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啸望着她像是能清楚一切的澄亮明眸,胸口蓦地一窒。
“我是做生意的料,但他们都是抢劫惯的人。不抢,你要他们何以营生?”他抚着她的发,但觉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了。
“你呢?想让他们如何营生?”无名岛有一套自己的法典,轩辕啸用制度将这里管理得井然有序,可不只是个莽夫之流啊。
“你问我这些什么?”他粗声说道,握紧她的肩膀。
“就当我想嫁一个能让很多人过好日子的男人吧。”她微笑地望着他。
“无名岛是个世外桃源,自给自足都绰绰有余。只是如今无名岛的人数不够。海盗们的争斗旧习,一时也是改不了。加上孤家寡人,生死都不怕,不出海抢劫便无事可做。所以,过阵子我打算买一批女奴回来,再弄一批开垦的人进来。”他说。
“太好了!”梅非凡双眼发亮,一下子抱着他的手、一下子模他的脸,高兴到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这里东边的平原可种谷米、西边的盆地可以栽植果园,南边能有渔盐之利,加上这港口冬季不结冰,且位于东罗罗国与南边各国往来的海洋中继站。真要繁荣起来,自给自足成个小柄都不是问题。”
轩辕啸眯起眼,心里的防备乍然升起。
“你为什么懂得这些?”他握住她的下颚,定定锁住她的眼。
“我打小被当成男人教养,跟着不少学富五车的学者读过多年的书,该懂的不该懂的,我都懂。”她避重就轻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况且,我在你面前若是不卖弄,你又岂会多注意我。”
“说得也是,你这家伙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就这腰的感觉,抱起来还算对味。”轩辕啸揽着她的腰,将她在空中转了一圈。“以后咱们无名岛多了你这么一个军师,能不好吗?”
她被他转得头都昏了,笑声却不住地溢出口中。
他一遇到她,孩子性就变重,就爱闹她。可她就是喜欢他这种耍赖撒泼的样子,也经常不自觉地像个孩子一样地同他嬉戏着。
轩辕啸见她笑到喘不过气,连忙把她放了下来,搂在胸前拍抚着她的后背。
“我问你——”她气息才平稳,便抬头看着他,好奇地追问道:“你既然有很好的想法,要买女奴、要找开垦的人进来,为什么还要过阵子再施行?”
“东罗罗的西南沿海有个城镇在闹饥荒,我在等时间引他们迁移过来。”他说。
“饥荒的情况严重吗?”梅非凡眉头一拧,握紧拳头。
轩辕啸盯着她眼底的焦急,对于她这般将百姓苦难放在心头一事,着实不解。即便她是东罗罗国的人,也不必这般将百姓苦难放在心头的。
“死了几千人了。”他说。
梅非凡揪住胸口,双眼沉痛地闭起。“打仗伤亡几万,现在又来了饥荒。凤皇做了什么吗?”
“她说饥荒、打仗都要银两,又加了一次税。”轩辕啸讥讽地说。
梅非凡双膝一软,要不是他快手揽住了腰,整个人便倒到地上了。
“东罗罗应该尽早投降北荻国,你们凤皇并不管人民的死活。”他说。
“你可以快点把那些难民接回来吗?”她揪着他的衣襟,着急地问。
“等东罗罗国亡国后,灾民流离失所时,那才是接纳他们的最好时机。”
“救人为什么还要算计时机?”
“救人就要救在最忍无可忍的时间,他们才会对我死心塌地。东罗罗亡国时,就是最好的时间。”他冷冷地说。
“为什么这么希望东罗罗亡国?”她逼自己追问,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轩辕啸神色一凛,粗犷面容霎时覆上一层冰雪。
梅非凡看着轩辕啸在敛去笑意之后,刚硬轮廓间流露出来的尊贵气势,她的后背蓦地一凉,想起那股她在初见他时,便发觉到的皇族之气。
只是,他用他的草莽之气将那股神气藏得太好,好到她都忘了追究。
天啊,千万别让他的身世,真的一如她所想像的啊……
“因为东罗罗国的神官和你们前任凤女害死了我一家人。”他说。
梅非凡愣住,惊吓到连呼吸都忘了。
轩辕啸望着她,却像是透过她在看着一段往事。他的眼色更凛,他声音里的恨意让每一个字都使人不寒而栗。
“十二年前,东罗罗的神官巫冷上任,北荻国派了三王爷司徒礼为使者前去祝贺。当时,第九任凤皇正病着,巫冷让凤女转达三王爷——北荻二王爷的两个儿子司徒文、司徒墨日后将会祸国殃民、血洗北荻。”轩辕啸的双唇一抿,再开口时,脸里尽是恨意。“不久后,我的家人被三王爷用意图谋反的罪名诬陷,在一个夜里被灭了满门百人。我和我哥逃了出来,自此改名换姓。这灭门之仇,我们一定要报。”
“你是北荻二王爷的儿子。”梅非凡蓦地连打了好几个冷颤,因为眼前的他,曾经是她身为凤女时,论及婚嫁的对象!
