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秦世渊沉痛地替两位儿子收尸,封了两座王府,留下皇嗣,其余牵扯在内的皇亲贵族,凡是从水井里搜出银饼者,男者流放三千里,女者进入教司坊。
最终,各亲王、郡王府邸里找出的银饼约莫一百一十万两,一场由西北支援到朝政肃清的计谋,到此,可以算是告一段落。
“你呢?”安羽问着刚从外书房回来的秦文略。“你不是说你借兵给四王爷,皇上没有追究这件事吗?”
“这是他要的结果,哪怕他真要追究,也不过是重起轻放,光看他将应多闻升为京卫指挥就可知晓。”他虽是负伤告假在家休养,但想要知道朝中的消息压根不难,谢问一下朝就替他带来第一手的消息。“今日御医进府替咱俩都诊治过了,御医也猜得到我大约什么时候伤愈,届时皇上就会召我进宫,是赏是罚,到时候就知道了。”
“然后呢?”
“什么意思?”秦文略睨她一眼。
“皇上会怎么对付你?”那个脑袋不是很正常的父亲,怂恿煽动儿子们自相残杀,而会让他成为箭靶,那就意味着他早已和皇位绝缘,既然如此,天晓得那个抽风皇上接下来是不是要赏他一道墓碑?
“说真的,我心里没底,但我尽可能的照他的意思去做,我让他知道我很愿意当个棋子。”他不能随便一搏,因为他还有她,他必须走最正确的路,以确保可以让她无忧地在王府里生活。
“如果他还是不满足呢?”
“那咱们就逃吧,逃到天涯海角去。”
“好,咱们走吧,离开京城,我养你!”她知道他的财产都是朝廷俸禄,一旦不当王爷,他等同一无所有,但没关系,她有本事养他。
秦文略闻言,不禁低低笑开,轻柔地吻上她的唇。“那也得等你把孩子生下再走。”他不忍告诉她,没有皇上旨意,他是离不开京城的。
“还要很久呢。”她轻抚着还不见隆起的肚子。
他俯身,隔着衣料轻吻她的小肮,适巧门板被推开,苏嬷嬷见状又赶紧关上了门。
安羽急喊着,“嬷嬷,我饿了,别把我的午膳端走啊!”
苏嬷嬷赧着老脸,领着胡娘子和几个丫鬟将午膳端进门。
“嬷嬷其实也该好生歇着,昨儿个吓煞你了。”
“不打紧,只要王爷和娘娘无恙就好。”苏嬷嬷说着,不自禁朝秦文略叨念着。“王爷既是告假养伤就该好好地躺在床上,还见什么幕僚?”
见他乖乖听训,安羽不禁呵呵笑着。“是啊,有伤就要好好养着嘛。”
“好,我待会就陪你一道躺。”
“最好是。”她笑嘻嘻地道,伸手接过胡娘子递来的汤,却瞥见胡娘子袖子底下的手腕上有伤,而且像是……抓伤。她缓缓抬眼,笑问:“怎么手受伤了?”
胡娘子苦笑,还没开口,苏嬷嬷便已先替她答了。“无非是昨儿个混乱中受的伤,她呀也不说一声,就自个儿胡乱抹着药。”
“这怎么成,待会拿瓶玉清膏去。”
“月盈,还不谢过娘娘。”
胡娘子感激地道了谢,布好了菜后,便退到门外去。
安羽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菜,回想昨晚事情发生的一瞬间,眉头不禁微皱着。
当所有膳食都撤下,房里只余两人时,秦文略伸手抚着她额头淡淡的皱痕,问:“怎么了,瞧你一直都皱着眉。”
安羽皱了皱鼻子,想了一会才道:“你觉得月盈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和芸娘真的亲如姊妹吗?”
