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同时,敲门声陡起,接着就是范敏儿略微软糯的嗓音——“醒了吗?”
“醒了。”他起身坐在床沿。
范敏儿开门走进来,一脸娇俏的笑道??“没事,只是我今天起得早,又很难得的换你睡晚了,所以我等你一起用早膳,哦,我伺候你梳洗吧,这我也会的。”
苏二端了铜盆进来,放置在桌上,玉荷跟雁子则站在门口。
靳懿威示意苏二出去,只见苏二眉开眼笑地快步退出,就连门口的玉荷和雁子也一样,笑咪咪地将房门给关上。
“他们都知道你我不是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你又何必在他们面前上演这等戏码?”他穿上鞋子,走到桌子前,将她刚从铜盆里拿起来拧吧的毛巾拿走擦脸。
她不服的抗议,“我才没演,就算名不副实,我们也还是拜过堂的,当然,也许一进江南你就会丢张休书给我,但当一天和尚,再怎么不尽心,偶而也该敲一天钟,是不是?”说到这里,她脸上带着一丝俏皮的微笑。
莫名的,他不太高兴,心中冒出一股无名火,黑眸更冷。
她误解了这个眼神,以为他并不认同她的话,又道:“不管你怎么想,我觉得你就是个正人君子,就算当不成夫妻,我也希望交你这个朋友。”现在有结交的机会,她肯定不会放过。她前世对他的印象极好,可惜无法深交,他就离世。
总之,她是不会吝惜对他好的,只要他活得愈久,定容县的百姓才愈有福气能过好日子,这可是环环相扣的。
只是朋友吗?靳懿威注视她片刻,突然更闷了,沉声道:“不是要伺候?”
她眼睛一亮,“好。”
事实证明,范敏儿真有伺候人的本事,替他着装时动作迅速,就连替他梳发也没难倒她。
用早膳时,除了靳懿威外,其他人都是眉开眼笑,他们开心两位主子之间终于有一点点进展了,殊不知靳懿威纠结的正是这一小步的进展。
当时在房里,空气中有股不寻常的亲密氛围,他静静看着她以矮凳垫高娇小的身子,神情专注的替他着衣,之后又藉由铜镜看着她白晰的小手滑入自己乌黑的发中,柔软指月复轻拂而过,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蓦地乱跳了几下,身体亦发烫,他清楚感觉到来自她身上的馥香气息将他笼罩,糟糕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讨厌。
所有人用完早膳后,乘车离开热闹的城镇,约莫过了三个时辰,马车经过一座山头,眼前的山城风景变得截然不同,小桥流水,老街上河道交错,安逸恬静。
他们在老街上打转,找了间小茶楼吃饭。
由于这里属于华崤的东南,而华崤的蓝宝石矿产一向有名,这座小城临近矿区,许多店家都有贩售相关的镶嵌饰品,价格相当便宜,因此范敏儿掏了银子选焙不少,瞧她一张俏脸笑盈盈的,甭说几个随行的奴仆,就连靳懿威都知道这是一张包准又要赚大钱的财奴脸。
他不懂一个世家千金是从哪里学来挣钱之道的,不过这显然是好事,瞧瞧几名提着大包小包的奴仆,看着她的神态简直是崇拜到五体投地。
一行人上了马车,过了一会儿,行经一座小山谷,谷中有喷溅的瀑布溪流,风景秀丽怡人,范敏儿眼睛不由得一亮。
靳懿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因那眸中的欣喜,命马车停下来,让众人下车动动筋骨,休息休息。
蓝天白云下,两名丫鬟跟在范敏儿身后,三个姑娘家踩着高低不一的大小岩石来到溪边,居高临下看着清澈见底的浅绿色溪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可见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一旁的大树下,绿影斑骏,长长的柳丝随着山风摇曳,靳懿威、苏二及两名车夫都在那里乘凉。
范敏儿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与义妹玩耍捉鱼的情形,后来她们还烤了鱼来吃,多么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开心地回忆着,往右多走几步,找个离溪水较近的地方,蹲子,见几条鱼儿在溪水中穿梭,微笑着伸长手想去触碰。
冷不防地,她踩着碎石的绣鞋突地一滑,整个人往前倒,“扑通”一声,摔进颇深的溪流里,来不及闭嘴,一连呛了好几口水,偏偏她又不谙水性,只能难受地挥舞手脚,用力咳着,可她愈咳愈往下沉。
“夫人!”玉荷跟雁子惊呼一声。
一个黑影倏地飞掠而来,仅一瞬间,范敏儿已经被人从河里抱起,回到陆地。
她拼命咳嗽,因全身浸湿,薄薄的衣衫紧粘身上,曲线毕露,平时看来羸弱奷细,没想到身材竟是玲珑有致。
靳懿威黑眸一凛,下意识的将她抱得更紧,不愿让快步跑过来的苏二及两名车夫看到她不小心曝露的春光,那是专属于他的——专属?!脚步顿了一下,一股情绪紧紧揪住他的胸口,让他无法置信的看着她。
余悸犹存的范敏儿无暇注意,全副心神放在对付咳嗽上,在终于能喘息时,才意识到抱着自己的是靳懿威,所以是他将她从溪水中捞上来的?
