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桃花女总管 第7章(1)

天刚泛白,阮丹荷便醒了过来,她不是被亮光唤醒的,因为她身处于围着帷幔的床铺里,而是时辰到了,她自己醒来。

罢睁开眼,她还分不清身在何处,直到坐起身拨开帷幔,看见不远处榻上沉睡的身影,这才想起来她已嫁做人妇了。

昨天她与田亦拜堂,田氏兄弟到临析城不久,不过昨天的喜宴还是来了不少人,足见他们兄弟人缘不错。

思及此,阮丹荷的脸色沉重了些,因为昨天不只来了宾客,也来了不速之客。

雷以钦喝多了酒才来,一来便闹事,他为人拘谨规矩,不只是宾客们,连阮丹荷也是第一次看他失态,阮丹荷觉得无奈,却什么也不能做,她只想让雷以钦死心,所以她不能理会他、必须冷漠对待他。

虽然婚礼被大闹,但田亦没有怪她,还一脸抱歉的对她说田枫不习惯与人同睡,所以他们必须同房。接着田亦一直保证不会占她便宜,说他会另外睡在便榻上,也帮床铺装上了不透光的帷幔保护她的隐私。

阮丹荷成亲后告假三天,所以今天她不用去天市院,正好免了一场尴尬,希望这三天足够雷以钦冷静下来。

但她与雷以钦之间再也不可能如以往一般了。

阮丹荷甩了甩头,不再去想令她烦闷的事,看田亦还睡着,她下床走到五斗柜前要帮他拿换穿的衣服出来准备,第一层两个较小的抽屉,是上锁的。

一个家徒四壁的田亦,有什么宝贝需要上锁的?但阮丹荷没有多想,既是上了锁,平常习惯穿的衣服就不会摆在里头,要不然每回换穿每回开锁多麻烦。

第四、五层装的是阮丹荷的衣物,所以田亦的应该是第二、三层,于是阮丹荷又开了第二层,依然是上锁的。

这时阮丹荷的眉头不解的轻拢了起来,这田亦层层上锁到底是为什么?于是她再拉第三层,这回抽屉拉开了,的确看到了田亦的衣服整齐的折迭在里头。

不过有一件是随意丢在里头的,看来像随手一塞就关上抽屉,应该是突然有什么急事才会连锁都忘了锁上吧。

阮丹荷拿起那件随意塞入的衣服,帮他甩开上头的皱褶,此时在折叠整齐的衣物下,有一块布料突兀的存在着,阮丹荷拨开了上头的衣服抽出那块布料时,整个人犹如冰冻般的僵住了。

这……是她的肚兜,前一阵子与雷之亦初次重逢时,被他硬是抢走的那件肚兜。

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想起那簪子、想起这肚兜,莫非雷之亦与田亦两人之间真有连系,他们骗了她?

雷之亦逐渐清醒了过来,却觉得头沉得有如千斤重一般,他睁眼,眼睛睁不太开,他用力的眨了几次眼,想起应该是他没卸下假皮就睡了才会视线受阻。

他怎么会忘了卸下假皮?沉重的脑子立刻唤醒了他的记忆……他喝了不少酒,为什么喝酒?因为昨晚是他的新婚之夜,他只记得他进新房跟他的新娘说了几句话,接着便倒在床上醉得不省人事。

坐起身,他的酒量不至于太差,但他的确也不爱喝酒,昨夜宾客们太热情,灌了他不少酒,幸好他没有酒后吐真言的毛病。

雷之亦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他饱尝宿醉之苦,再捏了捏山根,抬起头时,就见阮丹荷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面前,趋近看着他。

“你骗我,原来连你也在骗我。”

“丹荷……”雷之亦不明所以,她指的是什么?发现了什么?

“这是什么?”

雷之亦一听,才在她抬起的手中看见了那件肚兜,他望向五斗柜,每一个抽屉都记得锁了,怎么就忘了锁这一个,还被阮丹荷搜出了不该搜的东西。

“丹荷……”

“说,这东西明明被别人拿去了,怎会在你手上?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还没认出他来,他还是可以想借口说服她,可是,光目前知道的就让她如此生气了,雷之亦想,是让她一次气个够,一次解释好,还是让她慢慢的一点一点知道好……

“丹荷,我可以解释,但这些解释有个前提,那便是我无意伤害你。”

“无意伤害我?”雷之亦忘了她,那田亦呢?她对他倾诉曾遭受的背叛时,田亦知道她说的是雷之亦吗?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待她?

