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医取来西域的接骨神药给慕容悠用,她的腿脚也就复元得很快,而养伤的这段时日她不能四处走动,只能安分地待在凤仪宫里,最常见到的人除了安太医之外就是宇文琰了。
宇文琰每日下了朝一定会到凤仪宫来转转,与她喝杯茶,吃点点心,闲聊一番,若遇到安太医来换药便细细垂询她的伤势复元情况。
下午,他会去御书房批一下午的折子,晚上又会自动出现来跟她一道用晚膳,然后就留宿了,隔日直接从凤仪宫去上朝。
所以了,“专房独宠”传遍了后宫,而她自然也成了其他嫔妃的眼中钉。
其实,虽然他每夜留宿,但也只是搂着她睡,在她假装睡着之后按她的安眠穴,然后对她的身子一番热情探索。
她不由得想,难道他就真的那么喜欢她?宁可抱着她自渎也不愿去找别的嫔妃?说她不动摇是骗人的。
就在两人这微妙的感情与日俱增的当下,传来了喜讯,玉妃有喜了,玉妃怀了龙种。
慕容悠身为皇后,宫妃有喜,她自然是要打赏的,又因为她执掌着六宫,喜讯第一个就呈报到凤仪宫来了,是玉妃的心月复太监田景亲自来报喜的。
慕容悠让人重重打赏了田公公,又让春景备齐了重礼送到聚霞宫去,再派小禄子去给皇上报喜,算是做得面面俱到了,可是她心里却觉得闷闷的。
小时候,她有个特别喜欢的布女圭女圭,是她娘亲手缝的,虽然缝得挺丑,但她抱着就能安心入梦。
八岁时,远房堂妹锦儿随长辈来访住了半个多月,与她差不多年纪,因此夜里都跟她睡,她们一左一右一起搂着那布女圭女圭睡。
锦儿不止一次说也喜欢那布女圭女圭,让她送给她,她自然是不送了,谁知道锦儿离开时竟然把那布女圭女圭也带走了,她那日下午和弟弟在外头玩,回到家才发现,纵然她哭得惊天动地,但人都不知道走多远了,要去哪里找回她的布女圭女圭?
此刻,她就有了同样的感觉,甚至比布女圭女圭被抢走的感觉更加强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积在心头。
她不明白,怎么玉妃怀孕她会想到那被抢走的布女圭女圭?这没道理啊!
她知道了!她一定是口渴了,晨起到现在还没喝水呢,真是渴得难受啊……
于是她连喝了四杯茶。
绿意心细如发,很快从主子深蹙的眉心察觉到不对劲。“娘娘怎么了?怎么一口气喝了四杯茶?”
“没什么。”她大而化之的抬袖拭去唇边的水渍,心里想着一定是吃饱没事干,她才会如此。“拿些水果来,多拿一些,本宫要雕些小动物。”
另一边,喜讯上报到了御书房,宇文琰正在批折子,听罢竟是不自觉盐起了眉心。
他至今未有子嗣,照理玉妃怀孕了,他应该要高兴才对,可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好不容易与蒙儿培养起来的感情,恐怕要毁于一旦了。
为何他会有如此强烈的预感?
事实上,她睡着时,他在她的床里发现一本她画的漫画册子,册子取的名字也很简单,跟之前的大同小异,就叫做“夫妻的日常生活”,里头画着许多夫唱妇随的夫妻之乐,还写着一些不知是诗还是词的感言,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画里每一页都是夫妻两人,最后一页是几个环绕着他们的孩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一旁写着——繁华尽处,寻一处无人山谷,建一木制小屋,铺一青石小路,与你晨钟暮鼓,安之若素。
另一页,是一对夫妻在闺房里,丈夫正在为妻子画眉,旁边写着——若君为我赠玉簪,我便为君绾长发。洗尽铅华,从此以后,日暮天涯。
看到的当下,他的心被重重的撞击了,久久无法抽离当下被撩动的情绪。
她向往的似乎就是一夫一妻、琴瑟和鸣,当下他想,莫非这就是她将芳心托附给封擎的原因?封擎可以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而身为帝王的他却不能,纵然他再有心,礼制在上,也无法为她解散后宫。
“皇上——”
听到尚德海的声音,他回过神来,看到了候在原地那乐滋滋、喜不自胜的田景。
宇文琰心里冷笑。
这个狗奴才,他自然高兴了,玉妃怀了龙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日后他肯定会仗着主子的肚子在后宫横着走了。
明明玉妃怀的就是他的孩子,可他却拉长了脸,变态地说道:“田景,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怀了龙种固然是好,能平安生下来才算数。”
尚德海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他猛地抬头,主子又哪条筋不对了?这阴森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田景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好几变,皇上那一双眸子实在叫人触目生寒啊!