她眨眨眼,从不知道他会武功,就前世的印象中,她也没听过他曾习武的事。
“主、主子,您怎么会功夫?”苏二瞠目结舌,他服侍主子多年,却从不晓得主子会武。
靳懿威没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心思全在怀中贴着自己的范敏儿身上。
她脸色微白的看着他,显然受到惊吓。
他难掩担心的抱着全身湿答答的她回到马车,沉声问:“有没有哪里不适?”
“没有,谢谢。”这是第一次,她清楚看到这张俊美的脸上显现淡漠之外的神情,很好看,很吸引人,她的心扑通作响,不自觉的屏住气息。
他没再说什么,随即下了马车,要两个丫鬟进去伺候她换下湿衣服。
雁子跟玉荷为主子擦拭身子更衣,一边关切的问她是否有事,一边不忘赞叹靳懿威那飞掠而来的迅捷身手有多么厉害。
范敏儿慢半拍的想到他抱着自己时,她湿漉漉的身子紧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及强健的臂膀,白女敕的脸不禁染上嫣红,一颗心再次紊乱跳动。
片刻之后,众人上路,她跟靳懿威再度同车。明明是同一辆马车,她却觉得空间变小,心跳又蓦地加快,只能找话聊,试图转移注意力,“你真是深藏不露,什么时候练武的?怎么在京城时从未听人说过?”
“隐藏锋芒。”他答。
她一楞,想到自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没错,他才情显露,锋芒逼人,若是武学同样非凡,不就是在找死?
她嫣然一笑,“我明白了,到定容县后,你也别让人知道你会武功,继续隐藏锋芒,有益无害,我也会交代其他人都别说的。”
他心头一热,不由得深深的看着她,她竟跟他有着同样的心思!事实上他本来不该曝露自己会武的事,毕竟前世自己半点功夫也不会,可是他同样无法坐视她遇险不理。
这一天,她的贴身伺候,他的飞身救护,都在两人心中激荡出一丝心动的涟漪。
京城内多是皇亲贵胄,二皇子齐谦的盛王府就在闹中取静的大街一隅。王府大门紧闭,门前站有四名侍卫,神情严肃的看着行经的人车。
人情冷暖在这道门前就能清楚感受,过去齐谦入主东宫,是未来帝王,多少想攀权附势更上层楼的有心人备上厚礼痴等求见,如今他退出东宫,回到这座宅邸,门前冷清,倒是一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老百姓在门外指指点点,一脸鄙夷,小小声的议论他争位的恶行。
外人不知,其实王府内一片祥和,没有愁云惨雾,不见担忧面容,上至主子,下至奴仆,一如过往的生活着。
深宅后院中,一个温柔的嗓音含笑问道:“妹妹可听明白了?”
“放心吧,姊姊,我一定会跟好太子——不是,王爷的。”另一个娇俏嗓音却带了点不甘愿。
“是啊,咱们的夫君已不是太子,但你这口气是怎么回事?委屈吗?”
盎丽堂皇的寝室内,雍容华贵的盛王妃章宜妏半坐卧在榻上,打趣地笑看着坐在一旁的唐紫英,美丽的脸上尽是宠爱。
在众人眼中,杏眼桃腮的唐紫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可爱姑娘,但她知道唐紫英是大智若愚,出身高门庶女,被家人作为棋子嫁给当初的太子,过去在东宫时,唐紫英很清楚一切都由她这名太子妃说了算,所以一入东宫便以她马首是瞻,连太子要干么都得靠后,也因此两人共事一夫,不仅不争宠、不吃醋,反而姊妹情深。
她们接着聊起要下江南出游一事。
齐谦被废太子之位,如今成了闲散王爷,做什么事原就不疾不徐的他,不担心皇上对他的失望及皇后对他的担心,倒有心情来一趟微服出巡,章宜妏是全心支持,唐紫英则没意见,想着如果可以不必同行,那更好。
此时,唐紫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身为废太子的良娣,她很有眼色的朝章宜妏笑了笑,“王爷进来了,妹妹就先出去了。”
她起身退到一旁,丰神俊朗的齐谦大步走来,一眼就瞧见身穿一袭粉紫色裙装的唐紫英,见她行完礼就要越过他出去,随即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明日紫英就要跟着本王出府远行,怎么舍得你的妏姊姊?不多聊会儿?”
唐紫英微微撅起唇,“妾身是万分的舍不得姊姊啊,可是王爷硬要我跟着下江南,姊姊也说了,要我好好陪着王爷,我只能听话。”她顿了顿,又道:“现在和姊姊待愈久,我会愈舍不得走。”
齐谦听了差点没崩溃,一双黑眸只能狠狠的瞪着她,偏偏她还一脸无辜。
章宜妏已经忍俊不禁的噗哧一笑,“真是个傻妹妹,要不是姊姊怀了身孕,也会跟着下江南游玩的,何况咱们夫婿文武双全,容貌俊美,世上有多少美人想跟你交换呢!”
