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孩子越来越任性妄为,您可不能再这么纵着他。”
“朕知道你是担心他恃宠而骄,不过风远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那性子你很清楚,他性情直率又重情义,没什么坏心思,朕就算纵着他,他也坏不到哪儿去。”
他会宠信风远并非没有理由,满朝文武,他能信任的人没几个,丞相沙平水和严舒波心思都太深了,他无法完全放心信任他们,就连皇后和妃嫔他都不能不防,风远是少数能让他放心之人。
江公公同样心有所感,“皇上说得没错,比起朝中其他大臣,大将军确实是个容易看得明白的人,不用担心他会在背后捅刀子。”
“他替朕办事一向尽心尽力,所以这回婚事就依他的意思办吧,让他高兴高兴。”金朝郡指示道。
“奴才遵旨。”江公公领命的应了声,接着想起多年前的事,笑着说道:“当年孙太傅父女送他到镇江王府后,他对那孙太傅家的小丫头就念念不忘,拼命练武,为的就是想向那小丫头证明,他能够杀光那些山匪,亲手报父母之仇,奴才想啊,当初他会一路势如破竹的率先杀进安阳城里,说不得就是为了要早点见到那孙家小姐,哪里晓得命运弄人,孙家小姐却不知去向,直到前阵子才让他给找着。”
金朝郡笑骂,“他那时候才多大年纪,就知道惦记着人家小泵娘。”这江公公是自幼照看着他长大的太监,他对他自是多了一分亲近,怜惜他年事已高,便没怎么再让他管事,但仍留他在身边,闲暇时陪他说说话,没想到却从而得知不少后宫嫔妃不为人知的一面,以及那些臣子的家务事。
“奴才记得当年那孙小姐模样长得挺标致,在镇江王府作客的那几天,却老是板着张脸,像个小老太婆似的,对风远说话总是冷言冷语,可就在她随她爹离开后,风远跑来向老奴打听,从镇江王府到安阳城要走多久才到,似是想去找她。”
说起这事,江公公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咧着笑。
这事金朝郡倒是不知,“怪不得呢,我说风远怎么突然间对她这般痴恋,原来是小时候就瞧上人家了。”
提起昔年之事,金朝郡脸上流露出一抹怀念,当时他还只是个镇江王世子,那时的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能登上九五之尊,统治这偌大的江山和众多的百姓。
然而攀上颠峰之后,他发现,高处不胜寒哪,能与他说真心话的人越来越少。
“先前早就想来拜见孙姑娘,却在半途遭遇一莽夫无理的胡搅蛮缠,以至延至今时,才能得见孙姑娘真容。”
楚天碧意有所指的贬损风远,双眸则肆无忌惮的打量眼前这曾有第一才女之称的孙络晴,其清丽淡雅的面容虽不及掏红楼秀娘的明艳绝伦,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不知楚国舅来找民女有何事?”站在小院的堂屋里,望着眼前这不请自来的男子,孙络晴不愿与此人多言,神色淡然的询问。
皇上赐婚之后,粥铺已歇业,她没想到这人竟会找到她住的小院来。
“在下仰慕孙姑娘才情许久,一直想见见曾有前朝第一才女之称的孙姑娘,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姑娘果然才貌双全。”游戏花丛多年,寻常姿色的女子入不了楚天碧的眼,孙络晴那双异常冷淡的眉眼,却勾得他心头蠢蠢欲动,让他忍不住朝她靠近两步,想再更亲近她一些。
他向前两步,孙络晴则黛眉微蹙的后退两步,冷嗓道:“若国舅无其他的事,恕不多留,民女已将嫁作人妇,不便在宅中待客。”
听她提起将嫁人之事,楚天碧替她不值,直言批评道:“以姑娘这般才貌,匹配风远那粗莽的武夫,着实委屈姑娘了,不啻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也不知风远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哄骗皇上下旨赐婚。”
“楚国舅请慎言,风大将军英勇过人、功在朝廷,民女能嫁他为妻,乃民女之幸。”她不喜他放肆打量自己的眼神,更不喜他这般眨抑风远,肃容下了逐客令,“民女乃待嫁之身,且寒舍简陋,就不多留楚国舅,请。”
楚天碧仍不信她是真心想嫁给风远,当她是被圣旨所迫不得不嫁。
“孙姑娘在我面前无须隐瞒,你若不想嫁给那莽夫,我或可在皇上跟前替你周旋一二,兴许能让皇上改变心意。”这话不过是哄着她罢了,圣旨已下,皇上绝不可能收回成命。
孙络晴听他话里一再贬损风远,似是与风远有过节,心中暗暗记下,面上则不动声色,替风远说了几句话,“风大将军乃开国英雄,英明神武,民女能嫁给他,实乃三生有幸,岂有不愿之理,民女还要忙着筹办婚事,无法再留楚国舅,福伯,送客。”
被她这般逐客,楚天碧心生不悦,依他尊贵的身分,谁见了他不是殷勤巴结的奉承,就连掬红楼那性情高傲的秀娘也不敢如此冷待他,这孙络晴敢不给他面子,倒越发勾起他的兴趣,他抬起手,想将她拽到跟前来——
“楚天碧,你想对她做什么?!”
