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慕容敬到邻镇替人看病时,回程在路上遇到了身无分文、一头奇怪短发,穿着妆扮又十分古怪的郑静娘,她说自己叫郑静,来自天龙国,是“莫名其妙掉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由于她无家可归又不识任何人,慕容敬不忍心她露宿荒野便把她带回家了。
后来,他原想送她回家,但她又说不清天龙国究竟在哪里,只一天到晚摇头叹道回不去了。
他多方打听,也无人听闻过天龙国,她却还是坚持自己来自天龙国。
当下他以为她脑子不正常,要是让她离开保不定遇到坏人会出事,便收留了她这样的一个大姑娘。
这一收留便整整过了十七年,他唤她静娘,为了让她能光明正大的在含笑村生活,他让她上了他的户籍,成了他名义上的妻子。
对外他们是夫妻,私下他们亦师亦友,像师生一样的相处融洽。
慕容敬捡到郑静娘的两年后,他在距离雪月山庄不远的溪畔又捡到了个襁褓中的小女婴,说也奇怪,他捡到小女婴时曾探过鼻息,发现已经断气,他再度不忍心地将之带回,想为她做场法事,买口棺材再好好安葬。
想不到一踏进屋里,那死掉的小女婴却是死而复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似是肚子饿了,郑静娘忙去煮米汤喂她喝。
从此小女婴就在慕容家住了下来,为了让她跟其他孩子一样的长大,慕容敬同样将她上了他的户籍,做他的女儿。
又过了两年,某天一大早,慕容敬一开门,便看到门口有个不足月的小男婴,他照例从暂时收留变成永久收留,同样上了他的户籍成了他的儿子。
就这样,直到四十岁都尚未成亲的好好大夫慕容敬,几年内成了有妻有子有女的幸福居家男。
“爹娘分房睡,相处也不像一般夫妻那般你对我吼我对你叫,我跟弟弟打小就知道他们不是夫妻,也知道我们是他们捡到收养的,可那有什么干系,爹娘真心疼爱我跟弟弟。”
“你爹捡到你娘后,便让她上了他的户籍,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这般过了十七年……”宇文琰细细推敲,总觉得有古怪之处。“当时,你爹年过四十尚未成家,娶一个十来岁的小女童,不怕街坊邻居闲言闲语吗?”
慕容悠望着宇文琰。“谁说我娘当时十来岁了?我娘跟我爹说她二十七岁。”
宇文琰看着她好笑道:“你昏迷之时朕见过你娘,她如今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识得你爹之时如何可能是二十七岁?”
“是真的!”慕容悠瞪圆了眼眸月兑口道:“我娘当时是二十七岁,如今也是,打我小时候有记忆开始,我娘就是这副模样,我爹头发日渐花白逐渐年老,我娘的容貌却是不曾变化,长年活蹦乱跳,我曾向我爹娘感叹,再过个十年我都要看起来比我娘老了。”
宇文琰疑惑了。
难道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事?
前朝大萧的开国皇帝萧高祖热衷追逐长生不老之法,折腾死了好几百名童男童女,而郑静娘又为何能够容颜不改?
郑静娘的冻龄之术可以先摆一边去,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他扬眉看着慕容悠。“走吧,去弄清楚,你究竟是哪里蹦出来的。”
宇文琰自认没有吓人的恶习,因此在驾临隋府之前已派暗卫快马加鞭将春景、绿意送回了一品军侯府,让她们先去向隋夫人传话,以免隋夫人到时吓昏过去,有碍他查慕容悠蹦出的那块石头。
月色如霜,银白月光洒落大地。
夜寂人静,皇城周围的街道上除了打更的之外便不见人车,一辆从皇宫角门而出的马车往西街的一品军侯府奔驰而去。
此时,一品军侯府的静思斋也不平静,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父亲居然指使青岚山庄行刺皇上?”隋雨莫气急败坏的质问。
当时慕容悠命悬一线,郑静娘简直把他当仇人看,他实在受不了,他会追查刺客源头是想得到解药救慕容悠。
当他查出刺客来自青岚山庄时已隐隐觉得不妙,因为他父亲和青岚山庄的庄主孟青岚私下往来已有多年,只不过两人交往十分隐密,江湖上无人知晓,朝堂上更是从未有人听闻过。
当他知道刺客是青岚山庄的女弟子时,便假装奉了父命向孟庄主询问行刺计划,孟庄主不疑有他,以为他真是他父亲派去要进行第二次行刺计划的密使,当下便把计划全告诉他了。
“你自己查到了,那也不必为父多费唇舌了。”隋岳山哼了哼。“不错,刺客是为父所指使,如何?”