“可是要我选,我宁愿留在府里陪姊姊。王爷明明还有玉姊姊跟聂姊姊,不一定要我一人陪着下江南啊——”见章宜妏微微挑起柳眉,她吐吐舌头,委委屈屈的道:“妹妹知道了,这就去收拾出游的行囊。”她恭敬的行个礼,轻叹一声,退了出去。
“敢情她连收都还未叫人收!这小家伙真是去得心不甘情不愿。”齐谦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这才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抚章宜妏微凸的肚子,“你一个人可以照顾自己跟娃儿?”
她莞尔一笑,“府里的人还会少了?何况——”她收起笑意,担心的道:“我知道王爷要去做什么,您一定要小心。”
齐谦心里一暖,看着她,口气却有点无奈,“宜妏如此善解人意又聪敏慧黠,怎么本王却不能多爱你一些……”他们是表姊弟,因为家族利益才成为夫妻,两人虽有夫妻之实,却只有姊弟情。
“因为我们两人太像,同样理性聪明,激不起什么火花,”她不在意的拍拍他的手,“好在孩子来报到,我们也不必再勉强彼此行床笫之私。”
“这事,咳——是本王不够强大,无法阻止长辈强促的婚事,委屈你了。”齐谦对她是真的抱歉,但身为皇室中人,他也有他无法推卸的责任及义务。
她摇头一笑,“我不怪王爷,我知道王爷也有许多身不由己,但我替王爷高兴,紫英那丫头是个让人舒心的好姑娘,再加把劲,您定可以赢得她的心。”
“怎么加?本王被废了太子之位,那丫头只问饭菜会不会减,还说没减就没事了,一点也不关心本王。”他说着都笑了,没心没肺的丫头,偏偏他就对她上了心。
“那丫头虽然是个小吃货,但心胸宽大,万事不操心,我是真心喜欢她,王爷不也是因为她的这些特质才爱上她的。”章宜妏笑着,美丽的脸上不见半点妒嫉。
他无言骏斥,事实确实如此。
章宜妏又道:“这一趟南下,好好照顾她。”
“本王是皇子,还是她的夫君,你该叫她照顾我才是。”如此稚气的他,也只有在面对长他几岁的章宜妏时才会展露。
“我已叮咛了,但王爷也知道,从她入东宫后,就把我当‘娘’,对着我撒娇、嘘寒问暖,从早到晚粘着,甚至会跟着我挤一张床睡,有时我得侍寝,她还会气您和她抢我呢。”说到后来,她都有点头疼了。
“她从来没这样对过本王。”他徐徐说着,黑眸闪动着妒嫉之光。
章宜妏呵呵笑了,但也不忘提醒,“这一路下江南,王爷有很多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齐谦微微一笑,又叮嘱她一些事才离开。
饼了一会,章宜妏的贴身丫鬟为她送来补汤,伺候她喝完后,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王妃,奴婢真的看不懂,您怎能不妒?王爷一颗心全在——”
“行了,”章宜蚊打断她的话,“下去吧。”
丫鬟不敢再多言,退了出去。
妒嫉吗?她笑着摇头,父母视她为棋子,从小教育她只能与一个门当户对、对家族有益的男子成亲,而身为女儿,她听从父母的安排,为家人贡献,也只是为了报答养育之恩。
至于她为何跟齐谦会在一起,从来就只是因为适合,无关情爱。
翌日,一座隐身在京城近郊的园林大宅内,一名黑衣人快步走进厅堂,对着背对着他的高大男子拱手,“启禀爷,二皇子已下江南。”
男子微微颔首,似乎陷入思索。
黑衣人看了他一下,再度拱手道:“小的实在很佩服二皇子,都被废了太子之位,竟还有闲情逸致去游山玩水。”
男子冷嗤一声,“哼,真是个废物!”
“爷说的对,二皇子真是废——”狗腿的话尚未说完,黑衣人已经被一拳打飞出去,撞到墙面,重重落地,咳出一道血痕。
男子转身,阔步走到黑衣人身边,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你才是废物,留下你只会误事。”
“爷,饶、饶命啊。”黑衣人面无血色,吓得全身颤抖。
男子蹲子,眼中闪烁着血色光芒,伸手一把掐住黑衣人的脖颈,“喀”地一声,喉骨一碎,黑衣人瞪凸着惊恐的双眼咽气。
静悄悄的厅堂内,另有两名黑衣人面无表情的站在一侧。
男子起身,冷冷的看向他们,“齐谦的目的地是定容县,靳懿威估计再十日就会上任,叫那里的人盯着他,他若敬酒不喝就喝罚酒,别让他跟齐谦站在同一边。”江南可是他敛财的大金库,定容县更是其中之最,绝不能出事。
“遵命!”两名黑衣人拱了拱手,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