随着一声暴吼传来,他伸出的手,啪的一声,被闯进小院的人给狠狠打落,那力道重得让楚天碧龇牙咧嘴,痛得扭曲了一张脸,怀疑自个儿的手被打断了,抱着手臂弯着身子惨叫。
他身边的几名随从惊见自家主子遭人袭击,抬手想还击,但在瞧清那打人的人是谁后,不禁犹豫了下,退回主子身边,护住主子。
风远还不解气,要再出手,却被孙络晴给拦住。
“够了。”她轻喝一声,这楚天碧毕竟是国舅,她不想他做得太过,怕给他惹来无谓的麻烦。
风远满脸怒色,“这厮想轻薄你!”
适才来到小院门外,他听见里头传来男子的声音,心中起疑,也顾不得敲门,径自推开未上锁的门进来,一进堂屋,便瞅见楚天碧想碰他家娘子,他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打死那厮。
“没这回事。”不想他生事,孙络晴安抚他。
“风远,你胆敢打我!”楚天碧忍着疼,赤红着双眼,神色狰狞的嗔瞪他。
风远也横眉竖目的瞪回去,“我就打你怎么样!你要是再不滚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孙络晴抬手拦住一脸恚怒想再动手的风远,看向楚天碧解释道:“不过是一场误会,还请楚国舅莫要计较。”她接着对他的两名随从说:“你们两位还不快送国舅回去看大夫。”
楚天碧手疼得要死,也没有再多留,临走前朝风远撂下狠话,“风远,这仇我记下了,咱们俩没完。”
“你有种尽避冲着老子来!”风远喉头滚出怒咆。
怕主子会惹怒风远,惹得他再动手,楚天碧的几名随从匆匆忙忙的簇拥着他离开。
见人走了,风远这才望向孙络晴,两只狭长的眼睛紧张的盯着她,“那厮来找你做什么?”
她轻描淡写的摇头,“没什么,只是好奇前朝孙太傅的女儿生得什么模样,来见见我罢了。”见他脸上还透着怒意,她斟了杯茶递给他,叮嘱了句,“以后别这么莽撞,见人就打。”
他接过杯子,脸上犹带着怒色,“我亲眼瞧见他方才分明想轻薄你。”他的女人岂是能让人轻薄的。
“你当我是好欺负的吗?何况还有福伯、福婶他们在呢。”楚天碧不过是风流之徒,这样的人她见得多了,自有应付之法。
方才风远出现的太突然,一旁的福伯、福婶和紫娟反应不及,就瞧见楚天碧被打了,这会儿紫娟回过神来,连忙开口表示忠心,“就是啊,风大将军,您放心,有咱们在,没人可以欺负小姐。”
风远瞧她和福伯、福婶一眼,见他们三个虽有满腔忠心,但老的老、弱的弱,担心楚天碧那厮若再来骚扰,他们会护不住孙络晴,暗自决定回去后要从将军府调派些人手过来保护她。
孙络晴望向他再问:“依规矩,新人成亲前不是不能见面,风大将军怎么跑来了?”
因皇上发话,他们两人的婚礼由宫里来操办,昨日宫里已派了几个嬷嬷过来,替她量身缝制嫁裳,还有教养嬷嫂将一些规矩告诉她。
“呃,江公公说,这时间从明日再算起。”风远厚颜无耻的直接把事情推到无辜的江公公头上,“我来是有些事想同你说。”
站在她面前,他原本有满腔话想说,但一时之间竟忘了想说什么,只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直勾勾的看着她。
想着两人很快就要成亲,他欢喜得心头像擂鼓般蹦跳着,越瞧她便越喜爱。
他那专注的眼神,让孙络晴神情柔和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你、你真的是心甘情愿嫁给我吗?”他紧张的忍不住想再确认一次。
见他这般在意这件事,孙络晴心头暖暖的,连语气也暖了几分,“我确实是心甘情愿想嫁给风大将军,请风大将军勿再多虑。”
再次听见她这般说,风远那张阴柔的脸庞顿时咧开朗笑,急着向她许下承诺,“你放心,成亲以后我保证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
对他这番直率的表白,她轻点螓首,眸里隐隐有笑意闪过。自爹死后,一直飘泊无依的心,此时此刻仿佛觅到了一个归处,彻底安定下来。
“快午时了,大将军可饿了?要不要留下来一块用午饭?”成亲前两人本不该相见,但他既然都跑来了,她也不介意留他吃一顿饭。
见她出声留他用饭,风远喜得阖不拢嘴,用力点头,“饿了、饿了,快饿死我了。”
瞧他这般,福伯、福婶和紫娟都忍俊不住笑出声。
“大将军请稍待,咱们这就去准备午饭。”福伯'福嬉夫妻俩带着一脸笑往厨房而去。
“大将军请坐。”孙络晴抬手请他坐下。
风远坐下,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搁在自个儿的腿上,却管不住一双眼睛,频频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咧着嘴角,傻呵呵的笑着。
站在一旁的紫娟,想到再过不久就能跟着小姐一块住到将军府去,满脸喜色,很殷勤的替他添茶加水。
“大将军请用茶。”
她每添一杯茶,他立即便喝完,紫娟便接着再为他注满一杯,他再举杯饮完,如此连饮四杯后,在他又要饮第五杯时,孙络晴出声了。
“大将军很渴吗?”