他脖子后头直冒凉气儿,不由得想到那里去……难道,皇上知道什么了?
他唇蠕动道:“是,奴才定会一字不漏的转告玉妃娘娘。”田景躬着身子,大气不敢喘一声的退下了。
田景才退下,小禄子便来了,报的是同一件喜,他适才在门外和田景错身而过,看田景一脸大便,心里觉得万分奇怪,正巧小方子在御书房外守门,他忙拉着小方子到一边去咬耳朵。
“怎么回事?那个死田景平常不是仗着玉妃娘娘最常侍寝,走路跩得跟公狗洒尿似的,怎么这会儿来报喜讯却灰头土脸的?”
虽然如今他在凤仪宫当差,可他和小方子是一国的,他们俩的师傅都是尚德海,尚德海的主子是皇上,他们的主子自然也是皇上。
“他呀,可栽了个大跟斗了,咱们皇上爷英明,连只鸡蛋都没有赏他。”小方子把主子对田景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了小禄子,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他还是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小禄子眼睛一亮。
竟然有这种事?可见万岁爷对于玉妃怀孕这件事并不高兴。
窥得了先机,于是他进去时,两个拳头握得死紧,拉长了颈脖,一脸悲愤的报喜。“皇后娘娘让奴才来向皇上报喜,玉妃娘娘怀了龙种!”
他的语气好像在说,玉妃娘娘怀了野种。
宇文琰剑眉微挑。
他现在最听不得有人恭喜他,小禄子的表现算是对了他的味,因此脸色比适才田景在时缓了一些。“你家娘娘在做什么?”
小禄子跟在尚德海身边学习宫廷生存法则,也是个小人精,见皇上对自己这不伦不类的报喜并无微词,便知道自己大大的做对了,于是他加码演出。
“奴才出来时,见到娘娘心寒犹胜天寒,凤颜很是不好,不吃也不喝,也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埋首在果雕。”他想到了皇上被雕在红萝卜上的那件事,当时皇上似乎并没有很开心,他连忙补充道:“不过皇上请放心,娘娘并没有雕皇上,娘娘说要雕些小动物解闷。”
宇文琰已卸去了那股冷意,他沉默不语,心头涌过复杂情绪。
她果然在意了。
他在沉思,没人敢打扰,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漫声道:“下去领赏。”
小禄子喜上眉梢。“谢皇上!”
尚德海瞪大了眼。
没有赏田景,却赏小禄子?这、这能算是名师出高徒吗?
一时间,尚德海有些得意了,他教出来的小禄子硬是比太后跟前的大太监卫德良教出来的田景高明上几分。
“都下去吧,朕要静一静。”
挥退了众人,宇文琰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漫画册子来,封面赫然就写着“夫妻日常生活”。
是的,他不告而取了皇后的漫画册子……好吧,他偷了皇后的漫画,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时不时就取出来看一看。
画中的生活是他未曾想过的,生为帝王之子,七岁即成太子,他心中没有自己只有天下,他没有想过自己想要过何种生活,他只知道他要给百姓过何种生活,他也不曾想过自己要和谁共度一生,在他的认知里,他自然是要与皇后共度一生的,而皇后是他的正妻,他的正妻会是何人?也自然与天下人没有不同,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直到看了这本漫画册子,勾动了他许许多多的思绪,他终于明白他想要过此种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田园生活,他压根不想要很多女人,若是能够选择,他只想要一个知心人。
没有错,当他身边被塞了女人,他也做了男人会做的事,除了生理因素,更多的是他的责任感,他被赋予为皇室传宗接代的责任,身为天子,他必须要有后嗣,要为皇室开枝散叶,他和后宫嫔妃行房就不能避免。
可是,如果他不能一心一意的对待她,又如何期待她会一心一意的对他?
后宫制度,由来已久,可没有人说不可以废除啊!
他的眼眸定在漫画册子的某一页,上头画着一对夫妻在全木铺制的屋廊下喝茶,写着——阳光温热,岁月静好,你还不来,我怎敢老去?
他心动,真的心动,他想与她携手相伴,但他也知道此刻自己才登基不久,他父皇尸骨未寒,他肩上还有责任,大云的江山他还不能搁下……
她,能等到他能安然离开这皇宫的那一日吗?
他蓦地阖上漫画册子。
守在外间的尚德海和小方子见到主子大步走出来,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万岁爷出来得这么突兀?
“摆驾凤仪宫。”宇文琰的眼眸闪着深沉的光芒,像下了某种决心,看得尚德海很是疑惑,明明刚刚他退下时主子还死气沉沉……
自然了,主子要活蹦乱跳还是要死不活不是他这个奴才能置喙的,跟上去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