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青天霹雳,砸得李氏满天星斗,她离家太久了吗?怎么一下子听不懂儿子的话。
她身为人家娘亲,居然不知道女儿要成亲?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夫君,囝儿说的是真的?”她嘴皮子动了又动,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伏临门瞥了妻子一眼,直接从包袱里翻出一封信来,信上署名是朱佾开,内容很简单,伏家人却看了很震撼,那是一封求亲信,另外还有皇帝的赐婚圣旨。
“不只宣旨的内侍公公,县太爷、保正、乡绅父老、官媒都来了,整个镇子上没有人不知晓,这么大的事你那什么表情,别说你不知道!”
女儿和妻子上京谈生意,怎么就突然来了圣旨和国舅爷的求亲书?父子俩捧着那简直跟烫手山芋没两样的东西,觉得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啊!
彻夜商量后决定来问个究竟,休店的休店、请假的请假,带着兆家父子就往京里来了。
一到京里,想找人,这才想到这根本是大海捞针,莽撞了。伏观总算比他爹有主意,硬着头皮问到国舅府去,人家问清楚他们爷儿俩的身分,也不曾摆架子,和气的让人把他们领到这里来。
“你没收到囡囡写的家书?”
“想必是错过了。”
“妹妹呢,怎么没看到人?”伏观也无暇询问母亲和妹妹怎么租了这么大一间房子,茶也没喝上一口的就先问伏幼的行踪。
“说是想到可以用在饼子的新花样。她只要一忙起来,就整天整夜的见不着人。”说完,李氏便叫人去把伏幼喊来。
其实不用她叫人,已然听到下人通报的伏幼把手边后续的步骤交代给大花,赶紧让小玉伺候着洗了手,拾掇了仪容,就往前头来了。
很久没有见到家人的伏幼没想到爹和哥哥会到京里来,见面高兴之余,哪里还记得要问他们怎么大老远的来了。
她理所当然的想:这一定是想她和娘了。
伏观看着妹妹的气色还算不错,心想她在京里应该没有吃苦头,遂安下了一半的心。
一家人凑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伏幼这才明白家人千里迢迢而来,为的是出大事了!
女儿大手笔又买房子的事情不是新消息,家里哪间房子不是她买的?现下迫在眉睫的是这桩突然冒出来的亲事。
“哥,你说是那朱佾开去求亲?”会不会是朱佾开求错亲,加上皇上写错旨意,官媒也失心疯了,这才导致的乌龙事?
想想也不可能,一个环节有可能出错,要接二连三地都出错,那也太悲摧了。
那么那个最容易出错的环节不会是别人,只有朱佾开。
“爹,这事不急,您和哥哥好好歇着,我去找朱公子了解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伏幼心下恼火,却还是要摆出和颜悦色,她若是乱了手脚,爹娘不更慌得没法了?
乌龙事件?!去他的最好是乌龙事件啦!
她再确认一些“细节”,“爹,这旨意上说将女儿许配给国舅为夫人,这夫人不是侍妾吧?”
“应该不是吧。”侍妾哪需要劳动到皇帝下旨?随便一顶轿子,吹吹打打、宴客什么的也不用,就能把人从后门纳进门。
伏幼就想不明白了,朱佾开那种身分的人是脑袋破洞啦,怎么可能会娶她为妻?
伏幼坐在国舅府大气磅礴的华丽正厅中,她不时捏下指头,不时瞪着门处,不时又搓搓手心,觉得时间比乌龟爬还要慢。
“姑娘稍候,爷临时来了位贵客,这是冰凉的荔枝膏,你尝尝,去去热气。”近两天秋老虎发威,白天天气燥热得很。
练子让丫鬟把荔枝膏送上,荔枝膏用上等银器装着,旁边搁银匙,放在那牡丹花填漆小桌上,另外还有刚剥的藕白用冰堆着,淋上石榴酱,红白交错,颜色清爽又鲜美,若是炎夏的话来这么一碗冰品,保证暑气全消,可如今都八月入秋了,她怕吃了会拉肚子,更不想中某人的缓兵之计。
这朱佾开存心气人来着,先消她的一肚子火,然后他再来面对她的兴师问罪是吗?
