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天,太阳高挂。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一间育幼院前面,车门打开时,先下车的是一名身形修长的男人,穿着纯白唐装,身上带着淡淡茶香,气质沉稳悠然,眼形天生狭长微弯,像是随时笑盈盈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很是亲和,但仔细一看,那双眼瞳深邃乌黑,虽然漂亮如宝石,却如深潭般望不见底,有几分莫测高深。
他望着眼前的育幼院,眼眸微微一眯,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老板!”一名穿着黑色吊嘎和工作裤,理着平头的高大男人从驾驶座下车,有些粗鲁地甩上门,撑起伞走到他身边替他遮阳,另一只手还提着两个提袋。
吊嘎男那身小麦色的肌肤加上健壮肌肉,看起来威猛得像黑道分子,站在肤色略白的唐装男人身边,就像少爷身边的贴身保镳。
“说过多少次,不用撑伞。”唐装男人横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说,嗓音有低音提琴的磁性,虽然温和却带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可是这是老板母亲的吩咐,说你经常奔波各个茶园,容易中暑……”吊嘎男看起来虽凶恶,一开口就破功,讲话给人几分憨厚感。
唐装男人哼声,“发你薪水的人是谁?”
“……老板。”
“那你觉得你该遵照谁的吩咐做事?”唐装男人一道眉微挑。
吊嘎男有点无奈地模模鼻子,将伞收起来。
唐装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向育幼院门口,贴满黄色磁砖的老旧建筑,连招牌都被太阳晒得掉色,可以看出育幼院的存在颇有年分。
“我这次会成功吗?”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身边的人。
“老板,你殷勤来访的诚意他一定看在眼底,何况,你们珍惜的人是同一个,一定能软化他。”提及“那个人”,吊嘎男神色有几分想念。
唐装男人嘴角微勾,“也是呢。”
他们一前一后迈步走进育幼院,在门卫的通报下,一名矮胖的妇人走出来,充满福气的面容笑咪咪的,“田先生、康先生,你们又来看望小夏啦?”
“院长,不好意思又来叨扰了。”唐装男人温文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院长杨春花纵然上了年纪,面对一个笑起来如此好看的男人,不免心情愉悦,掩嘴笑说:“不会啦,田先生,您客气了!”
田正欉向一旁的康育群使了个眼色,康育群连忙塞了一个提袋给院长。
“这是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杨春花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茶罐,三个月前他们初访时,田先生不只说明了来意,还曾亲手泡了一壶茶给她喝,品嚐过他们公司出品的茶叶后,那甘美润喉、香气满溢口腔的滋味,让人想一喝再喝,实在难以拒绝他们送的礼。
“真是不好意思了,以后用不着带礼。”她嘴上客套,接过提袋的动作却很顺。
“不过是自家公司的东西,也没什么贵重的,院长不嫌弃已经很好了。”田正欉浅笑道。
杨春花心里想,虽然他老是这么说,但上次来她这做客的一个朋友看到她有“东旭茶园”的茶罐,羡慕得一双眼都亮了,滔滔不绝地说他们贩卖的茶叶有多昂贵,一斤茶价值百万,卖的都是顶级客群以及欧美客户,美国国务卿热爱喝东旭茶园的茶的新闻播出后,价钱更是翻了两倍。
注重品质的他们卖量是有限制的,必须提早几个月预定,否则就算有钱也订不到,业界甚至承认,顶级茶市场的第一把交椅是东旭茶园。
可想而知,田先生身为总经理,若没有几把刷子是不可能让公司有这样的光景的。
杨春花不禁感慨道:“田先生,小夏能被您这样的人重视,是他的福气,只是……”
田正欉语气温和地打断她的话,“院长,让我再跟他谈谈吧,我明白您担心的事情,我也尊重院所的规定,但……无论如何,他是我的希望。”
杨春花听了,心情一阵纠结,欲言又止一会儿,叹了口气,“跟我过来吧,我带你们去找他。”
领着他们,杨春花上了二楼,墙壁有着不少小孩用蜡笔画过的痕迹,以及脏兮兮的掌印,廊道上有一排房间,每间都有几名小孩在里面嬉笑打闹,她一一经过,停在其中一间前面,探头问:“小夏呢?”
里面左右各有一个上下铺,有三个年纪不一的男孩待在房内,有人在上铺看漫画,有人在房间中间的地板玩玩具,也有人在写暑假作业,看见他们的时候,有人眼光羡慕,有人不知想起什么而眼神悲伤,也有人神色嫉妒。
其中最小的小孩直接撒娇的扑向前,抱住杨春花的大腿。
“院长,别管他了,我们来玩吧。”撒娇的小孩说。
“不行呢,有客人,待会再陪你。”杨春花模模他的头。
撒娇的小孩觑了院长背后的两个大人一眼,抱怨地喊,“我才不管呢!他年纪比我们大!凭什么有人看望他,又能被院长关爱!这不公平!”
杨春花轻斥,“不准说这种话,小夏是我们的家人!”
