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来迟,望皇上恕罪。”走进仪和殿,风远抱拳一揖,向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请罪。
金朝郡朝他看了眼,想起他三日前在大殿上突然昏厥之事,关切的问道:“你身子有恙,怎不好好在府里头休息,无须急着上朝。”
穿着一袭玄色绣金龙纹袍的皇帝在上个月甫过三十五岁寿辰,他五官深邃,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帝王威仪尽显。
“臣已没事,多谢皇上关心。”说完,风远走到排班的武将前站好,那双狭长的眼睛毫不遮掩的扫视着殿上众臣,目光从丞相沙平水,一直看到最末端的五品朝臣,似是在寻找什么。
之后再看向站在他身旁,与他并列为一品大将军的严舒波,再往身后的一干武将一一看去。
他这番动静自是瞒不了高坐殿上的皇帝,“风远,你在看什么?”对这位他看着长大的臣子,金朝郡多了份纵容。
闻言,风远回过神来,收回眼神,抱拳躬身禀道:“臣数日未上朝,心中甚是惦念朝中大臣,御前失仪,还望皇上恕罪。”
风家世代务农,在他长到九岁前,大字都还认不了几个,直到后来进了镇江王府,结识当时身为镇江王世子的皇上,因举止粗野又没规矩,世子派人想教他规矩,他不肯学,但那时世子威胁他,若不学便不让武师再教他武艺,他这才迫不得已学会这些规矩礼仪,还跟着夫子念了两年书。
惦念朝中大臣?这鬼话金朝郡压根不信,他适才那眼神分明就像在找贼子一样,不过他没揭穿他,打算等下朝后再问。
摆摆手,他看向底下的众臣。“众卿可还有事要上奏?”
列班的朝臣,该上奏的适才都已启奏,皇帝见众臣摇头,出声道:“那就退朝吧。”
“臣等恭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沙平水率领众臣,山呼万岁。
散朝后,风远没像往常那般随即离开,伫立在殿上,打量着一干朝臣,寻找“前生”唆使那些刺客伏击他的幕后主使者。
昨日苏醒后,他脑子混乱了好半晌,才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半年前,换言之,他从半年后重生回半年前。
前生,他携成亲甫数个月的妻子返乡祭拜双亲,半途遭刺客袭击,为护妻子逃走,他杀尽那些刺客,最后也力竭身死,他至死都不知那些刺客是受谁指使。
让他更憋屈的是,在死前,他意外发现几封妻子亲笔所写的书信,误以为她仍与她前未婚夫背着他私下里往来,两人因而起了争执。
可就在他死前,她亲口告诉他,自嫁他为妻后,她便从无二心,一心一意对他。
若是当时他没被那突然发现的书信给气昏头,也不致于连手下都被那些刺客给灭了、模到门外来都还没察觉。
若是他那时能平心静气听她解释,也许最后不会落得死不瞑目的下场……思及此,他眸里掠过一抹戾色,恨恨咬牙,老天爷让他再重生回半年前,他定要揪出那暗中害他之人,将之碎尸万段不可。
被他那阴狠的眼神盯上的朝臣,个个寒毛直竖,不明白自个儿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将军,竟用那种恶兽般的眼神瞪着他们。
泰半的朝臣都不想去招惹这位脾气火爆的大将军,匆匆忙忙离开。
他最后将目光定在严舒波那张儒雅的脸上。
身为朝中唯二的一品大将军,严舒波可不像其他朝臣那般闪避,他抬眼迎视他的目光,一脸玩味的朝他走过来。
“风老弟怎么这般看着为兄?”他年岁较风远年长几岁,每回见着他都以兄长的身分自居。
风远眯起眼,盯着那张让他百看百厌的虚伪面容,质问,“严舒波,我问你,你我之间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严舒波在皇上起义时,率领一批人前来投在皇上麾下,与他各领一支兵马,追随皇上一路打进安阳城,立下的战功与他不相上下,皇上登基后,册封他为疾风大将军。
与他不同的是,严舒波颇有文采,言谈举止温文儒雅,因此被人称为儒将,风远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虚伪的作态,前一刻还能若无其事的与人把酒言欢,下一刻便翻脸无情,设下陷阱,将人给坑害。
他有些怀疑,前生派刺客伏袭他之事,是严舒波所为。
“不共戴天之仇?”严舒波闻言略略思索须臾,摇头道:“应是没有,风老弟为何这么问?”
风远刚要开口,一名太监走过来禀道:“启禀风大将军,皇上召您前往御书房觐见。”
他恰好也有事要面见皇上,遂丢下严舒波,跟着那传旨太监,前往御书房。
“参见皇上。”进到御书房,他抱拳行了个礼。
“风远,你适才在大殿上,为何像在找仇人一样看着那些大臣?”不若在朝堂之上那般严肃,金朝郡见到自个儿看着长大的风远,脸上带着笑问。
他确实是在找仇人,但重生回半年前这事着实诡异,他自个儿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敢贸然将此事禀告皇上,只好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臣只是忽然想到,臣素日里不拘小节,似是得罪不少朝臣,也不知有没有人对臣心存怨愤?”
金朝郡稀奇的看着他,“哟,今儿个是吹什么风,竟让你这小子发现自个那坏脾气开罪不少人。”他那脾气,说好听点是性子直,说话处事不给人留情面,说难听点是蛮横霸道,率性而为。
“回皇上,今天吹的是南风。”风远一本正经的答道。
金朝郡笑骂了句,“少给朕贫嘴,还不老实回答。”
“禀皇上,臣只是想找个擅长琴棋书画的大臣。”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金朝郡有些意外,“你找擅长琴棋书画的大臣做什么?”