“丹荷,我要跟你说一件关于雷之亦的事,但你一定要先冷静下来。”雷之亦走上前,双手扣住了阮丹荷的手,尽量让自己语气和缓的安抚她。

没想到阮丹荷一听到雷之亦的名字便开始激动起来,双手想挣开田亦却挣不开,只能徒劳的叫喊着,“我不想听什么雷之亦的事!”

“丹荷!”

阮丹荷挥舞的手得不到自由,在一阵强烈的挣扎中,她的手挥向了他的脸,重重的掴了他的脸一掌,雷之亦一楞,不小心让阮丹荷的手恢复了自由,她一收回手,就看见指甲由他的脸上刮下了什么。

她抬起手指看着自己刮下的东西兀自不解,再抬眼望向田亦时,他的脸被刮出了几道痕迹却未见血……阮丹荷一皱眉,扑上前要撕下被她刮坏的假皮,这时男人开口了,却是雷之亦的声音。

“丹荷,是我。”

阮丹荷颤抖的抬起手,撕下他脸上的假皮——那是雷之亦的脸,一直被隐藏在田亦的假皮之下。

“我以为田亦是我唯一谈得来的朋友,但结果我又当了你的玩物?”

“不是这样的,丹荷!”

阮丹荷突然想起雷之亦曾跟她谈过的事,她又自嘲的大笑出声,“是啊!我怎么忘了你是来查大少爷是否有做出不利天庄的事,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调查大少爷是吧!”

“丹荷!我承认我混进天市院是这个目的,但我从没想过利用你,你相信我,我没想伤害你。”

“所以你才会突然离开我身边,是因为你知道田亦的身分就够耍得我团团转了,无须再用雷之亦的身分来见我了是吧!”

雷之亦怎能见她将他的真心贬得如此不值,他怒吼着,仿佛如此才能让她真正听见他的声音一般,“我不用雷之亦的身分见你,是担心我父亲觉得你阻碍了我调查,会对你不利!我继续用田亦的身分见你,是因为我见不到你会想你,唯有假扮田亦跟你接触,我才能说服我父亲我还在办正事,并未被你所影响。”

“你骗我!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要留书说你走了再不见我?!”

“我没有留书说不见你,我要你,怎么可能不见你!”

阮丹荷被这段话震慑住了,雷之亦的表情太认真,认真到阮丹荷都想相信他,可是他完全忘了八年前的她,已经彻底的伤了她一次,她还要信他吗?

不!她不能信!所以她只能反复声嘶力竭的喊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雷司枫终于也被这阵骚动吵醒了,他披了外衣急忙的赶来,就见假皮已被撕下的雷之亦。

不行!太快了!这时还不能让雷之亦知道一切!

雷司枫看着雷之亦还想跟阮丹荷解释,阮丹荷只是喊叫着,雷司枫知道是该让阮丹荷知道来龙去脉了,他连忙介入两人之间,出声赶了雷之亦。

“之亦,你先出去,你们两个最好暂时分开一下,有什么误会我来解释,弟妹也比较听得进去。”

雷司枫挥了挥手要雷之亦赶快离开,雷之亦虽还担忧,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听大哥的话离开了他与阮丹荷的新房。

“弟妹,既然你发现之亦的身分了,那么也不难猜到我是雷司枫了吧。”

阮丹荷没有回答他、也没望向他,只是依然望着前方思考自己怎么会陷入这番境地。

雷司枫重重叹了口气,她虽没有反应,他还是继续说:“我记得八年前的事,我知道你也记得,但我要说一件你不知道、之亦也不记得的事,为了之亦、也为了你自己好,你一定要听完。”

阮丹荷缓缓的抬起脸将视线移向雷司枫时,眼神空洞,仿佛是不肯相信他的每一句话一样。“他人可能不知道你这个行事低调的天庄大公子,但我是天市院的总管,我听过你,听说你为人敦厚、待人诚实,现在你居然为了雷之亦要说谎驱我。”

