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事情了结后,艾芳馡提着食盒来到阴暗潮湿的地牢,有一事她一直挂在心上,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免得下辈子投胎还会遇上他们,结下恶缘。
看着坐在肮脏牢房里的桑汉铭,艾芳馡心里其实有些许不舍,当年他虽恶劣的利用体弱的哥哥逼迫娘亲点头将她嫁给桑坤德那禽兽,可他对她这个买来的媳妇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当他对桑坤德失望后,便将所有注意力转到她身上。
他教她医术、认识所有药草及如何用药,竭尽所能的栽培她,希望她可以代替他那不肖儿子撑起整个桑家,她也没让桑汉铭失望。可桑坤德却连桑家难得的血脉也下狠手除掉,只为了让她的小妾江伶开心,两人连手杀害了她跟月复中胎儿……
她与桑家的所有恩怨纠葛到明天就将画下句点,不再有所牵扯,今天她势必得来看看桑汉铭,要不是有他,也不会有重生后幸福的自己。
桑汉铭睁大那双已有些混浊的眼珠,惊讶的看着牢房外那名提着食盒的女子,“你……怎么会来看我这个即将被问斩的老人?”他完全没想到她会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天来探望他。
艾芳馡隔着栏杆看着已经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样的桑汉铭。
他脸色苍白,满脸憔悴,瘦骨嶙峋,佝偻着身子靠在墙角。
她淡淡地道:“明天就是你行刑的日子了,来见你一面,同时告知你一声,今后每年清明寒食,我会让人为你备上一顿饭,你的尸身我也会给你收了,让你跟你的妻子葬在一起,你不必担心死后没人为你收尸、祭拜。”
听到这里,桑汉铭心头一阵莫名激动,不解地问道:“你我无亲无故,老夫甚至……你为何……”
“不为何,就算是还你……”她顿了顿,“一点恩情。”属于前世的恩情。
“恩情?”
“当年您曾经有恩于我,这算是我报答你当年的恩,您莫要怀疑。”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吃食拿出来,为他倒了杯酒,“我特地备了您爱喝的杏花酒,您老就不要客气了。”
桑汉铭惆怅的喝了口酒,望着她纤细温婉的脸庞,那抹已经快要从他脑海中遗忘的记忆又跃上脑海。他垂下了眼皮,脸上不见丝毫表情,平淡的说着,“君少夫人,老夫曾经作过一个很长的梦……”
“什么梦?”
“梦中你是老夫的媳妇,老夫用权势与金钱买来的媳妇,你聪明伶俐、孝敬公婆且很有天分,老夫找人教你医术、教你管家……你把一切都做得很好,让老夫很放心,梦中老夫在死之前把家主之位交给你……”
桑汉铭眯着眼睛回忆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梦,感慨的低喃,“那虽说是梦,却真实到让老夫误以为是真的,当时还曾经吓出一身冷汗,如果那梦是真的,如今我桑家应该是风光无限,而不是如今这模样……”
艾风馡听完他所说,心底苦笑了下,暗忖,不是这样子的,要是这一世她又嫁给桑坤德,桑家恐怕也一样逃不过落败的命运,她甚至还得搭进自己的性命,她低语,“这只是梦。”
“是啊,是梦。”桑汉铭苦笑着放下酒杯,起身对她慎重的作揖行礼,“君少夫人,老夫的身后事就有劳你,来世……”
她连忙制止他接下去的话,来世她真的不想再与桑家有任何牵扯,急忙道:“桑老爷,为你收拾身后事是我还你一点恩情,莫再提来世。”
桑汉铭像是已了所有心愿般露出了一抹久违的和蔼微笑,“届时就有劳君少夫人了。”
等艾芳馡从地牢出来后,心情十分低落,靠着车壁闷闷的不发一语。
陪着她一起前往地牢,站在不远处等她的君天宁将她搂进怀中,“怎么了?你不是去了结心愿,这心愿了结了,也不见你开心,反而好似更加难受。”
“你……听到桑老爷跟我说的那个梦了吧。”她虚弱的靠在他怀中,有气无力的提起。
他点头。
“其实我也曾经作过那个梦,那个梦很凄凉悲惨,梦中的我是个贫穷落魄的姑娘,不小心撞到桑坤德……最后,我被桑坤德跟江伶害死,连同月复中的胎儿……”她紧紧圈抱着他,“现在只要一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后怕。”
君天宁将她抱在怀中,给她温暖与力量,模着她的脸柔声哄着,“那只是梦,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可是……”那是真实发生过的……
“馡馡,即使那不是梦,是真的事件,你也不会发生那些悲惨的事情。”他自信的说。她拧起眉头满眼不信。
“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头。
“因为你先遇上了……”他捧着她的脸深情说着,“一个会倾尽一生所有让你成为最幸福女人的男人。”
她抬起头看着君天宁充满感情的深邃眼睛,突然有一种体悟,是啊,因为她遇到了他,前世她遗憾的人生,这一世因为有他而变得完整无缺、变得完美。
她笑了出来,相信自己这一世会幸福的!
