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雷之亦说到做到,将雷倾天带在身边学习两年后,将天庄家主的位子传给了雷倾天,便到天市院去定居了。
此时的雷倾天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小伙子,当年与雷之亦在林子里短暂的谈话后,他果然重新振作起来,一边学习如何掌管天庄,一边也私下调查冉蕙兰的死因,以及冉皓谦莫名遇劫的疑点。
或许是因为失去挚爱的关系,他的个性也开始起了变化。
雷倾天变得冷静自持,不再像过去毛毛躁躁,也少了孩子气,更是从此封闭了自己的感情。
失去了冉蕙兰,他再也找不到能让他动心的女子了。
当年雷倾天被雷之亦的光芒掩盖,少有人知道他与冉蕙兰的故事,唯有他的父亲雷道明知道他至今未娶的原因。
雷道明看着来请安的儿子,虽然他已是天庄的家主,但依然每日午后到他的院落来请安,从未间断。
雷道明轻啜一口茶,看了儿子一眼,“倾天,你没有娘亲,所以这事才轮到我来烦恼,我听说你拒绝了刘府的邀宴?”
雷倾天知道父亲的用意,他想要自己前往刘府的宴会,为的是刘府千金。“父亲,那样盛大的宴会不符合我的兴趣。”
“兴趣?你每回前往紫微院,让我看见的可跟你说的不同。”
说到紫微院,雷倾天心头一紧,因为他不久前才由紫微院回来,失去了他此生最好的朋友雷朔夜。
“因为朔夜与我的交情,我玩得开心,但刘府的宴会是想帮刘府千金找乘龙快婿。”
“那又如何,以你的条件还怕比不上别人?”
“我自然不怕比不上别人,而是刘家小姐入不了我的眼。”
雷道明放下手中瓷杯,轻轻一声碰撞完全没有显示出他心中的愤怒,但他的眼神可是明摆着不赞同,“莫说冉蕙兰已经死了,若她还活着也配不上你,当初我答应婚事是老三用家主之位与我谈条件,如果家主已经是你,自然无法再用这个条件迫使我答应了。”
雷倾天脸上淡漠,再开口已不是儿子对父亲的回禀,而是以家主身分的宣告,“父亲,如今既然当家掌权的是我,我要娶谁不娶谁,自然不是父亲能左右的。”
雷道明可没有儿子沉着,他立刻拍桌而起,勃然大怒,“你祖父还在,我还在,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
“祖父既然能接受三哥及阮无心……喔!不,祖父都让她换回本名阮丹荷了,那么自然也知道不该再随意左右孙儿们的婚姻。父亲,容我提醒您,三哥当年是因为有脑伤在身,不得已才由你们安排,对我来说可没这个问题,小小一个紫微院都敢对抗皇帝指婚了,您想想我身为天庄之主,有什么身不由己的?”
“你!”
“父亲,您还是好好养老,别管太多事,我说了,刘府千金我看不上眼,或许有一天会出现一个胜过蕙兰的女子也不无可能,只是到时她是不是父亲能接受的,我想,父亲都要学着接受了。”
看着儿子转身离去,雷道明知道他们父子的隔阂在四年前就已经存在了,儿子既怨他拖了太久才答应他们的婚事,让他从此与冉蕙兰天人永隔,更怨四年前他阻止他深查冉氏兄妹的命案,让他们兄妹死得不明不白,但雷道明不后悔,因为依儿子的条件,值得跟更好的女人在一起。
雷倾天刚走出父亲的院落,就有人来向他禀告轩毓侯来访,正在大厅等候。
雷倾天顿了顿,才遣退奴人,今早他已经收到线报,雷朔夜带着他的未婚妻洛棂罂,在郡主的引见下晋见了皇帝,如今雷朔夜会来天庄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跟皇帝摊牌了。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但他意外的是雷朔夜竟然马不停蹄的到天庄来见他。
崇德皇朝传帝三百余年,盛世不再,虽无战乱,但皇朝之势已大不如前,在崇德皇朝之中,共有三氏举足轻重的豪强,尤以雷氏为最。
雷氏的产业几乎可左右整个皇朝的兴衰,连朝廷也不敢得罪,为雷氏产业赐名为“天庄”。
雷氏本家掌天庄,旁系尚有三支,各为紫微院、太微院及天市院,三院各有所长,太微院司文,在诗、画的领域出过不少当代名家,天市院则经商有成,虽依附本家天庄生存,但对天庄来说亦是不可缺少的旁支。
紫微院司武,非但紫微院主武功卓绝,紫微院更专为天庄旗下各部培训护卫、死士,对朝廷来说,雷氏有了紫微、太微、天市三院,已是令朝廷忌惮的存在,尤其是紫微院的现任家主雷朔夜,可说是皇帝心中又爱又恨的存在。