“你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安羽有些犹豫不决,毕竟这只是她的推测和想象,但要是不经查证说出口,就会变成污蔑。
“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叹了口气,安羽只好从孟寄兰的那封信说起,再带到昨晚落井的前一刻。“当然,这只是我在胡思乱想,凑巧连结在一块罢了。”其实,教她敲起警铃的,是因为当初苏芸娘死时,胡娘子是第一个发现者。
一切听起来都合情合理,矛头全都指向了孟寄兰开宴却背地里杀人,可如果将胡娘子与苏芸娘的交情拿开,就会觉得事情并不单纯。
秦文略听完,浓眉跟着深锁,教安羽不禁内疚了起来。“就说了,是我胡思乱想,你别跟着我起舞。”
“不,我心里也有个疙瘩,倒不如想个法子测测,要是你想岔也得还胡娘子一个清白,但如果真是她……她至少要告诉我为什么。”
“嗯……”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想不透的也是这一点。
就算两人并非亲如手足,但要杀一个人必须有足够的动机。她想知道的是胡娘子的动机,想知道那会不会是旁人安插在王府里的眼线,哪怕可能危急七王府的皇亲重臣都被肃清了大半,但防患未然是必要的。
查清楚总是好的,心里放着疙瘩,只会让人愈来愈多疑。
阴霾的天候愈近黄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尤其走在前往小院的小径上,林木间更透着一股即将下雨的青草土味。
安羽无声地走着,走进那座角门附近的小院。院门不大,院落格局也是小巧取胜,正面三间房,上了廊,过中堂直入后院,后院里月季花正盛放着,有单瓣、重瓣,有小如樱桃,亦有大如手掌的,白的、粉的、黄的、红的、玫瑰红、艳桃红,就这般争奇斗艳地占据了后院每个角落,任由香气在夜色里幽雅地浮动着。
不知怎地,她竟有些恍惚。
闭了闭眼,往前走了几步,瞧见一座坟,而胡娘子就蹲在坟边拔着野草,一旁还搁了只木桶。她望向那些或艳开或含苞待放的月季花染上一片湿润,一丛丛充满生命力的往上延展着。
她想,这里的一草一木应该都是胡娘子亲手照料的,就连坟,也是她细心地除去杂草,才能让这座小花园如此地生气蓬勃。
她误会她了吗?是她不该再追究这件事吗?
正要回头,不慎踢到了一旁的小石,发出了声响,胡娘子猛地回头,那神情像是万分震愕恐惧,哪怕只是一闪而逝,却也教她捕捉得一清二楚。
“娘娘怎么会来到这里?”胡娘子赶忙起身,见她身后压根没人。“怎会连个丫鬟都没带在身边?”
安羽笑了笑,道出之前想好的说词。“王爷说这座小院里搁了把琴,所以我就来帮他取琴。”
“在琴房,我带娘娘过去。”
安羽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琴房就位在三间房的右侧间,书架上摆了不少书画,更有不少琴谱,她正翻阅着,胡娘子已经将挂在墙上的琴取下。
“王爷偶尔会到这里弹琴,这琴我只要一得闲就会取下擦拭。”
安羽侧眼瞧着胡娘子若有所思地抱着琴,眉眼一沉,轻声道:“你为何要毒死我?”
胡娘子楞了下,像是疑惑自己听见什么。“娘娘,你说什么?”