“我的幸福,”她点头,深深地吻住他,“是因为有你……”
刺骨强劲的海风挟带着雪花不断吹向繁忙的港口,海浪不断拍打,港口上充斥着缩着脖子冒着风雪前行的搬运工人,或是准备上船、下船的船工。
风雪虽大,但整个港口上却热闹无比,距离港口不远处,有数辆黑色的豪华大马车等在街口,一旁的茶肆更是坐满了前来迎接的人。
艾芳馡不畏寒冷,兴奋得用双手撑在甲板边上,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陆地,用力吸着夹带着熟悉气味的冷冽空气。
两年了,睽违两年,她与君天宁终于回到大梁国了!
越接近陆地,她就越兴奋。
两年前,君天宁遵守承诺,在娘亲跟哥哥的反对声中,带着她出海旅行,体验海上生活,到南海诸岛体会各国风俗民情,同时学习当地的医术、认识当地的药草,这两年的海外生活对她来说是充实又满足的。
其实按着他们两人的计划,是要在海外待上三年的,可是因为有了意外,他们只好提前返国,而这个意外就是她有喜了!
他们两个成亲后不久,她跟君天宁说自己这身体还小,还未发育完全,不适合生育,生下孩子也容易不健康,如果可以,最好再等两三年,那时候生下来的孩子健康好养活。
君天宁也不想那么快让孩子打扰他们两人的甜蜜生活,影响他亲近妻子的权利,一口气就答应,同意三年后再生,既然打算三年后再生养,他便带着她出海增广见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才出国两年,她竟然就怀上了,这小家伙打乱了一切计划,他们只好开始准备回国,待她三个月的胎稳定了,海象也平稳,君天宁便带她搭船赶回国。
其实她怀孕了,最好是不要搭船,可没法子,君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正房嫡支的孩子一定要在君岳山庄出生,族人才会承认是君家的嫡子嫡孙,所以不赶回来不成。
也许是因为有空间的关系,怀孕这几个月她每天饮用的都是灵泉水,因此并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连孕吐也没有,作息也都正常,只像是多背一颗球在身上而已,这让君天宁也是啧啧称奇,直夸月复里的小家伙贴心。
君天宁手里拿着雪狐大氅匆匆走出船舱找人,才一转眼,他那让人不放心的妻子又跑得不见人影。
他四处张望,果然让他在船头甲板前看到一个身材曼妙却挺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因为海上有些担搁,让他们回国的时间耽误了,妻子的生产日期就在这几日,他担心孩子会不小心在海上出生,三令五申的要妻子多多卧床休息,可她就是不听话,总爱往甲板上跑,让他一颗心也跟着提吊着。
艾芳馡仍在甲板上望着前方,忽地,随着责备语气传来,一件大氅罩在她头上——
“出船舱为何不把大氅披上?不知道会冷吗!”
“我一听说看到陆地了,就没法冷静。”她转过身要抱他的腰,只是他们中间隔着一个大肚子,让她的愿望很难达成。
君天宁勾勾嘴角,将她纳入怀中。从身后抱住她,“开心吗?”