当年,北荻国三王爷司徒礼名为祝贺神官上任,其实是派人来替二王爷之子——即未有子息的北荻国王心中属意的未来王储提亲,而她确实转告了巫冷的预言。谁知道这一预言却让轩辕啸家破人亡……
梅非凡蓦地投入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他,免得她的颤抖太明显。
天啊!这是什么样的冤怨啊?
梅非凡将脸埋入他的颈间,眼眶满是泪水,却不敢让它们滑下,就怕泪水一旦决堤,她会失控地在他面前寻求忏悔。
她不能表现出她对于此事知之甚详的模样。因为那会让他发现不对劲,那她就不能找机会返回东罗罗寻找巫冷。
“你听过这事吗?你知道我们整个王府的人被灭吗?”他握着她不住颤抖的肩膀说道。
“我只听说北荻二王爷被控谋反,但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有人意图陷害。”她哽咽地说道,牙齿不停地打颤着。“幸好你还活着。”
轩辕啸感觉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颈间,他身子一僵。
“哭什么?从我和我哥哥逃离王府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哭过。我不但没哭,还眼睁睁地笑看着那个巫冷和罗盈遭到现世报。”他说。
“他们下台的事与你有关?”梅非凡全身发寒,整个人不停地颤抖着。
“他们下台的事与你有关吗?”轩辕啸挑起她的脸,紧盯着脸色惨白、双唇颤抖的她。
梅非凡闭上眼,整个人都瘫倒在他的怀里。
都怪她、都怪她啊。即便巫冷当初预言了不祥,她在转述那场预言时,若是语气委婉,也许就能避掉那场劫难啊。
“幸好你活着、幸好你活着、幸好你活着、幸好你活着……”她拥着他,嘴里不住喃喃自语道。
“我当然要活着、活着复仇。没有见到罗盈和巫冷的尸体,我就当他们没死。”他从齿缝里迸出话来,恨恨地说:“那个罗盈据说样貌平凡不易寻找,可这两年来,我让人画了无数巫冷的画像,在各大城镇、男宫里寻人,却始终没有找到,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梅非凡握着他的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终于明白了这两年来,她总是找不到巫冷的原因了。她知道巫冷美貌、知道他夜里不能安眠、除了一身灵气之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于是便前往花街柳巷的男宫里寻人。
她作如是想,旁人也是。而聪明如巫冷,又怎么会到那些地方停留呢?那么巫冷又是如何遮掩他的花容月貌?