她直等到那碗荔枝膏都化成了水也没碰一下。
不多久,练子又出来了,“姑娘,请随奴才来吧。”
伏幼跟着他到了暖阁才停下。
因为刚刚那一阵子的等待和这一路的停停走走,老实说,伏幼那股不被告知、不受重视的气愤已经不见了,剩下不明的是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情绪。
她的名声不佳,是个寡妇,出身也只是小门小户的商户女,没有万贯家财做背景,没有庞大势力让他倚仗——或许他也不需要妻族这边的势力,毕竟他的身分特殊,那么,他看上自己什么?
按理说,难得伏幼主动上门,朱佾开应该再开心也不过,但是他自己干下的好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要说不开心也不会,能见到她,就是好事。
暖阁里有一张长条方案,靠窗处有张紫檀木罗汉床,朱佾开就靠在层层迭迭的软垫上,姿势安逸闲散,表情漫不经心,正和自己对弈。
“爷,伏姑娘来了。”
朱佾开抬起头,声音厅不出起伏,“嗯,你来了,自己找个位子坐。”
“我找你有事。”
标准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瞥了伏幼一眼,心想来得好,他就怕她不来问他。
“是为了我们的婚事?”
目光直勾勾的,勾得伏幼心尖一颤,耳朵嗡了下,居然有些受不住。
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一直没细细想过。
第一次相见,是在桂花胡同的屋子窗边,她站在柴垛旁,他冷酷肃杀,眼神阴鸷,用眼神都能置人于死地;然后他伤愈,应该是有很多的不情愿吧,在她的奴役下替她做了砖炉,让她得以跨出卖饼的第一步。后来,来到京城,她以为他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真实身分却是高高在上的国舅爷,人家的靠山可是皇帝和皇后。
自从穿越过来,她很少去想关于自身的事情,这身体才十几岁,她真的没想过婚姻大事,就算发生炎家那档子事,对她来说也是不知所谓的黑历史。
如今她和这位国舅爷,又算什么事?
“对于莫名其妙的婚事,换成是你也会问个清楚吧?不会糊里糊涂的,别人让你娶就娶,是吧?”她的气这会儿全消了,只是想知道缘由。
“那你总听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我爹说了,我的婚事,由我自己作主。”她弯月似的眼睛更弯了。
“是你答应我亲事的,转眼就忘了,这可不行,即便你是女子,言而无信也容易叫人看轻了。”
那一张长得天怒人怨的俊脸上表情调侃,害得伏幼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的求亲?”装傻卖乖混人生的古代女子守则她一样没落下,这厮居然说她言而无信,她又不是老人痴呆,自己说过的话会转眼就忘。
“你果然健忘,那日我们在包家山,我不是向你说:‘你跟了我,这座山就是你的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允了。”
她不说话,是因为被他这句话弄到脑袋当机!谁、谁知道他这是在求亲!
她不服道:“你凭什么?!我压根没有点头,你哪只耳朵听见我答应的?”这混蛋要不是不能动手打他,她真想抡起拳头狠狠揍他一顿,才能解恨。
“我朝女子向来含蓄端庄,说是就是不,说不愿便是愿意,你不言不语,就是允了我的亲事。”
这是哪里来的歪理?
“我就算逼不得已非要嫁人不可,也不想嫁给你!”她不是意气用事,不是矫情做作,是为了保住自己一条来之不易的小命啊。
他虽是高富帅三高男,甚至更胜一筹,但他职业风险高,改天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怎么GG了。
朱佾开的眸子落在她脸上,不知在想什么。
暖阁里瞬间冷得可以冻死人。
候在门外的练子楞住了,想不到这个女子竟敢拒绝主子?
伏幼好半晌才回过味来,这世道不是现代法治社会,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能看上自己是给他们家族极大的面子,她还不知好歹的拒绝人家,这跟找死有什么两样?