隋雨莫面色一变。“难道父亲真与太后勾结,意欲谋反?”
隋岳山拿眼扫过隋雨莫。“这件事你迟早要知道,现在就当提前知道了,你做好准备,咱们为宁亲王效命,将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隋氏就要成大云朝第一家族了,而你,便是将来的族长,知道这什么意思吧?意思便是除了皇帝,未来你在大云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父亲!”隋雨莫手紧握成拳,关节已然绷紧泛白。“儿子不稀罕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即便您是父亲,您做的是错事,儿子也不会追随!”
隋岳山冷下脸来。“不追随?哼,你是我隋岳山的儿子,你不追随我,你以为皇上就会相信你一片赤诚吗?
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隋雨莫咬着牙,脸色变幻不定。
案亲说的不错,当今皇上并不是可以一码归一码的人,他可以因为防着太后而冷着宁亲王,自然也能将他们隋家都当成一丘之貉,所以不管他是否追随父亲,在皇上心中他都将是逆臣!
“想明白了吧?”隋岳山抽了抽嘴角。“此事已是定局,你说什么都没用,所以你也不必说了,只要照为父的吩咐去做即可。”
隋雨莫的火气被挑起,冷道:“皇上已知道身边的皇后不是蒙儿,而是慕容悠。”
隋岳山一惊。“什么?!”
隋雨莫心里不痛快,语气也极冷,“父亲不必着急,皇上并不打算向咱们问罪,皇恩浩荡,父亲为何还要背叛皇上?”
“不问罪算是什么恩惠?”隋岳山又是一哼。“待宁亲王登基之后会有更大的皇恩赏赐给咱们隋家,皇上要是敢向我问罪,我现在就可以起兵把……”
叩叩叩——
书斋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隋岳山蹙眉,不耐烦的扬声,“什么人?”
“奴婢香儿,夫人请侯爷、大爷到良辰院的暖阁里去,有贵客来了。”
“贵客?”隋岳山眉毛挑了起来。“什么贵客会这么晚来访也没事先知会一声?”
“奴婢也不知详细情形,夫人只说请侯爷、大爷速速过去,还有……春景、绿意回来了。”
隋岳山听了很是震惊,隋雨莫亦同,他立刻去开门。“春景、绿意怎么会回来?皇后娘娘呢?可是一同回来了?”
隋岳山眯起眼。“不是说不问罪?把陪嫁丫鬟都扔了回来,还能不向咱们问罪吗?”
隋雨莫惊疑不定。
皇上明明说过只要慕容悠保住性命就不会向他们问罪,那现在春景、绿意回来是……
夜色下,两人各怀心思的匆匆到了良辰院。
蓦地,两人步履同时一顿,交换了个眼神。
屋檐上有人!
不是一个两个,是十名以上的高手在良辰院的屋瓦上。
隋雨莫心潮起伏不定,是何人埋伏于此?府里的护院竟然一无所觉?又是何人要对付他们父子两人,竟摆了如此阵仗,还胁迫香儿通传假消息引他们来此。
隋岳山眼神锐利,低声道:“今天就让你看清楚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一边说不问罪,一边派暗卫来暗杀咱们,咱们若是不反,可就没咱们的立足之地了。”
隋雨莫心头一震!
他爹的意思是……皇上要除掉他们?因为他们的欺君之罪?
他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但屋檐上的如云高手又是怎么回事?
比起送慕容悠进宫顶包的欺君之罪,他宁可认为是皇上知晓了他父亲与太后正在谋划之事,要先除掉他们以绝后患。
暖阁外有几个守门丫鬟,隋岳山手起手落劈昏了她们,不让她们有通传的机会。
他眉眼凝聚杀气,气势如虹直接踹开房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他是武将,以武建功,累积起这一身的荣耀,这么一个踹门自有其石破天惊之势。
破门之后,并未如他想象的有数十把尖刀同时直指他而来,相反的,暖阁里十分安静,几乎是落针可闻,清楚可闻房里人的呼吸声。
隋岳山不禁一怔,迎视着眼前的真龙天子。
“皇上!”隋雨莫失声喊道,他已被一连串的变化惊呆了,忘了要见礼。
宇文琰此时的目光平静,无半丝波澜却又深不见底。他定定的看着隋岳山,淡淡地道:“隋卿见了朕,不见礼吗?”
