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意味深长,杜阡陌知道这是在问他假如公主并非清白之躯,他还愿意娶吗?
这是萧皇在他出任礼部侍郎后第一次唤他“爱卿”,平素“杜卿”二字透着对他的亲切与喜爱,但此刻当着拓跋修云的面称呼有所转换,他知道这与平日的含意又不同,萧皇是在暗示拓跋修云早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他没有犹豫,立刻答道:“臣愿意。”他在萧皇面前第一次如此俐落爽快,从前每句话他都三思而后行,唯独这一次答案张口即来,因为他早已想好,无须三思。
“你愿意?”拓跋修云难以置信,“若公主已经属意于我,你也愿意?”
杜阡陌笑道:“公主并没有明确表示属意于皇子啊。”
拓跋修云不满地道:“那日在驿馆你也看到了,还需多言吗!”
杜阡陌淡定自若,“驿馆之中,微臣只看到公主在沉睡,其他的臣便不知了。”
“你……”拓跋修云沉不住气,口不择言地道:“想不到杜大人贪慕荣华至此,连未来妻子的清白之躯也不在乎吗?”
萧皇闻言立刻扬声道:“放肆!当着朕的面,皇子是否太无礼了?”
拓跋修云发现自己的失误,只得作揖道:“陛下,是小王失言了,不过杜大人所言,实在过于反常,小王怀疑他对公主的感情是否真诚。”
萧皇半眯起眸子,似乎是在思量这番话,又似乎在打量杜阡陌。
“微臣以为,喜爱一个人,无论她是谁、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该有所动摇,”杜阡陌缓缓道:“昔日有武渊帝娶新寡弟媳为妃,终身宠爱。微臣一介平民,不敢与帝王贤君相比,但也实在羡慕这样的感情。之前微臣对此事颇为犹豫,是因为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臣不敢妄语,但如今臣已经想得明白,希望皇上相信微臣,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萧皇笑了,这一次不再是似笑非笑,而是由自内心的欢喜。他点头,“好,朕许你。”
拓跋修云焦急地想挽回这个结果,“皇上!难道不该先问问夏和的意思吗?”
“一会儿问过她便可,”萧皇答道,“不过依朕看,朕这个公主性子确实刚烈,并不会因为什么就动摇心意,她的答案朕也早已心知肚明。”
杜阡陌看着拓跋修云那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知为何,竟心生一丝同情。
按理他是应该嫉妒对方的,他的堂兄,崎国的太子,拥有他可盼不可及的皇子身分,还拥有与夏和青梅竹马的过去……然而这一刻是他胜利。
他并不打算计较输赢,但他忽然发现自己从小羡慕的人和事其实并不重要,那些事于他可有可无,因为有朝一日,那些人反而会嫉妒他。
杜阡陌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变得很轻快,像是卸去了重石,如羽毛般轻轻地飘起来。
放下执着原来是这般美好。
安夏看着一藤蔷薇从宫墙上垂下来,午后日光灼亮,蔷薇散发出强烈而甜美的香气,使得蜂蝶皆醉。她忆起自己以前有一瓶香水就是类似的气息,可惜她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时代闻一闻那瓶香水了,不过她并不沮丧,初到萧国时那种仿徨与不安渐渐褪去,她如今已经大体适应了这里,或许是因为这里有了她爱的人。
罢刚听说杜阡陌主动请求萧皇赐婚,这一次他不躲不闪,表达了对她的爱意,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安夏以为他又会犹豫、又会退缩,毕竟驿馆之中,他目睹了那暧昧的一幕……但他竟难得如此坚决,大概,他也爱上她了吧?
安夏的嘴角微微翘起,笑容藏不住,心得到了回应,仿佛注入了花蜜一般,瞬间满是甜甜的滋味,就如这蔷薇绽放。
在她身后,突然有人轻轻道——
“公主——”
她回眸,不知杜阡陌什么时候已经到来。她太过沉浸于自己的喜悦,忘了注意他的脚步声。
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想着想着他便来到自己的面前,这种感觉微妙又令人喜悦。她唤道:“侍郎。”
“公主约微臣在此相见,不知是否有话要讲?”杜阡陌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光明正大地凝视她,从前他总是垂着眸,似乎是出于对她的尊敬,又似乎是从没把她放在眼里,但他此刻的眼神透着一抹温柔,像轻轻的一滴露水沾在花瓣上。
“父皇说,婚事由我自己做主。”安夏直视着他,“我是来给侍郎答复的。”
“那么……公主是否愿意?”