“我说……月盈,你为什么要毒死我?”那般轻柔的嗓音伴随着震天价响的雷鸣,吓得胡娘子松了手,琴掉落在地,腰折弦断。
她瞠圆了眼,闪电瞬地映亮了房里,吓得直往后退,轰的一声,雷声大作,雷鸣迭声而起,伴随着疾风骤雨,她跌坐在地,闭上眼哭喊着,“我不是故意的!芸娘,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安羽直睇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望向门外的秦文略和苏嬷嬷。
“为什么?”秦文略大步踏进房里,沉声质问着。
“月盈,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和芸娘情如姊妹,你怎能下得了手,还在我面前虚情假意?!”苏嬷嬷沉不住气地冲上前抓着她。
胡娘子张眼,见秦文略已逼到面前,还有紧抓着自己的苏嬷嬷,她惊惧不安的好像现在才看见安羽。
“我……我是被逼的……那时,宫里有个贵人托了楚尚宫来探我,给了我一包药,她说贵人不希望芸娘肚子里的孩子出世,要我照办,我不肯……她说如果我不照办,便要毁我全家,要我三思……我托了人回家探望我的家人,才知晓我爹爹莫名其妙在街上与人争执被打死,我怕,我怕如果我不照做,我的兄长姊妹也会出事,可我谁也不能说……”胡娘子声泪俱下地哭喊着。“所以,我怂恿着孟侧妃开小宴,趁着苏嬷嬷在厨房忙着时,来到芸娘这儿,在她的晚膳里下了药,我想那应该只是打胎药,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我真的不知道!”
“你为何不跟本王说?!”秦文略怒吼着,一拳击在桌上,裂出了条缝。
“我不敢说!芸娘死后我就更不敢说了!我怕我毒死芸娘的事会被发现,所以才会把事都推到孟侧妃开小宴……”
“所以当娘娘开始查这事你就担忧了,趁乱将娘娘推进井里?”
胡娘子跪伏在地。“是我的错,我怕王爷发现,我怕嬷嬷发现……”向来冷静自持的她竟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每天都到坟前请求芸娘的原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秦文略冷肃着眉眼,一把揪起她的发,冷声道:“本王问你,你是否与二王爷一派有所瓜葛?”
“没有,奴婢没有!奴婢不知道昨晚会发生那些事!”
“本王再问你,宫中那位贵人是谁?”他如果没记错,楚尚宫是六尚首席,与皇后最为亲近。
胡娘子抖着唇,好半晌才道:“楚尚宫说……是皇上。”
安羽闻言,不禁瞪大了眼。
“不可能!”秦文略想也不想地道。
“奴婢不知道,可是当初楚尚宫是这么说的。”
秦文略将她推开,胸口剧烈起伏着,安羽赶忙安抚着他,紧握着他的手。
好一会,秦文略才哑声道:“嬷嬷,将她带走,本王不想再见到她。”
“是。”
“王爷,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不要赶我走!”胡娘子喊得声嘶力竭,可苏嬷嬷已经差了几个粗使婆子进屋拉人。
门外雷声轰轰作响,吞没了胡娘子的呼喊声,安羽将秦文略拉到一旁坐下,看着外头的风雨,她不禁有点后悔,也许她不应该硬要去揭开事实的真相,让意外揭开的案外案成了痛击他的利器。
如果真的是皇上下令,那么就真的太伤他了。是他拿战功去求的恩典,是皇上允许的,然而却在背地里惹出一尸两命……如果这真的是真相,真相就太伤人了,她怕他无法释怀。
“苏秦,宫中传话真真假假,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半晌,她才枕在他的肩头上喃着。
“我知道。”
静静的,谁也没有再开口,等到雨停了,两人才牵着手回到主屋寝房,安静的用过膳,相拥入睡。
这一晚,秦文略作了一个梦,梦见小院里的月季花全都雕零了。
就在他惊醒时,宫中传来旨意——
“王爷,来的是皇上身边的黄公公,要王爷与娘娘一道进宫,王爷进毓泰殿,而娘娘前往坤宁宫,说是皇后娘娘要祝贺娘娘有喜。”因为秦文略在养伤,徐贲代接了旨意,神色惴惴不安地将旨意一字不漏地说着。
秦文略垂敛长睫,半晌才道:“徐贲,拿本王腰牌,让应多闻调派所有的京卫兵马,封住皇宫八大宫门。”
“……王爷?”
“去!”
徐贲犹豫了会,终究拿了腰牌离开。秦文略沉着眉眼不语,但凡要伤害他的妻他的儿之人,不管是谁,一律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