雷司枫知道她现在生气,但她至少没有夺门而出,他便接着解释,“八年前你们遇到伏击一事,我祖父提早知道消息,亲自带了人到临析城,他们在后山找到你们时,你浑身是血的被包在之亦的衣服里,之亦的后脑被重击还淌着血,可还是抱着你继续逃命,祖父赶上了,救了你们也捉住了行凶之人,没想到行凶之人见事迹败露便服毒自尽。

“祖父不知道还有多少追兵在后头,那时你已经全身发冷几乎没有气息,祖父不知道救活你的机会有多少,但他心里最担心的只有之亦,所以他被迫放下你,只救了之亦。”

阮丹荷依然面无表情,但雷司枫知道她已经被吸引住了,他叹了口气再说,语气比方才更为沉重,“之亦的伤太重,我们在临析城附近的小村落找到一个隐密的地方栖身,通知天市院之亦已被我们送回天庄,那时才知道你命大得救。可之亦醒了后却不相信你没事,整天叫喊着他要救你,他怨为什么没人想到把你也救回来?为什么让他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你受那么重的伤都是为了救他,他们不该放弃你。”

“他真的……这么说?”阮丹荷终于出声了,那声音中还带着哽咽。

“他脑子的伤本就十分严重,再加上他的情绪一直因为没能救你而激动、悲愤不已,脑伤一再复发,每次一复发就痛得在床上打滚。”

好似真的亲眼见到雷之亦的痛苦一般,阮丹荷捣住嘴抑忍自己的哭声。

“最后,我们谁也看不下去了,神针翳无仇……你也认识的那位神医前辈,只好为之亦施针让他遗忘在天市院的记忆。我们骗他在他第一次遭受伏击时,不只受了眼伤也受了脑伤,整整睡了六个月。当初他本就是以养伤的名义离开天庄的,所以天庄人只知之亦在外地休养脑伤昏迷了六个月,整个天庄,除了他亲近的家人,没人知道他在天市院发生的事。”

“所以他完全忘了我,也没人再跟他提起我?”

“是的,之亦初初还会梦见你们相处的事,我们编了故事骗他,说那是流传在天庄的一则故事,是因为他在昏迷的时候听见了我们在讨论,才会作那样的梦。”

知道他被施针却还能在梦中见到她,阮丹荷不能说不感动,可都已经过了八年了,他的脑伤还未痊愈吗?还是失去记忆是永久的?

“脑伤痊愈了吗?他还会想起我吗?”

“这个疗法只有一个缺点,就是施针之后在疗复期未过前再想起过去,脑伤便会再度复发而且痛楚加倍,那后果……你不忍见。”之亦被施针之前的事,他还心有余悸,如果因为回想起过去而痛楚加倍,那样的情况他连想都不敢想。

“疗复期多久?”

“十年。所以弟妹,我知道你们重逢后,之亦完全记不得你让你很伤心,但你能体谅我没有把一切公诸于世的苦衷吗?”

阮丹荷偏过脸偷偷的拭去眼泪,即便雷之亦当年没有背叛她,但如今呢?他真的不是利用她?

“他……是真的失忆,不是忘了我?”

“弟妹,之亦真的无心伤害你,你应该听过之亦受了眼伤之后性情大变的传言吧!其实那是伪装,所以你要相信之亦不是像传闻中那样的坏人。”

“田亦说过他爱慕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之亦的心我也看不穿,但有一点我很肯定,他说他要你的时候,神情相当的认真。”

阮丹荷静静的等着雷之亦,雷司枫大概是想给他们独处的时间,所以亲自去找雷之亦过来后就没回来了,阮丹荷一见雷之亦进房,便上前行了一个福身礼。

“三公子。”

“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阿亦。”

“但你并不是田亦不是吗?”

“这‘亦’字也是我的名字。”

阮丹荷没反对,但也没应和,只是伸出了手,“把五斗柜钥匙给我吧。”

“在我的枕头下。”

阮丹荷在雷之亦的枕头下拿出了钥匙,接着便走到五斗柜旁一一帮每个抽屉解了锁,这些抽屉有的装着易容用的物品,有的装着属于雷之亦的衣物,阮丹荷挑出了田亦的衣服拿到雷之亦面前。

“三公子,先换上吧。”

“你打算一直这样跟我冷战吗?”

“我有这个资格吗?”

雷之亦抬起手,把身前的阮丹荷拉到身边坐下,方才大哥对他说丹荷消气了,他问怎么消的气,大哥说“说实话”,可他怎么不觉得丹荷消气了?还是因为大哥说了实话,所以她消气了,但他还没说实话?