他好像有些紧张,声音隐约微颤,但她觉得自己听错了——他是对万事都无所谓的人,哪里会紧张呢?她严肃地道:“向我求婚必须达成两个条件。”
“公主请讲。”他答。
“第一,我要一枚钻石戒指。”
“钻石戒指?”杜阡陌敛眉,“恕臣见识少,戒指臣知道,可钻石是什么?”
“我这里有一颗现成的。”安夏拿出楚音若赠她的粉红钻,“杜侍郎只需去蓝玉堂镶成戒指便可。”
“这钻石……似乎有些太大。”杜阡陌仔细端详,“镶在戒指上,沉甸甸的,不会不方便吗?”
他哪里会明白,这是现代少女们的梦想,懂不懂?安夏笑道:“就是因为沉甸甸的才气派呢,平素我也不会戴,就是拿出来把玩一二。”
“那何必镶成戒指?”杜阡陌不解,“打成簪子岂不更好?”
“不,一定要戒指,”安夏认真地道:“十指连心,套住我的手指也等于绊住了我的心。”
这刹那,他恍然大悟,毕竟是文人墨客,这般风雅他自然能体会,点头道:“臣知道了,臣一定会把这戒指镶好的。”
“第二,”安夏开出另一个条件,“我要一束玫瑰花。”
“玫瑰花?”他显然更没听过,“那是一种怎样的花呢?”
“就像这宫墙上的蔷薇。”安夏指了指一旁,“不过这是粉色的,我想要大红色的。”
杜阡陌抬头,思忖了片刻,答道:“好,微臣一定会寻着。”
“现在轮到侍郎了,”安夏微笑道:“侍郎可有什么话要问我?”
杜阡陌一怔,摇摇头,“微臣并没有什么要问的。”
“关于那日驿馆之事,侍郎也没有要问吗?”安夏意有所指。
“也没有。”他答得倒是俐落。
既然已经说了自己不介意,很多事情他就不想去追究了。其实他早料到她会这样问,因此已做好了准备。
“侍郎即使不问,夏和也觉得应该对侍郎说明白。”她顿了顿,“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那日在灵泉寺,我忽然晕倒了,醒来之后便在宫中,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和一点也不记得。”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丝细微的变化,之后依旧平静地道:“原来如此,委屈公主了。”
她忽然道:“从前有一个人,名唤薛定谔。”
“薛定谔?”杜阡陌不解她为何猛然谈及此人,“这个名字有些奇怪。”
她继续道:“此人养了一只猫,他将猫关在一个密封的笼子里,并在笼子里放了少量的毒药。”
“他为何要如此?”杜阡陌越发迷惑。
“他想知道这些毒药是否能杀死这只猫。”安夏道:“可是唯有他打开那密封的笼子,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所以在打开笼子之前,猫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
“嗯。”杜阡陌渐渐明白了。
“在打开笼子之前,其实生与死都是一样的,有同等的可能。”她看着他,“我就是一只薛定谔的猫。”她还是不是处子之身,她自己也不知道,而拓跋修云是在撒谎,还是说了真话,也没人知晓。
真相揭晓之前,薛定谔的猫的生与死是一种并存的状态,她的清白也一样。
他问道:“公主从哪里听来这样有趣的故事?”
“梦里,一个遥远的地方。”安夏含糊其辞。
他反问:“薛定谔很在乎那只猫的生死吗?”
“这个……”安夏摇头,“倒是不知。”
“臣猜测他应该不在乎,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把猫儿关进有毒药的笼子里。”他沉声道:“既然不在乎,猫儿的生与死便不重要,打不打开笼子都无所谓。”
安夏怔住,没料到他居然会举一反三,如此高深的现代科学理论,到他这里迎刃而解,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学识。
他接着道:“驿馆之事,臣本就不在意,所以真相到底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不知这是他真心的想法还是只是安慰她?无论如何,能得到他这一句话,她已经满足了。
在这个蔷薇绽放的夏日午后,她觉得一切都像阳光般灿烂,所有的抑郁变幻成了粉红色的气球飘荡到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