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刀,海南黎山所制,刀长不过一二尺,靶长乃三四寸。织细藤缠束之。靶端插白角片尺许,如鸥鸮尾,以为饰。
——梁·陶弘景《古今刀剑录》
身为太仆寺小小主簿的容如诩,近日却忙得不可开交。
当初金銮殿上一篇“良马策”得了圣上金口赞誉,过后却到冷衙门养马,旁人都以为,这恐怕是圣上唯恐丰郡王锋头和势力太盛,这才刻意打压他的小舅子。
只是没想到此番大战在即,兵器马匹粮草自是重中之重,而容如诩竟于日前用粟米杂粮混合药草等,喂养出了油光水亮耐力惊人又剽悍神骏的马匹。消息一出,立刻又被皇帝召进御书堂大加褒奖一番。
待容如诩踏出殿外后,已晋升太仆寺少卿,并且身上多了个正四品御马使的职位,奉谕协助丰郡王襄理战马兹事。
容如诩领命后,悄悄先到东宫去了一趟,期间停留一盏茶辰光,后来便光明正大地到了西阳大营面见丰郡王履职。
“如诩,辛苦你了。”丰郡王在主帐中,亲自扶起了恭敬行礼拜见的他,愉悦笑道。
“多谢郡王,然微臣不敢居功。”如诩诚恳谦逊道。
“如诩太自谦了,这些日子来多亏有你和东宫周旋,屡建奇功,本王甚是快慰。”丰郡王方才接到飞隼传书,东宫秘密安插在南方漕运的人马十有三四已被己方泄漏给了敬郡王那头,想必此时,敬郡王手底下那票凶残水匪正藉太湖弯弯绕绕如迷宫的水路一一击杀……
“这是微臣该做的。”容如诩躬身,低叹一声,鼓起勇气抬头,希冀恳求地道:“郡王,微臣愿为郡王驱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望将来……”
“嗯?”丰郡王眸光微闪,温言笑问:“如诩但有所请,只要本王做得到的,本王当不会吝于封赏。”
“微臣斗胆,恳请郡王封赐我姨娘为平妻——”
丰郡王面色一沉,似笑非笑。“如诩,你这可是为难本王了,不说于礼不符,便是侧妃那儿也绝不允可,你,还是换一个要求吧。”
容如诩额上冷汗涔涔,隐有胆寒之色,仍咬牙重重地跪下。“微臣自知有罪,然姨娘为我受尽苦楚,即便如今我已是官身略有薄名,她仍在伯府中卑微如草……
如诩不敢不敬嫡母,可也万万不能眼看生母受苦却无动于衷,只顾着自己的青云路……”
丰郡王沉默不语,容如诩头也不敢抬,只觉那锐利的目光不断在自己身上如芒刺般扫过。
“罢了。”丰郡王语气里有一抹隐晦的愉悦,无奈笑叹地亲自扶起了他。“只要你继续好好为本王做事,本王再难也会达成你的心愿,侧妃那儿,本王替你顶着了。”
“谢主子!”如诩欣喜若狂,整个人激动得微微颤抖。
就在这头“君臣相合”的当儿,远在南方太湖那头,夜色深沉,雾气弥漫的太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浓重的雾气中,只听巨大船桨划破水面的哗哗水声,十数艘中型运粮船正缓慢地北上行进中。
其中一艘主船的宽敞船舱内,主事的郎官蒋大人高大魁梧的身形在灯影中忽明忽暗,指尖缓缓指向舆图其中一处。
“太湖此处最险,明日我们须趁正午时分鼓足了劲儿一举快速通过,届时左翼右翼成前四后六之势,弓箭手齐备,全力护粮……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误了主子的大事!”
“诺!”其余将官恭敬应道。
“大人且慢!”副郎官是个高瘦精明之人,他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开口。“恕属下有不同见解。”
蒋大人浓眉一挑,虎目冷冷注视着这个向来最爱同自己打擂台的副手。“何副将,本官才是此次押粮的主使。”
何副将似笑非笑。“大人莫急,属下不过想问大人几句,还请大人为属下释疑。”
蒋大人浑身钢铁般的肌肉隐约啪啪作响,眼神森冷,杀气隐隐凝聚。“说!”
“据属下所知,此次押粮北上,我们这支船队本该七日前就出发,便是要抢在东宫和敬郡王交手前离开南方,不意却因着大人的私事而耽搁至今。”何副将语气越发不善,冷笑道:“若是此行有什么意外,恐怕主子那儿……大人才该先想好该如何交代!”
“大胆!”蒋大人猛地一拍军案,虎目环顾四周,众人被他阴鹫的目光盯得坐立不安,却也心虚地默默移开了视线,他心下一沉,怒极反笑。“难道,你们都是这般怀疑本官的?”