“丹荷,除了身分以外,我没骗过你,我也没写过什么信,我想过了,那信一定是江雁写的,为了让你对我死心。”

又是江雁……江雁的那封信让她绝望,她才会起了找田亦假成亲的念头,所幸田亦就是雷之亦,否则她今生就真的错过雷之亦了。“所以三公子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田亦爱慕你,是真的,雷之亦说要你也是真的,只有一句是谎言……”

“哪一句?”阮丹荷表现得再冷静,心里还是不免紧张,在她因雷之亦的爱语而觉得甜蜜的此时,别把她再推落万丈深渊了!

“假成亲这件事是口不对心的,我想真的娶你,可是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不管是田亦还是雷之亦,你心里想的是那个让你在身上留下纹身的雷氏贵人。”

阮丹荷的热泪立时涌上了眼眶,她不能告诉他早在八年前她还是一个小娃儿的时候就爱慕着他,但她再次爱上他的事,能说吧?

“我也有件事骗了你。”

雷之亦托起了阮丹荷的手,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在乎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再对对方存有秘密。

至于这个亲事……因为我不是田亦,我知道你可能无法容忍我,但你已经牺牲了你的名声,就不能在此时取消。”

“三公子不听听我驱了你什么吗?”

雷之亦看着她盈眶的泪滑了满腮,他托着她的双颊以拇指为她拭泪。“别哭了,我心痛。”

“这不是难过的泪水。”

“那么……”雷之亦不解,难不成她喜极而泣?

“三公子,我有一件事情骗了你,就是……我说我不想当你的女人,是骗你的。”

雷之亦怔楞,许久许久找不回自己的声音,直到在她的泪容上见到唇角的笑意,他狂喜问:“你是说……”

“我曾经不肯接受你,但那夜我中了媚药,你却守在我身边没有欺辱我,我才正视你可能真的对我存在着真心,我一直担心着你对天市院不利,但我明白你将父亲的命令奉为圭臬,却愿意在你父亲面前为天市院作保时,我已经为你动心了,如果你不是从那天之后就消失踪影,或许我早已经答应了成为你的女人。”

雷之亦再也承受不受这份狂喜,他想宣泄,所以紧紧地将阮丹荷揽入怀中,不愿放开。

阮丹荷顺从地倚靠在雷之亦的怀中,听着他跟她一样剧烈的心跳。“你还有一件事骗我吧,你就是雷之亦,那哪里来的天庄杀手要杀田亦?”

“那是因为那杀手不是我派的。”

阮丹荷闻言大惊失色,推开了雷之亦坐直身子,她担忧地抓住了雷之亦的手,“你都已经伪装了八年了,还有人不放过你?”

“不,那些杀手不知道我是雷之亦,他们是因为我是田亦而找上我。”

“为什么?田亦能有什么威胁,不过就是一个平凡的教书先生。”

“我猜是雷家的公子之一,放话想得到你的,可不是只有一、两个。”

“三少爷吗?”阮丹荷只能想到雷以功,下媚药的手段都能使出来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那不重要了,总之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他也无能为力了。”雷之亦不把雷家的那些兄弟放在眼里,那些小手段,只要他离开这里之后就使不上力了。“丹荷,我不在乎那些小手段,我在乎的是,如今既然你已知我的身分了,若我要回天庄,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阮丹荷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从来没敢奢望自己真会成为雷之亦的人。

“你能给我名分吗?罗姑娘怎么办?”

他都跟她解释过那么多次,说他不要罗雪真了,她还不信吗?

“我已经娶你了,还不算给你名分吗?”

阮丹荷一记斜视,有些用力的把雷之亦由椅子上拉起身,雷之亦只“凹呜”一声,但也乖乖站起,阮丹荷接着便拿起刚才放在一旁的衣物为雷之亦穿上。“要我跟你回天庄,也不是不可以……”

“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你跟我回天庄,我什么都答应!你是担心你的奴籍吧?放心,我会让天市院放人。”

阮丹荷见他答得那么快,也不怕后悔,她带着笑为他整理衣裳。“你不能恢复三公子的身分,这里离天庄太远又没人保护你,我担心你有危险。”

“可是……”

“奴籍的事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跟你私奔,但我得带着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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