她悻悻然瞄他一眼,却见他对自己的不敬没什么反应,一双黑眸像古井里的水,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那你倒是说说,你理想中的夫婿是什么样子的人?”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晦涩难懂的阴暗。
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伏幼想到自己一家四口的小命,可能人家随便拿捏就没声没息的不见了,顿时她的声音态度都软了。“你想嘛,我什么出身,朱公子你什么出身,这婚姻不就是结两姓之好,要求要门当户对,男女两方的背景要是差太多,将来在沟通上会变得困难,女方对公子你没有助力,以后甚至有可能变成累赘,那就难看了,还有,老实说,能不嫁人我就不嫁,我想守着我爹娘一辈子。”
他轻轻一笑,“你觉得我是那种需要借助妻子力量才能往上爬的男人,还是那种是非不分,容易为所迷而有求必应的人?”他说着,晶亮的眸子中着带着诡谲的光芒。“你不嫁,你爹娘扛得住流言蜚语,你祖母能放过你?”
伏幼微微弯着眉,缓缓道:“这世间规矩对女子苛刻,我连不想嫁人都没有自由,公子非要问我、心目中的夫婿是什么样的人,我只能说,公子比小女子更明白皇室这滩水有多浑,那些个软刀子杀人的法子我学不会,也不想学。公子不明白我想要的,那我也想问你,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像她这么普通的女子满街都是,比她更好的对他而言也是垂手可得。
大概是还没习惯她的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口无遮拦,朱佾开听完面色一变,“大胆!”
瞧瞧,她不过多说了两句皇室水深,就被吆喝着要谨言慎行,可她还是不服。
伏幼微抬高下巴,镇定的看着他,“我不过就事论事,我没那三两三,梁山我是上不了的,你就是那座山,小女子不如在山脚下做点营生买卖,逍遥自在,如此便好。”
“无知!生为人,哪样不需要争?向天争、向地争、与人争,也才能活出个样子来,别以为凡事与人为善就人不犯你,与世无涉,那是鸵鸟心态。”他轻点着罗汉床上的围栏。
“我承认,这世间是强人在讲话、立规矩,想活得称心快意是得站在高峰上,但是我还是觉得,任何时候人还是要靠自己的好,别想着指望别人。”她是有软弱的时候,但是软弱没什么了不起的,忽视它,过个几天就好了,再说了,哪个人身上没半点不如意的事?
“你说得没错,你要背景没背景,要势力没势力,但是我就是想要你这样的女人做我的妻子。”以为他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吗?
没有按照皇帝和皇后意思娶个世家女,就是他避开朝堂这滩脏水的第一步,皇帝若是知晓他没有继续让朱家的势力在朝廷上渗透下去,肯定是满意的。
这不就是了,他一提及要娶伏家女为妻,赐婚的旨意下得毫不迟疑。
“至于我看上你什么?很简单,就是你的善良。”
善良比聪明难,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
伏幼没吭声。
两人对视片刻,朱佾开宛如冰棱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我不会放弃你,你爱嫁便嫁,不嫁也得嫁。”
伏幼使劲的龇了龇牙,“然后跟着位高权重的国舅爷一块摔下来,跌得粉身碎骨,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还说?是不是真想让我掐死你?!”她就对他这么没有信心?以为他只是个贪图安乐、安逸苟且之人,借着皇后之势毫无作为?
“你就算掐死我,我也不想嫁!”她一讲完,朱佾开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她被他这一看,心脏像是塞满冰块一样,叫人喘不过气来。
朱佾开冷喝,“练子!”
在屋外伺候的练子很快走了进来。“爷。”
“送伏姑娘回去备嫁!”
练子哆嗦着朝伏幼挤了济眼,她也退了出来,走到暖阁门口时,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仍靠在罗汉床上的男人,这时候,屋内的阳光已经走到了另外一边,他整个人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晕里,很奇怪,在这种矛盾的氛围中,他那孤孤单单的模样和他表现出来的强硬,让人觉得无奈又孤寂。
她,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