雷朔夜及他父亲两代在朝为武将,尤其雷朔夜还因边境战乱领皇命出征,平定边境战乱有功,受封轩毓侯,皇帝不可能不想办法拉拢雷朔夜。
皇帝想得很简单,就是为雷朔夜赐婚,将他最疼爱的侄女,郡主虞雪罄指给他,能让他月兑离天庄成为皇帝的亲信是最好,若不成,也要让虞雪罄成为眼线,监视及牵制雷朔夜。
但雷朔夜不肯,因为他爱的女人不是郡主,而是洛棂罂,为此他几乎与皇帝反目。
雷朔夜是雷倾天最好的朋友,更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会容许雷朔夜将自己置身于危境,所以他施了小计谋,以断了两人情谊的代价,换取雷朔夜的平安。
但很显然的,雷朔夜没有选择他为他安排好的路。
雷倾天一进大厅,果然看见雷朔夜、洛棂罂及她的师兄洛琌玥。
雷倾天在主座坐定,看着侍女送上上等茗茶,他招呼他们喝茶,自己却没喝,也没有多说一句,甚至连问他们的来意也没有。
一般人见到天庄的气派,应该都是局促的,但在御医监学习的洛琌玥,又常出入九皇子的宫殿,他可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一派轻松样。
至于洛棂罂,虽然知道雷倾天当初并不是真的要毒害她,但她防备他的是另一件事。
雷倾天看着两人,他们心里想着什么,脸上都显现出来,唯有雷朔夜,那表情复杂难辨。“朔夜……我以为你已经与我割袍断义了。”
雷朔夜见他还要装傻,也不急着明言,“家主见到棂罂还活着,一点也不惊讶?”
雷倾天走下主座来到雷朔夜的面前,抬起手指要托起他的脸,这是他的一贯动作。
没想到这一回洛棂罂拦身在前,还挥开了他的手,“家主请自重。”
雷倾天没有动怒,只是负手于后,走了开去,“朔夜,我说了私下喊我名字就好,喊我家主,听了生疏。”
雷朔夜很想肃着脸容,但看洛棂罂那浑身带刺护卫着他的模样,他还是忍俊不住,“家主,朔夜的未婚妻不满意朔夜老是不知轻重,居然敢直呼家主名讳,所以严格禁止我再这么做。”
雷倾天转过身,微倾身子直视着倨傲的洛棂罂,她若不是这么有胆识,还真配不上雷朔夜。“洛棂罂,你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活回来了,居然还敢惹怒我,你让我的朔夜跟我这么疏离,该当何罪?”
就是这样,什么叫“我的朔夜”,洛棂罂娥眉泛怒,她鲜少得见这位伟大的天庄家主,但每次见到他,他似乎都在跟她宣告侯爷不属于任何女人,只属于他,这让她非常不悦,堂堂天庄家主,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非得来动侯爷的歪脑筋?
“请家主别再开玩笑了。”
“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洛棂罂,你可知道朔夜是我的初恋,在他救了我的那刻起,我就爱上他了。”
“棂罂问清楚了,家主,侯爷他说了他不是当年救了家主的人,棂罂替侯爷谢谢家主的错爱,但侯爷他不是您的朔夜。”
“谁救了我我自己知道,更何况朔夜只要是紫微院的人,他就是我的朔夜,本来我们之间的情义是他亲手斩断,如今要接起来的人是他,可不是我。”
雷朔夜知道雷倾天是不会主动开口了,那就让他来说明一切,“倾天……”
“你瞧,这回可是他自己改口了。”雷倾天对洛棂罂示威。
“倾天,你是想转移话题吧,我们相识太久,这一招没有效了。”
“话题都是你们提起的,怎么说转移话题的是我?”
雷朔夜走上前,要不是他生得俊美,那番气势肯定让雷倾天不自觉退避三舍,但也因为他没有退避,下一刻,他就眼睁睁看见雷朔夜拥住了他。
“朔夜,你这么热情我都不习惯了,这种事这么堂而皇之的做不好,你若有兴趣,晚上来我房里,我保准给你一个欲仙欲死的夜晚……”
“家主请自重!”洛棂罂这回的语气,是压抑着怒气的。
雷朔夜抬起手制止她,洛棂罂才悻悻然的退了开。
“我知道你平常非得讲那些混话讲到我想拆了你的骨头才肯罢休,但今天我没时间跟你玩这把戏,我只是不知道该打你一顿还是该好好抱抱你。”
“我选第二个。”
“要我抱你,你是不是该说实话?”
雷倾天推开雷朔夜回到主座坐下,轻啜杯里的茗茶,看不出来是否在闪躲问题,反而一脸适意,好像真不知道雷朔夜所言何事一般。
“倾天,你为了让我能和棂罂在一起,想了个可以让我拒绝皇帝的指婚,又可保住性命的方法,是不是?”
