
饼去两个礼拜,他们从早到晚做着同样的事情,开会、拜访客户,开会、再拜访客户。
拜访客户时,他很能装,装绅士、装温文、装厉害,在假装这个区块里,她对他没有任何质疑,所以他得到多数客户的支持,她完全能够理解,她比谁都清楚,他这种人适合走演艺圈。
至于开会时,他通常不说话,以倾听为主,偶尔提出几个问题让大家集思广议,这种没有伤害性且刺激不大的会议,自然开得皆大欢喜。
基层员工认为这位新总编脾气不错,亲切、乐于和底下人沟通,中级员工相信只要依过去的方式行事就不至于有大问题,高阶员工想得比较多、比较复杂,不过终究是松了口气——空降部队毕竟太菜鸟,日后要倚重他们的地方还很多,就算他是老板的儿子,若是敢太过分,辞呈一递、闹到二十七楼,就会有人下来安抚。
到时候菜鸟难看、老鸟昂声,底下的人自己会明了,重要决策得听谁的。
没想到……没想到今天的宋立杨像小丑鱼套上大盔甲,拿起金箍棒刷刷刷的把一群老鸟吓得说不出半句话。
他提的问题并不咄咄逼人,却震得所有高层都无话可讲。
他问:“为什么把客群锁在二十到三十岁的成年人身上?你们不知道十二岁的小女生、小男生会崇拜偶像、迷信名牌,并且不在花钱上头计较吗?”
王副总编顶他一句,“又如何,他们口袋里没有钱!”
他说:“你要不要上网Google—下,看看台湾的父母亲有多乐意在儿女身上花钱?看看现在年轻一辈每个月可以拿到多少零用钱?”
紧接着,他提出一大堆数据,逼得王副总编无言。
之后他接连抛出一堆问题砸得众人眼花撩乱,进而丢出几个提案让所有人脑筋打上千百个结,最后,他帅帅起身告诉大家,“你们回去想想,提出企划案,下个星期三开会。”
离开前,他和海归派谢亦廷眉来眼去一番,媺华看见了,猜想两人有私下交易。
离开会议室,媺华快步跟上,他的腿很长,他走一步她要跨两步,她想干脆小跑步起来,但碍于高跟鞋太高、裙子有点小短,若是跌倒的话会非常难看,因此她只能挺直背脊加快双脚交叉的速度。她现在有点明白,Lily姐的保时捷功力是怎么练出来的了。
回到办公室,她习惯性地走到吧台边,从冰箱里拿出汽泡水倒在水晶杯里递上前。
这次的会议,他的表现太出人意料、太有魄力、也太迷人,纨裤子弟要训练到这个程度,总裁要花多少心力金钱?还是说昨天有人事先和他沙盘推演,和过去两个星期一样,他只是在演一出戏?所以那个人……是谢亦“干么这样看我?迷上我了?”他笑出桃花朵朵。
媺华连连摇头,退开两步后旋身问:“总编真的打算开发英语杂志系列?”
“当然。”
“台湾已经有《空中美语》、《每日说英语》……几个系列。”
“你讲的是学习范本,我不打算加入那个市场,我的英文杂志里面只有文章,没有单字文法或其他的学习考量。”
“所以里面的内容……”
“可以是时事、时尚、篮球运动、商业名人专访、艺人专访……只要是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都可以。”
“问题是市场太小,英文好到能够看懂英文杂志的人不多,而且就算能力可以,我相信大部分年轻人还是会选择较容易理解的中文杂志。”
“你怎么会以为我只打算在台湾卖?”
“不然呢?卖到内地?不可能吧,我们又不能在那里开出版社。”
“不能开出版社,就不能成立工作室吗?就算都不能,还有上海书展、北京书展……各大城市的书展转一圈,你看不起那个销量吗?你知不知道两岸交流,内地青年对于新资讯有多么渴求?而淘宝网恰恰可以提供一个最佳的销售管道,何况还有香港、新加坡、韩国、日本各地区,再者现在欧美观众也对韩国偶像明星产生关注,如果有这样一本卖亚洲设计服饰、介绍韩国偶像团体的专刊,你觉得他们的青少年会不会捧场?”
“可是为了成立这一个部门却要删除其他部门,那员工们……”
“你真的认为一本已经没有市场价值的杂志,还有留下来的必要性?”
杂志和书本不同,它们不会被一再重复使用,经常是看过就丢,所以内容要能够创新有趣,引发读者充分的阅读兴趣,他们才会心甘情愿从口袋里掏钱。
“可是突然间这样公布下去……”
“突然?每个月的销售量就贴在布告栏里,哪个人不知道自己主导的杂志是赚钱还是赔钱?危机他们老早就看在眼里,可是他们迟迟不愿意改变,还以为公司是让他们养老的地方,对不起,MATCHLESS不是公家机关,要养老请上网洽询其他机构。”
媺华抿抿唇,他的话并非没道理,可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火也未免烧得太旺盛了些,尤其在过去两周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好好先生之后,居然来上这一手,岂不是教人措手不及?
当她看见他和王副总编对峙时,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害她神经紧绷,吓得一动不能动,她真害怕下一秒王副总编伸出长指甲往他脸上一划,抓出几道血痕,这男人就立刻破相!
项羽就是因为破相才当不了皇帝,自刎于乌江,他想当项羽,她可不想当虞姬,她对他没有那么深厚的感她眼底满是焦虎,看得宋立杨大笑不已。
他问:“你以为你家总裁为什么要把我丢到这个位置上?”
“因为总裁派给你的任务是……把杂志社搞倒?那就……不必发给员工遣散费?”她真是聪明啊,居然可以想得这么深远透彻,她要赶紧给Lily姐发封信,说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她依然是二十七楼的一分子。
对于媺华的答案,宋立杨气得咬牙,还说没有不看好他,她分明就是没把他看在眼里。他瞪她一眼,问:“让一滩死水复活的最快方法是什么?”
媺华回答得飞快。“把它抽干。”啊啊,杂志社快倒了,身在曹营心在汉,曹营一乱她就要归队,不要死在这边。
如果不是打女人太孬种,他会考虑在她上抽两下。“剩下烂泥要怎么复活?”
“所以呢?”
“要快速搅动它。”
“搅动只会把死水变成混水,不会变成活水。”
“水不混,我怎么把里面的鱼虾捞上岸。”
“死水里面还有鱼虾?敢情鱼虾都不用呼吸的啊。”她撇撇嘴,冷淡回应。
凭心而论,他今天的表现很杰出,但态度太过犀利,她比较欣赏总裁的作法——杀人不见刀。那种杀了人,死者家属还会对凶手感激涕零的最高境界,身为总裁儿子的他还得再学学。
虽说初生之犊不畏虎,但她深切盼望,不会转个身,这头不知死活的小牛仔就被外头那些老虎家族们啃得尸骨不存。
“不喜欢这个比喻?行!换一个,盖新大楼之前得先把旧大楼给打掉。重大破坏会在重大建设之前出现。”
“那你得烧香求佛拜地基主,在新建设之前,不会被重大破坏给活活压死。”
“我可以把这句话解释为你在关心我?”
“不,我在关心自己,工作难找,换新工作资历要从头熬起。”
媺华叹气,有志向很好,但志向过了头也会让人忧心忡忡,辅佐阿斗很危险,辅佐曹操一样很衰尾,这年头还是不要强出头,一天一天熬年资,熬到老熬到死,平平淡淡过日子比什么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