一名年纪稍老的将官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属下不敢。只是,时间如此逼近,我等也生怕此次押粮船队遭受波及……只不过大人想必是心中自有计较,我等也不敢多加揣度。”
话里话外,还是对他的行事不满且生疑,只不过碍于他上峰的身分而不敢硬碰而已。
蒋大人怒在心头却有苦难言。
谁知他宠爱逾命的外室恰恰好前些时日发现有孕,这对年近不惑之年却始终膝下空虚的他而言,不啻是天大的好消息,偏又爱妾孕初不稳,为此他不惜将南方几名大国手全强请进了外室宅邸里号脉,几乎倾尽千金,用上了无数灵芝首乌等等珍贵药材,才稳住了爱妾的胎。
这几日焦头烂额,他自大喜大忧中来回折腾了一趟,等稍稍喘过气时,才发现离主子丰郡王在兵部和户部立下的到粮期限已迫在眉梢,原本设想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隔山观虎斗的计划也岌岌可危。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各位毋须多虑,本官已飞隼传书禀告主子个中情由,况且我们走的是太湖西的秘密水道,远远避开了太湖东那处,不会有事的。”
况且他以防万一,又在船队上加重军备,便是有变数,也当可应付自如。
“大人,”何副将却针锋相对,进一步咄咄逼人道:“主子计划周全,本是万无一失,可却因大人之故,致使全船队陷入步步危机,难道大人无须负起全责吗?”
蒋大人缓缓欺近何副将,居高临下瞪着他,眼神晦涩。“何副将,你这是想藉机夺权吗?”
气氛陡然紧绷如易碎薄冰,众人下意识地屏息以待,暗暗地手按刀柄后退了几步。
只剩下居中对峙的两名大将,一个剽悍如猛虎,一个精明若豺狼,彼此之间杀气噬血气息浓厚胶着,仿佛下一瞬就要扑杀撕咬起来。
就在此时,湖面泛起隐隐的雾气中,夹杂着由远至近嗡嗡然漫天异响,席卷震撼而来,下一瞬,外头炸起了数十声凄厉的惨叫和惊吼声——
“啊!”
“有敌来袭!”
“是箭雨!快躲!”
“全力护粮……嗷……”
电光石火间,无以计数的利箭猛烈地钉在船舱外,有些甚至裂臆而入,站在舱门口的几名将官首当其冲,当场被射成了刺猬。
蒋大人和何副将也顾不得内哄,迅速抓过手边的军案或其他硬物,一边护挡着一边拔出刀剑,强忍惊慌愤怒奔冲出船舱——
却见阴沉沉雾茫茫的湖面之上,在最初一波铺天盖地的箭雨过后,隐约有燃烧的火把和打着旗帜的数十艘尖锥快船破雾逼近!
蒋大人和何副将不约而同脸色大变,心直直沉入深渊。
是太湖水匪——敬郡王的魔犬走狗!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东宫的人马呢?是没有对上阵还是……已然全数被歼灭了?
蒋大人和何副将心头发凉,交换了一个绝望而狠戾的眼神——
无论如何,一定要誓死突围!
消息紧急而秘密传回京城时,丰郡王在大帐中狠狠摔碎了最心爱的白玉杯盏。
……船队伤亡十有七八,遭劫的粮草有二十万石之数……副将何树方阵亡……蒋承运重伤……
“废物!统统是一堆罪该万死的废物!”
他面色苍白满额冷汗怒气冲冲,胸膛剧烈起伏着,用尽力气才压抑下了暴躁震怒的咆哮,良久后,方瘠哑地开口。
“查清楚了,东宫那头的人马也折损了?”
“回禀主子,东宫在漕运的人马于太湖上遭遇水匪,亦被烧杀一净,落于湖中的尸首几乎染红了大半太湖东。”跪着回禀的黑衣人头垂得低低的,心惊胆战道:“水匪踪迹再度消失于太湖水道中,属下猜想,他们截了粮已退守回老巢了。”
“好,本王的好二哥,不哼不吭的竟养出了如此精兵悍匪!”丰郡王盛怒而笑,面色深沉冰冷。“看来,这些年来本王都小觑了我这个好哥哥了,竟连东宫也吃了这么一个天大闷亏。”
“主子,二十万石粮草遭劫,属下怕这消息压不了多久——”黑衣人硬着头皮道。
丰郡王闭上了眼,胸口汹涌着沸腾的怒火和难以言喻的受挫和无力感,更有熊熊窜升而起的不甘!
若在寻常之时,他自是可以趁着粮草遭劫之事,借机向父皇求请前往剿匪,狠狠地暗中击溃收拾二哥的人马,可是如今北羌战事要紧,户部护送粮草不利,遭狠狠打脸的人反倒成了自己。
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又岂会放弃这个打击他的机会?届时定会在父皇面前大进谗言,摘了他手上的权——
思及此,丰郡王冷汗透背。
好不容易筹谋了这么多年,眼见大好局面,又怎能毁于这一仗?
“既然二哥不顾兄弟道义,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了。”他冷冷一笑。“想必四哥会很高兴拿到二哥这么多年来治下军中吃空饷的证据。”
“主子,可此计不是预待敬郡王在北完战事中占上风传出捷报时,才要——”黑衣人提出疑问。
“他此次私截了二十万石粮草在手,如虎添翼,又明里暗里重重捅了我和东宫一刀,若不能趁这时将他打下来,定会后患无穷。”丰郡王拳头紧握,眸中煞气毕露。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