小孩委屈的扁嘴,松开手,负气的背过身去,回头玩他的玩具。
在上铺的小孩冷冷地开口,“那个孤僻鬼在图书间。”
杨春花点了点头,领着田正欉他们出房间,还对他们道歉,“抱歉,毕竟有些孩子是被迫来这,会像刺蝟,也有孩子渴望有新家庭,会有竞争心理,他们的情绪上都会有些冲突。”
“没什么好道歉的,辛苦的是孩子们。”田正欉说道。
杨春花闻言不禁道:“田先生很成熟温柔呢。”
“我这样的男人配不上这样的夸奖呢。”田正欉语气客套,听不出藏有什么情绪,眸底却闪过阴晦的情绪。
“田先生真是客气了。”杨春花和蔼地呵呵笑。
田正欉背后的康育群因为想起过去的事情,感叹的看着老板。
经过中央的小客厅,图书间就在旁边,盖得很简陋,仅在客厅旁边用个木头板子隔起,没什么隔音功能。
图书间的地板用巧拼拼得五颜六色,一名纤瘦的十一岁男孩坐在木制书柜旁,他面容清秀,身上穿着略大的不合身T恤,以及国小的运动短裤,柔软的黑色头发长及肩膀,因为低头看着植物图监,发丝垂落在脸颊旁。
“小夏,田先生和康先生来看你呢!”杨春花对他喊。
江初夏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田正欉,啪地一声阖上书,将书放回书柜后,起身走向他们。
然后,在他们的目光下,他绕过他们离开图书间,连一句话都懒得施舍给他们。
“小夏!你这孩子怎么又……”
杨春花感到头疼,而康育群拧眉,追了上去,高大的身影像堵高墙一样挡在他面前。
江初夏停下了脚步,但看着康育群的眼神冷得像冰。
康育群有点不知所措,他不是故意的,一时冲动就这么做了。
他局促地抓了抓头,连忙将手中的提袋递向前,“小夏,听说你喜欢千片的拼图,这个是老板买来要送你的……”
“够了没,这种恶心的讨好举动,你们不嫌无聊,我都嫌烦了。”江初夏毫不留情地说出恶毒的话。
“小夏,你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说话!”杨春花上前拉住他,厉声喝斥,“快道歉!”
江初夏抿紧嘴唇,死也不开口,眼神满是倔强。
这时,田正欉好整以暇地走过去介入,“他不用道歉,我和育群都不觉得怎样,对吧,育群?”
康育群看了老板一眼,连忙点头附和,“对!没事啦,院长,没关系的!”他遇到事情的准则,就是听老板的指令,他一向笨拙,容易搞砸事情,但老板的判断绝不会有错!
杨春花还是充满歉意地道:“抱歉,这孩子总是这样对你们……”
即使托他们的福没被责骂,江初夏仍不友善,“我可不会感谢你们。”
“小夏!”杨春花瞪了他一眼,实在不懂他为何每次面对田先生态度就如此尖锐,平常他安静得几乎像透明人,不亲近谁,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彷佛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
唯有一个人充满耐心的接触他整整一年,成功让他露出淡淡的笑容,但自从那个人不再来之后,他给人的感觉更加阴沉,也更疏远别人。
田正欉面色不变,没被江初夏的话影响情绪,悠悠地插了一句话,“小夏,你那头发好一阵子没剪了吧?”
江初夏微愣,表情瞬间僵硬。
“因为,只有她可以剪你的头发,对吧?”田正欉意味深长地说。
江初夏咬牙切齿地瞪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浑身警戒。
他一字一句地缓缓道:“她爱你,但她不能带你离开这里,你对此怨过、痛苦过,将她从身边用力推开,还说了伤人的话,结果她伤心的离开了。你很自责的想道歉,但也害怕道歉,不敢面对她可能不会原谅你的情况,所以当个胆小表……”
“住口!”他红了眼,大叫着上前推打他,“给我住口!你懂什么?!你算什么东西!”
“小夏!你做什么?!”杨春花惊吓得连忙拉开失控的他。
田正欉嘴角依然挂着从容的笑容,“我懂什么?三个月,够观察你了,也够从院长和其他人口中打听到你的一切,江初夏,你究竟是厌恶我的身分,还是厌恶你自己?”
江初夏的神色依然像凶狠的小动物,彷佛恨不得冲上前咬他一口一样,但悔恨的眼泪无法控制地争先恐后流了下来。
田正欉上前几步,半蹲在他面前,和他视线平齐,望进他那充满脆弱的眼底。
“我有一个可以得到幸福的方法,你如果不想继续当胆小表,那就相信我吧。”他朝他伸出友善的手。
江初夏呆望着他面前那只宽大的手掌。
这三个月来,这男人不畏惧他的冷脸和冷语,每个礼拜都来访,令他烦躁。
不是厌恶他,而是害怕再期望什么。
可是这个人现在说有得到幸福的方法……
想起被自己赶走的那个人温柔的笑脸,江初夏狼狈的哭了几分钟,终究是伸出手握上田正欉的手。
田正欉注意到,他的手带了点颤抖,却又紧握不放,传递了纵然害怕也依然跨出一步的勇气。
他眼眸微弯,带着赞赏意味的伸出另一只手模他的头。
“很好,让我们一起前进吧,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