隋岳山这才回过神来,隋雨莫亦同,两人同时单膝跪倒。
“臣,参见皇上。”
隋岳山心潮起伏不定,虽然他已决心谋反,可此时此刻见着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宇文琰,他仍旧有些慌乱了。
隋雨莫则是放下心来。原来是圣驾在此,难怪会有这么多暗卫随行保护,那些暗卫不是来取他们性命的。
宇文琰抬眼平静的看着他们父子。“起来吧。”
“谢皇上。”
隋岳山一边起身,一边拿眼瞄着眼前情况。
慕容悠、春景、绿意、自己妻子、妻子的陪嫁女乃娘王嬷嬷都在,慕容悠望着他的眼神有些特别,跟之前见到他时不同,但他最后发现神色最不对劲的是妻子。
隋夫人眼里蒙着一层水雾,脸色煞白又带着激动,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副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当他们的眼神对到,她的魂魄才忽然归位,一串泪珠却又忽地落了下来。
她喜极而泣地道:“侯爷……小悠是咱们的女儿,是咱们的女儿啊!”
隋雨莫心里重重一跳。
隋岳山则是皱眉。“皇上在此,在胡说什么?”
他生平就只得一男一女,且是结发正室所生,姨娘通房们都生不出孩子来,如此情况之下,他会不知道自己妻子生了几个孩子吗?且那两个孩子出生时,他碰巧都在妻子身边并无出战。
“夫人说的是事实,是、是老奴该死!”王嬷嬷跪了下去,不由分说的自掌了好几个耳光。
隋夫人忙阻止道:“嬷嬷别打了,快别如此,嬷嬷也是情非得已、情有可原。”
隋岳山盯着王嬷嬷,她是府里的老人了,向来忠心耿耿断不会犯什么大错,如今却是不由分说自掌耳光……
他冷眉扫了王嬷嬷一眼道:“圣驾在此,有话快说!”
慕容悠温言道:“嬷嬷就再把原委说一遍,嬷嬷喝口茶慢慢说,想必侯爷不会怪罪,不必着急。”
王嬷嬷连忙应承,“是。”
慕容悠示意春景倒茶给王嬷嬷,王嬷嬷小心地接过茶碗。
皇后娘娘开的金口,又是自家嫡亲的二小姐,且是她亲手接生的,这杯茶她喝得!
于是,众目睽睽下,王嬷嬷咕噜咕噜的喝完了一杯茶,接着抹了把泪开始忆从头。
当年主子在雪月山庄避暑时产下了双胞胎,生完的同时也昏了过去,其中一个女婴出生没一刻就夭折了,两个稳婆都怕侯爷降罪,惴惴不安,说服她先不要跟主子说生了双胞胎,主子醒来时只抱了健康的女婴去给主子看。
当夜风雨交加,屋里的烛火怎么都点不着,加上不远的溪水暴涨,庄子里忙乱成一片,庄子上的男丁都去防灾了,婆子丫鬟们也忙着把物品往高处堆。
天亮时风雨渐歇,她才知道那两个稳婆已经偷偷把死掉的女婴带出去丢掉了,她当下大惊,小主子虽然命薄可也是隋家血脉,得告知主子这件事再好好安葬才行。
她押着两个稳婆一块儿出去找女婴尸体,但风雨过后的含笑山一片狼藉,却是再也找不着女婴了。
她怕主子会为了下落不明的女婴尸体难过,不敢告诉她生下的是双胞胎……
“此事老奴原想烂在肚子里,却没想到小小姐还活着,奴才真是该死,罪该万死……”
隋夫人用帕子抹了抹泪,又高兴又感伤地道:“侯爷,小悠脚底和蒙儿一般有三颗绕圆的红痣,适才我看了,真是一模一样,是咱们的女儿万万不会错。”
隋岳山抿紧着嘴角,一张脸先是瞬息万变,最后阴沉如墨。
长年征战,他为人无情,但他对自己的血脉十分重视,万没想到他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且是蒙儿的双生姊妹……
他看着慕容悠,忽然,他后怕了。
刺客没刺成宇文琰反而刺了她,受了剑毒之伤的她几日几夜都徘徊在生死关头,他还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当时他甚至想,慕容悠索性死了也好,这么一来皇上就永远不会发现她不是蒙儿,且她为了救皇上而死,皇上必定对他抱着愧疚和补偿之心,不会怀疑他要谋反,三来,慕容悠根本不受他控制,留她在宫里是个后患,不如藉此除去求个心安。
他竟然……竟然曾经那么希望亲生女儿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