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隔年春天,皇城传来一桩恶耗。
庆安侯府世子唐麟希在一次远行时,马车不慎坠崖,事后,当地衙役搜寻到一具残破尸首,庆安侯府派人前往认尸,后来侯府隆重的办了一场后事,一个月后,侯府人去楼空,无人知道唐介谦带着疯魔的妻子去了哪里。
谁也没想到,唐介谦带着谢彩容千里迢迢的来到璞城的齐威王府。
时值盛夏的午后,阳光正烈,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一干闲杂人等都被屏退,一室寂静。
韩靖、唐麟静坐在一边,唐介谦坐在另一边,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落在他枯槁削瘦的脸上,让他看来更像个六旬老头,但被抬进来斜躺在另一长榻上的谢彩容仍然美丽,只是她像个睡美人般熟睡。
唐麟静神情复杂,她从未想过还会再见到父母。
此刻,她也很庆幸公婆回去皇城探望女乃女乃,她不希望他们看到这荒谬的一幕,也不想让他们左右为难,不知对她父亲无理的请求是答应还是拒绝。
“王爷,请你帮帮忙,就让静儿穿个男装,假扮希儿,一次就好,求求你,我已经无法可想了,你岳母她思念希儿太甚,没看到他,她只想寻死,可是希儿已经死了。”
唐介谦心急如焚的拱手请求,说到最后,甚至激动的站起身来。
没有人可以安慰他伤心的妻子,她天天哭着求他,不管他怎么跟她说儿子死了,她都不信,后事办了,她仍不信,只一再哭求他带她去见他。
他没辙了,也快被她逼疯了,所以他答应她会带她来找希儿,也因为到璞城路途遥远,一路上她几乎都被喂食药物昏睡。
相较于他的激动,韩靖看来很冷漠,说的话更是答非所问,“本王不想以身分压人,尤其是自己的岳父,但若有必要,也不是不行的。”
唐麟静被他的话给噎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他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还是一副清冷到生人勿近的模样。
“王爷可以用身分压我,要我跪下也行,只求你答应我的请求。”唐介谦还真的双膝跪下。
韩靖黑眸一眯,“你以为跪了就有用了?”
“王爷……”唐麟静不忍的开口。
“不许心软。”韩靖马上瞪她一眼。
她没有,只是这么多年来,她愿意听从父亲的话变男变女,完全是想代替原主尽孝,毕竟若没这个身体做依靠,她这穿越来的魂魄也只能四处飘泊,所以她仍想说几句话。
她走上前,弯身将唐介谦扶了起来,“爹,你还是带娘回去吧,我记得你说过,女儿,终究是别人的。”
唐介谦脸色一白,“你在恼爹,爹知道,你才会连一封家书也没有,可我……”他痛苦的回头看着仍躺在长榻上熟睡的妻子,表情挣扎,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他回过头来,眼神凌厉的看着女儿,“静儿要是不肯帮忙,爹会去向衙门举报,大义灭亲的说你就是诈死的银龙王!”
虽然外头谣传银龙王死了,但他知道齐威王的王妃还活着,银龙王又怎么可能会死。
“爹不是认真的吧?”唐麟静难以置信。
“我是。”唐介谦低沉一吼。
唐麟静的眼睛被热泪刺痛了,她也不该心痛的,但她真的心痛如绞,“爹似乎忘了,天济盟现在已在朝廷底下,为皇上所用,维护宁晋渠及沿海的安全,你暴露静儿的身分又如何?”
唐介谦也知道,但他想不到其他方法了,他硬着心肠道:“没错,皇上不仅不追究,还会大大的奖赏你,届时,你声名大噪,那些曾因你被压制而蝴不了口的海贼们肯定会恨你入骨。”
盈眶热泪顿时滚落脸颊,她忍无可忍的怒道:“爹,虎毒还不食子……”
唐介谦也是无计可施了,“爹也不想的,但还是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只要你肯再度成为希儿……”
“够了!”唐麟静心痛的吼道。
“不够,爹是认真的,爹会……不,爹已经找好了,如果你不答应,就会有人将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些海贼们对你记恨在心,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找上你,你的生活再也无法安宁,包括知情的齐威王,也会受到牵连。”唐介谦狠毒的说。
唐麟静气得身子微微颤抖,她早知道爹一旦牵涉到娘的幸福,什么人都只是一坨屎!但她没想到会过分到这种程度!
此时,韩靖从椅上起身,从容的走到她身后。
“数月来,王爷促成朝廷与天济盟联手阻断那些海贼们的生机,让他们无法抢钱劫货,一旦他们知道静儿的真实身分,你还是她的夫婿,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放过静儿吗?!”长长的一席话,唐介谦是看着韩靖说的。
只是,从他开口说了要举报女儿是银龙王的话后,韩靖的表情就变得太过沉静,不见喜怒,自然也没有任何惊愕,他只是走上前,将心痛落泪的妻子拥在怀里,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王爷,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唐介谦见他毫无表示,忍不住又吼道。
“岳丈以为本王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子?”韩靖懒洋洋的看着他笑道。
“什么?”唐介谦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有一个人,岳丈一定想见见他。来人,把人带进来!”韩靖对外头喊了一声。
席高、董信先走进来,接着,就见到袁七拖着一名手脚都被绑着的男人走进来。
“唔嗯唔嗯……”男人的双眸布满血丝,嘴巴被塞了团布,无法开口。
唐麟静对他可眼熟了,“杜宇轩?”
唐介谦先是难以置信的看着狼狈不堪的杜宇轩,再脸色发白的看着韩靖,“怎么会?”