“你怎么抖成这样?”轩辕啸见她身子不停地颤抖,蓦地揽紧她,却被她冰冷身子一惊,立刻横抱起她。“我找大夫过来。”
“我没事,只是一时还难以接受那么多苦难……”她把身子重量全交给他,嘴里不住喃喃自语着。
“再也没有苦难了。”他沉声说道。“你若还有挂心的人事,我都替你处理好便是。”
“找人真的好难。找恩人、仇人都难……”她眼巴巴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所以,你给我安分一点待在身边,不要让我一天到晚在岛上找你。”轩辕啸蓦地把脸埋入她的发间说道:“你毕竟不是一般女子,我要你待在我身边,与我一起把无名岛变得更好。”
梅非凡揪着他衣衫,窝在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毕竟她是东罗罗国的凤女,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东罗罗国灭亡。拼了命地找巫冷,正是因为他或者能有法子改变一切。
人,离了皇位,没有权势,能掌握的有限。可巫冷的特殊灵力是会跟着他一辈子的啊。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轩辕啸严声逼问道。
“想跟你长相厮守的意思。”她捧住他的脸,送上双唇,却尝到泪水的咸味。
蜻蜒点水般的轻吻才落在他的唇间,她便被压倒在他的身下了。
她的眼里还噙着泪光,望着他晒成古铜色的脸庞及脸上几处伤口,泪水竟不受控地滑下脸庞。
“你有事瞒我。”他眯起眼瞪着她。
“你难道没有?”她说着又滑出了一颗泪水。
轩辕啸用指尖揉碎那颗泪水,勾唇一笑说道:“是。我还有更多的秘密不能让你这个菩萨心肠的女人知道。”
“那就别告诉我。”她用唇堵住他的唇,不敢再听。
他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唇齿交缠变得灼热,她回应得热烈,恨不得把自己融进他体内,补偿他多年的苦。
轩辕啸低吼一声,寻了个隐密角落,撩起两人的衣衫,就要对她放肆……
“爹爹爹!”轩辕天的叫声从远方不停地传来。“爹,密使的船来了。李奇叔叔让你快点过去。”
轩辕啸浓眉一皱,将唇从她移开。
梅非凡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铁定有事。于是,推推他的肩膀,轻声说:“你先过去。”
轩辕啸揽起她的身子,不舍地在她唇间流连了一会儿。“希望是好消息。”
梅非凡胸口一窒,身子蓦地打了个冷颤,不自觉地就揪了他的手臂,不想让他离开。
“听好了,我不会因为你是东罗罗国的人,就放弃灭亡东罗罗。”轩辕啸握住她的肩膀说道。
她说不出话,因为泪水已经蒙了眼、梗了喉。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轩辕啸推她在一臂之外,转身往外走。
梅非凡望着他的背影,双手用力地环住自己,却还是止不停颤抖。
命运弄人!如果他知道她不只是东罗罗的人,她还是凤女,他会如何?
她无力地跌坐在脚跟上,久久都无力起身。直到轩辕天蹦蹦跳跳地朝着她走来,她这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娘,你和爹躲在这里说什么秘密?我也要听。”轩辕天扑到她身上,直往她怀里钻。“你怎么哭了?爹欺负你吗?我帮你打他……”
“我是沙子蒙了眼,不碍事的。”梅非凡抱住孩子,眼眶竟发热了。
她舍不得可爱的轩辕天、舍不得这座岛、舍不得那些怕她过不惯岛上生活、三天两头就往她这里送东西的弟兄们、舍不得李奇和王魁拍她肩膀大笑的样子,舍不得——
总是看着她的轩辕啸。
“娘,你怎么了?又被沙子蒙了眼吗?”轩辕天抚着她的脸庞说。
“娘跟你说个秘密,但你谁都不能说。除非有天我离开了,你才能告诉你爹。”梅非凡抚着孩子的头说。
“我发誓,如果说了就遭天打雷劈!”小天一本正经地说。
“傻孩子,谁要你发这么重的誓。”梅非凡不舍地抚着小天的脸。
“我看船员叔叔被人指着鼻子说撒谎时,都是这么说的。娘,你快点说啊,我最爱秘密了……”
梅非凡找了块石头靠着,让轩辕啸靠在她的胸前。
“从前有一个六岁小女孩和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小女孩除了睡觉吃饭之外,每一刻都在念书学习……”
“真惨啊……”
“小男孩则是从三岁之后就一直被蒙住眼,学习不用眼睛而用心去感受周遭的一切。”
“更惨!”轩辕啸双眼瞪得其圆无比,突然觉得自己日子过得真好。
“所以,小女孩就是男孩的眼睛,男孩则是小女孩唯一的朋友……”梅非凡轻声说着一些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点滴,说着说着,说到轩辕天已经打起盹来,可她却仍然停不住口。
“女孩长到二十二岁那年,家人打算再帮她订一门亲事。男孩一听,打算带着她远走高飞。可女孩抛不下责任,男孩一怒之下,把她关在屋里。但那座屋子是不许女人进入的,于是,他们两人被说是通奸……”
笔事在海风之中飘向天际,而她的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可她的背却是愈坐愈挺、愈挺愈直,因为她知道——
她必须回到东罗罗国去承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