“当然,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这么想家,随着船只越来越靠近陆地,我的心情就越紧张兴奋,到现在一颗心还怦怦跳。”
“放轻松、放轻松,你现在不能兴奋,快深呼吸。”听到她这么说,君天宁紧张得马上要她跟着他一起做动作。
她深呼吸一口气,“好,我放轻松。”她原本一点也不担心,却被君天宁的小心翼翼弄得也开始紧张,深怕一不小心让孩子提前出生,以后孩子身分会很麻烦,那就枉费了他们做的一切。
“天宁,你说娘跟哥哥会来接我们吗?”
“会的,他们知道我们今天回来,这时应该已经在港口边上等了。”
不多时,船只开始准备靠岸,她已经看到哥哥、娘还有嫂子来接她了,他们就站在港口对着她用力挥手,还有一些管事跟手下,好像还有太子派来的官员。
“娘、娘,哥哥、嫂子!”她推开君天宁,也朝着他们开心地挥手。
艾芳馡一颗心兴奋飞扬,看到旁边的码头,她好想马上就跳下去,可是船只未停妥,她还不能下船,只能不断对他们挥手,可是随着她挥手的动作,她感觉自己下月复开始一阵一阵地紧绷。
那紧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甚至感觉到下月复好像有水流出,脸色变得苍白,吃力地捉紧君天宁的手腕,“天宁,我、我好像要生了……”
船工们卖力地拉着绳索让船只缓缓靠在岸边,只是在船工们卖力拉船的吆喝声中,突然夹杂着一记拔尖的尖叫——
“啊。”
君天宁脸色大变,顾不得船只还未停好,一把抱起她,轻功一展,跃下船只,直接将她抱到早在一旁等候的马车里。
“快,用最快速度赶回山庄!”他一声令下,负责赶马车的车夫也不敢多做担搁,马鞭一挥,随即急驰而去。
只留下一堆来迎接他们的亲友万分错愕地待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随后下船的海涛搔搔鼻梁,“艾大夫、老夫人,夫人怕是要生了……”
什么!要生了?!
一群人又乒乒乓乓的跳上自己的马车,有的是赶往君岳山庄,有的是赶往宫中跟单憬陌报信,有的是赶回去准备贺礼,港口上顿时一阵紊乱。
与此同时,两年未回山庄的君天宁跟艾芳馡,他们一回到山庄,下人就接到庄主夫人“马上”要生了的指令,所有人顿时忙得人仰马翻。
产房都还没准备好,太子妃派来的产婆跟太医也才匆匆赶到,一切都还未就绪,君岳山庄的小主人就在这兵荒马乱之中顺利诞生。
因为生孩子耗费太多力气,生完后艾芳馡便直接昏睡过去,等到她醒来,外头已经是一片漆黑。
君天宁正坐在床榻边守着她,一见到她醒来,他那颗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柔情的吻了下她的眉眼,“醒来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她摇头,急着问道:“孩子呢?是男是女?”隐约中,她听见产婆喊着是个男孩。
“是儿子,馡馡,你替为夫生了个结实的壮小子。”他自一旁的婴儿小床上,将嘴里吐着小泡泡的儿子抱过来让她瞧。
看着怀中的孩子,艾芳馡心头涌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儿子的出生让她感觉到始终缺一角的心房逐渐被填满,心底的遗憾全部在看见儿子的瞬间消失无踪,她顿时明白一事,孩子是她最大的缺憾,而君天宁弥补了她前世所有遗憾,这份体悟与感动让她眼眶忍不住凝聚许多泪水。
“不哭、不哭,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哭,哭了以后眼睛会受伤。”君天宁连忙吮去她的眼泪。
“天宁,我没事,我是开心……天宁,我有一事要跟你说。”
“你说,我听着。”
“天宁,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孩子。”她吸了吸鼻子,含着眼泪感性的说着,“因为有你跟儿子,我这一世总算圆满了。”
见她神情严肃,他还以为她要说什么会让他感到恐慌的事情,暗松口气,将她跟儿子圈在自己怀抱中,“傻瓜,说什么谢谢,真要感谢,为夫才该感谢你,因为有你,才让为夫的生命不再荒芜。”
“天宁,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会幸福圆满的在一起。”
“不,孩子会再有,孩子会大,孩子虽然也都是我们的幸福,但我们两人这辈子一定要一起幸福的牵手走过一生一世……”
她与他十指交握,握紧他的手,“好,牵着你的手,一生一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