“臣想学。”他这话倒是真心话。此番重生,他决定改头换面,学几手琴棋书画,增添几分儒雅气息。
金朝郡惊讶的看着他,“你中了暑气,莫非连脑子也糊涂了?”风远打小就坐不住,当初进了镇江王府,他曾替他请了个教席先生,哪知他对读书识字不感兴趣,只对拳脚功夫有兴趣,一再逃课。
后来为了学习兵法韬略,迫不得已,这才找了人来将兵书逐字念给他听,几年下来,已认了不少字,可要他行文论道,仍是办不到。
“臣现下脑子十分清醒。”他糊涂是昨天的事,那时刚苏醒过来,一时间不敢相信自个儿竟回到了半年前。
“那你为何会突然想学琴棋书画?”金朝郡追问。
对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皇帝,风远也没再隐瞒下去,别扭的吐出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闻言,金朝郡霍地大笑出声,“原来你小子是动了春心,你瞧上哪家的闺女,快告诉朕,朕给你赐婚。”
“臣想求得她同意,再请皇上赐婚。”这次他定会小心翼翼护着她,不让她再受任何委屈。
金朝郡调侃道:“你倒懂得怜香惜玉了。”他堂堂烈火大将军,这几年来不是没姑娘向他示好,可他彷佛榆木疙瘩,对姑娘家也丝毫不留情,粗声粗气的把人给骂跑。
“皇上后宫这么多妃嫔,不知是怎么收服她们的心?”风远虚心向他求教,他面见皇上,想问的便是这件事。在他看来,能统驭后宫众妃嫔的皇上,定然深谙此道。
对于金朝郡而言,要收服妃嫔之心,无非只有两件事,一是权一是势,只要掌握好这两者,就能平衡后宫的争端与涉入其中的诸多势力,他将此驭妻之道,毫不藏私的传授风远。
“你可施恩于她,让她对你心存感激,再送些合她心意的贵重礼物,自然能博得她的欢喜。”他接着告诫道:“但切记不能独宠她,否则将会让她恃宠而骄,时亲时疏,让她难以捉模你的心意,她才会时刻惦记着你,想争得你的宠爱。”
风远隐隐觉得这番话似是有些不太对劲,但一时也说不上来哪有问题,只得先牢牢将这番话记下。
“还有,姑娘家都喜欢斯文有礼的人,你这性子也得改一改。”金朝郡拿了个人举例,“你可学学严舒波,朕听说城里不少姑娘都仰慕他。”他身边有个伺候他多年的老太监,爱说长道短,常将臣子们的一些事说与他听。
风远当即便道:“严舒波那虚伪作态臣学不来。”
金朝郡也知风远与严舒波素来不和之事,想起一个人,“你适才不是想找擅长琴棋书画的人向他求教吗,朕想起有个人,倒是不错的人选。”
“是谁?”风远问,他平日来往的泰半都是武将,与文官没什么往来。
“长平侯的女婿,赖文硕,此人曾受教于前朝大儒孙太傅门下,在前朝时,被称为安阳四大才子之一。”长平侯庄维也是助他推翻前朝的功臣之一。
三年多前登基后,他斩杀不少前朝贪官污吏,但对于贤名在外的官员,或者有治世之才的能臣,若愿归顺者,也不计前嫌的起用。
新朝伊始,百废待举,朝廷极须各种人才来协助治理朝政,并处理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好让朝政能尽快步上正轨,为此他甚至亲自登门邀请数位已告老隐居的朝臣再出仕。
听他提及赖文硕,风远那张阴柔的脸上登时面露不忿之色,“皇上,这赖文硕乃背信弃义的薄幸小人,毁婚另攀高门,如此斯文败类,臣不屑与他为伍。”
金朝郡也曾耳闻赖文硕与前朝孙太傅之女本有婚约,可后来赖家退了婚,赖文硕另娶了长平侯之女。
但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本是人之常情,赖家有了更好的结亲对象,退了孙家的婚约也无可厚非,因此他对此倒也不以为忤,还替赖文硕说了几句话,“他与孙家小姐毕竟尚未成亲,有了更合适的结亲对象,退了孙家的婚事另娶他人,虽在小节上有些不妥,但在大节上却无妨害。”
出身镇江王府,金朝郡素来深知名门高户为家族利益而联姻之事所在多有,一旦结亲对象不符合家族利益便退亲另娶是常有之事。
就如他贵为九五之尊,后宫的妃嫔也有不少是为平衡朝中各势力而纳,并非真心所喜,他身为皇帝都如此,何况一般人家。
“但他这么做,害了孙小姐的名声。”
见风远这般忿忿不平,金朝郡问道:“瞧你这般替她抱不平,难不成你见过这位曾有前朝第一才女之誉的孙小姐?”孙太傅之女在当年安阳城破之后便下落不明,至今仍查无她的行踪。
风远连忙否认,“没见过。”她有心隐姓埋名,他不想在未迎娶她之前曝露她的行踪,给她带来麻烦。
金朝郡想起一件事,“对了,朕记得当年你一家遇难,孙太傅刚巧路过救了你,还是他把你带来镇江王府的。”
当年风远因双亲被杀,满心悲愤,看谁都像是仇人似的,后来是被孙太傅那个小了他两、三岁的女儿给安抚下来,最后才留在镇江王府,跟着府里的武师习武。
孙家父女曾对风远有恩,他这般为孙家小姐抱不平,倒也不足为奇了。
风远颔首,心忖连皇上都还记得这事,她却半点都不记得,始终没认出他来。
“既然你不喜这赖文硕,那就去找楚天碧吧,他是皇后的内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胸无大志,镇日里风花雪月。”金朝郡建议他另一个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