“我记得我是唯一反对你娶洛棂罂的人不是吗?”他还不松口,是因为他想知道雷朔夜知道了多少,不过看洛琌玥也跟在一旁,他想,雷朔夜应该知道全部实情了。
“你是故意这么做的,你为了让皇帝不再忌惮紫微院,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天庄与紫微院反目成仇,可我们是知交,突然反目皇帝不但不会相信,还会认定我们合谋,所以你必须制造一个足以让我们反目的理由,这才毒害了棂罂。”
“你这段话唯一可信的,只有我毒害了洛棂罂这一句,因为她的确是我毒死的,没想到她命真大,居然可以活跳跳的在我面前来个河东狮吼。”
“倾天,洛御医他全说了。”
见雷倾天望向自己,洛琌玥无奈的双手一摊,“我一向看不得有人受委屈。”
洛琌玥说的没错,倾天是受了委屈,他牺牲自己为他做了一切,而不知道的他没有深思倾天怎么可能对棂罂痛下毒手,还无情地断了他们之间的情义。“你让棂罂吃的毒药是假,但我们绝交是真,若不是洛御医说明一切,我只会以为棂罂大难不死,被洛御医救了回来,对于你,我会只存恨意,这样你也无妨?”
雷倾天黯然自嘲一笑,但很快所有的情绪又被他隐藏了起来。情绪是隐藏了,可出口的话已不再隐瞒,“朔夜,你真傻,我辛苦安排了一切,就是知道紫微院不月兑离天庄,皇帝永远不会相信紫微院,所以我宁可切断与紫微院的关系,你这么做不是又让皇帝猜疑我们了吗?”
“那又如何,我跟皇帝说了,他要派几十个、几百个眼线来轩毓城我都不怕,因为我并无反心,只要那个眼线不要是一个妻子就好。你说我傻,你自己才傻,天庄与紫微、太微、天市三院密不可分,就是因为这个关系及势力,朝廷才动不了雷氏,你可知少了紫微院,雷氏内部可能分崩离析,朝廷要动天庄就再也不是难事?”
“你小小一个紫微院都肯为了洛棂罂对抗皇帝,我堂堂天庄,为了紫微院,又怎会怕朝廷的威胁?”
这话怎能不让雷朔夜感动,也因为雷倾天这份真情意,紫微院只要在他手上一天就会永远效忠天庄,这才会逼得雷倾天让洛棂罂诈死,雷朔夜才肯亲手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倾天,别再做这种傻事了,我们的交情有什么不能一同面对的,不准你再做这种自以为对我好的事了。”
雷倾天一叹,知道经过这件事,下回不管天庄与紫微院再因为什么事而反目,都无法取信皇帝了。“我明白了,希望皇帝这回能懂我们的决心,别再针对雷氏了。”
“郡主也答应帮忙,皇帝看来是暂时相信我们了。”
事情解决,雷倾天那口无遮拦的习性又恢复了。“还好皇帝老了,他属意的储君九皇子看起来会是个明君,只要皇帝他老人家去了,我们大概就安保一生了。”
“倾天……”雷朔夜扶额,就雷倾天这不羁的模样,他要担心的事可多了,毕竟伴君如伴虎啊!
“别说那么多了,现在咱们的误会解开了,你是不是该说到做到,抱抱我?”雷倾天站起身,张开双手等待雷朔夜的拥抱。
洛棂罂又横眉竖目地拦在雷朔夜身前,“家主,棂罂在京城也住了好些年,听人说天庄家主作风沉稳,为人冷静自持,遇事更是睿智机警,可棂罂不知为何,一直未曾见到这些。”
雷倾天收起双手仰天大笑,彷佛她说了什么笑话一般。“洛棂罂,那些都是谬传,这种谣言你也信?”
雷朔夜知道那不是谬传,要接任家主,雷倾天肯定付出了一些代价,传言中的他、在自己面前的他或是过去所认识的他,雷朔夜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雷倾天,或许这些都不是他,也都是他,但如今的雷倾天扑朔难捉模,雷朔夜知道即使是自己,都不是能让他完全敞开心怀的人了。
他心中肯定有一个重要的人,只有在那个人面前,他才是真正的雷倾天,现在他让人看见的,只是他想让人看见的那一面罢了。
“倾天,我带棂罂回轩毓城后就会开始准备婚事,到时我会派人送帖子来,你一定要来轩毓城作客,参加我们的婚宴。”
看着雷朔夜揽住洛棂罂的腰,一脸的幸福,雷倾天也为他开心,幸福,从来得之不易,他的失去了,就看不得别人也失去,所以他愿为了好友牺牲。
如今事情演变至此,雷倾天不得不说这个结果出乎他意料的好,所以这个喜宴,他当然得去参加。
“一定,上回去轩毓城住没几天就被你赶回来了,没能好好玩一玩,这回再去,非得住到我高兴为止。”
雷朔夜白了雷倾天一眼,都说误会解开了,他非得拿那件事数落他吗?
“是,是我的错,这回你到轩毓城,我一定会好好尽地主之谊,招待到你烦了腻了,想自己逃回来为止,就怕你天庄事务繁多,放不下。”
“放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好,让自己可以放下天庄,好好的玩一阵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