“不渴。”他急忙摇头。
“那就别再喝了,待会就要用饭了。”
听见她这般温言细语的同他说话,风远忙不迭点头,“好好,不喝了。”他耳根有些发红,觉得适才猛灌着茶的自己似乎有些傻,该找些话同她说才是,努力想了想,总算让他晕乎乎的脑袋想起一件事,“我七年前已亲手杀死那些山匪,替我爹娘他们报了仇。”
“恭喜大将军大仇得报。”孙络晴颔首温声道。心下有些莞尔,不知为何这位在人前威风赫赫的大将军,在她面前似是有些紧张。
“我报仇后,原是想前来安阳城,亲自向孙太傅和你道谢,当年若非你们救了我,还送我到镇江王府,我也没有机会习得这一身的好本领,手刃仇人。可就在我准备要动身前往安阳城时,皇上他不忍心再见黎民百姓被前朝暴政害得民不聊生,决定兴兵讨伐失德无道的暴君,我这才不得不延后前来安阳城的时间。”
当年她激他的那番话,他一直牢记在心,他性子虽直率,却也不笨,自然明白那时她之所以那般说,无非是想劝阻他不要去枉送性命。
且在他养伤的那几日里,也是她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即使她常对他冷言冷语,可她喂他喝药时,却总是不忘先把药吹凉,再喂到他嘴边,喂完后还不忘塞颗梅子到他嘴里。
报仇后,他第一个便想告诉她,他没骗她,他做到了,他亲手杀光那些山匪。
“大将军能得报大仇,全靠大将军勤奋不懈,我与爹不过只是举手之劳,委实不值得大将军记挂如此之久。”
昔日,她曾贵为太傅之女,而他不过是个甫失去父母的孤儿,可随着爹的过世与前朝覆灭,两人的身分遽然翻转,她变成了无所依仗的一介草民,而他却翻身成为身分显贵的大将军。
两人的身分天差地远,令她丝毫不曾动过想与他相认的念头,也以为从今而后,他们再不会有所交集,没想到他竟会牢记着昔日的恩情,找上门来相认。
“不,若没有你与孙太傅,就不会有今日的我!”风远说着忘情的握住她的手,“我发誓,以后我定会好好照顾你,绝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
她是唯一一个被他惦记在心头的姑娘,那份恩情,在经过这些年下来,早已默默滋生出一缕缕的情愫,把他的整颗心都密密麻麻的缠绕起来。
她的手被他那只厚实又温暖的大掌包覆住,那暖烫的感觉,顷刻间令她的心扉震了震,她怔忡的抬眸望着他,他眼底那浓烈得宛如烈火一般的情愫,令她一时陷溺在其中。
他被她那双清冷柔润的眼神盯着,俊脸涨得红通通,发觉自个儿逾矩了,却因她没有挣扎和呵斥他而暗自欣喜着,不想这么快放开她。
紫娟在一旁瞧着两人“眉目传情”,看得清秀的脸庞也染着一抹红晕。呀,眼前这情景分明就是郎有情、妾有意,教人看了好不害臊哟,瞧风大将军那手握得小姐好紧,小姐竟然柔顺得让他就这么握着,这证明小姐心里分明早就有了大将军嘛。
“饭菜好了。”
听见福婶的话,孙络晴轻轻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
风远这才收回手,臊红着脸道:“抱歉,我唐突了。”他偷偷觑着她,想看她有没有因此而气恼。
紫娟忍不住笑咪咪取笑道:“嘻,大将军这是不是就叫作情不自禁?”
孙络晴清丽的面容上也染上一抹红霞,睇了紫娟一眼,“还不去帮福伯福婶端菜。”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紫娟脆笑着应了声,脚步轻盈的走向厨房。
埃婶将两盘菜端到饭桌上,瞅见两人脸上都有些发红,一开始有些不明所以,再多瞧两眼后,发现他们这是在害臊,抿着嘴角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再走回厨房端饭菜。
孙络晴收回搁在桌面上的手,摆在腿上,另一只手轻轻握着,仿佛还能从上头感受到适才被他握着时的温暖,那暖意直抵心头,让她素来清冷的眉目,隐隐含着羞怯。
见她垂眸,嘴角微翘,似是带着一抹浅笑,那清丽秀媚的模样看得风远痴楞楞的目不转睛。
这样的她未曾见过,他心头躁动得厉害,恨不得明天就是两人大婚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