“惊讶吗?唐介谦……”韩靖一脸鄙夷,连岳丈也不喊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你也不必喊他爹了,唐介谦请杜宇轩帮忙的代价就是,他会想方设法的让杜宇轩好好的玩你一回。”
她脸色刷地一白。
唐介谦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吞了口口水,“不完全是这样的……”
“对,不完全是这样,因为,唐介谦想到要将你就是银龙王的消息说出去的人必须要有点身分地位,外人才会相信,”韩靖放开妻子,走到唐介谦面前,冷声道:“所以,他想到曾经心仪于你的杜宇轩,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遂将你扮银龙王的前因后果说给他听,天真的以为就算你屈服了,愿意再扮唐麟希,他也会因为爱过你,基于保护你的心,保守这个天大的秘密,没想到……”
“他大错特错,杜宇轩是个人渣,反而用这个秘密来威胁他。”唐麟静不知该说什么,但她的一颗心已经彻底凉了。
唐介谦已经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了。
杜宇轩仍“唔嗯唔嗯”的发出模糊声音,双眼愤恨的直直瞪着韩靖。
“我已经看够他的嘴脸了。”韩靖看了席高一眼。
席高明白的上前点了杜宇轩的穴道,他立即昏厥过去,袁七随即又像拖垃圾般将他拖了下去。
唐介谦脸色苍白的看向韩靖,“王爷要怎么处置他?他可是老镇国公的嫡长孙。”
“错!他是禽兽!”韩靖答得斩钉截铁,表情充满厌恶,“我的人查过了,被他拿鞭子、小刀、绳子、蜡烛活活凌虐而死的女子少说也有数十人,包括嫁入他府中一个月就突然暴毙的伍妍丹。”
闻言,唐麟静一脸错愕的看向他,“伍姑娘死了?她怎么会嫁给那个人渣?”
韩靖轻叹一声,“伍德开嗜钱如命,镇国公府捧了一座小金山当聘金,不管伍妍丹死活不肯,他都将她塞进花轿嫁了,一个月后,镇国公府就对外宣称她病死了。”他再看向已然吓呆的唐介谦,冷冷的道:“你知道你差点将自己的女儿推入什么样的人间地狱吗?”
唐介谦情绪混乱,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对外,你要说什么就随你说,本王都有能力让那些话烟消云散,至于杜宇轩会被扔到高山上,那里的野狼群一向凶狠。好了,本王的话说完了,你跟你的妻子,本王不愿意也不屑招待,走吧!”韩靖下了逐客令。
但唐介谦好像没听到,他脸色发白的看着女儿,愧疚的哽咽道:“对不起,静儿,我不知道杜宇轩是那样的人……”
“就算不知道又如何?一个父亲让已经嫁人的女儿去陪别的男人,是要她身败名裂?还是要她在被玷污后投河自尽?爹,你始终忘了你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也是一个女儿的父亲!”唐麟静盈盈含泪的眸子瞅着父亲,心痛的说。
唐介谦没想那么多,他从来只先想到妻子……他顿时苦笑,没错,他永远只想到妻子,忘了他的人生里还有其他人,忘了他还是一个女儿的父亲。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唐介谦神情落寞的带着妻子离开了,他打算找个地方,守着疯魔的妻子,在未来的某一天,若他也能疯了,或许就是老天垂怜。
韩靖看着唐介谦一行人离开后,带着静默不语的唐麟静回到让金色阳光照得亮晃晃的房间。
他注视着她,向她说明,自从得到庆安侯府人去楼空的消息后,他就派人去找她的父母,没想到因此得知唐介谦做了什么荒唐事。
“静儿,没在一开始就让你知道,是我思忖再三后才做的决定,”他抱着她,声音有些沙哑的道:“我想,若不让你看清楚你父亲对你这个亲生女儿能狠绝到什么程度,你有可能会再次心软,再次的委屈自己,所以,我让你看、让你听,也让你落泪,但我的心是不舍的。”
唐麟静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她能理解他的做法,毕竟,她一人饰二角的岁月着实太长了,这中间就是堆迭了太多的心软及委屈。
“你怨我吗?”韩靖有些担心的问道。
她摇摇头,她想到在天佑号上他不惜舍身替她挡住危险,再想到这一次……
这个男人,从一步步接近自己,再逼自己为朝廷效力,再到喜欢上她,在乎起她,一直到现在保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人的伤害,穿越的十几年人生,她一直认为身边少一个为她披荆斩棘的兰陵王,没想到,峰回路转,老天爷真的派了一个给她,还可以终身受用,她怎能不感恩?
他勾起嘴角,深情的看着她,“在想什么?”
唐麟静凝睇着他,俊美的男人很多,但要像他这样,天生就有一股不容亵渎的尊贵与傲气,让人不自觉屏息凝视的,只有他,能住进她心房的,更只有他一个,她双眸熠熠发亮,真心的道:“我在想,靖哥哥长得真好看。”
韩靖低笑出声,“我知道。”
她微微一笑,“那靖哥哥又知道我是多么不容易才能与你相遇吗?”
“错了,是我刻意与你相遇的,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个假男人。”
也对,是他刻意与穿越时空的她相遇的,多么奇妙的缘分,她的心口暖暖烫烫的,情不自禁主动啄了他的唇一下,“静儿谢谢靖哥哥刻意的相遇。”
“我比较喜欢另一种感谢。”他黑眸浮现笑意。
两人依偎着,温柔的亲吻着,说着呢喃爱语。
他们都知道,幸福将会永远持续下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