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狄氏进宫与皇帝做了交易,回府后两天,圣旨下来,将她赐婚与顺王世子顾誉丰。
彼誉丰,关于他的传言很多,有人说他丰神俊朗、有付好模样,却无心仕途、不求上进,有人说他心性良善、济弱扶倾,有着侠义心肠,见过他殴打恶徒者说他武功高强、出神入化,像仙人一样。
整体听起来,郁泱自我安慰这个男人还不算太差,可以试着相处看看。
出嫁前夕,母亲对她说:“出嫁从夫,你不再是诚亲王的女儿而是顺王的媳妇,日后你父亲起事再与你无关,这是娘唯一能想到保你性命的法子,之后该怎么做,能不能得世子之心,从此举案齐眉,或者有没有办法从顺王府全身而退,全要靠你自己。”
郁泱回答,“娘不必担心,您常夸郁儿青出于蓝,聪慧不下于您,旁的不敢说,这般的聪明才智或许无法称霸天下,但要让自己活得精彩非凡,不至于办不到。”
狄氏笑了,搂住她说:“谢谢郁儿,愿意让娘安心。”
短短一个月,郁泱从诚亲王府出嫁,嫁妆是皇帝给的,狄氏只在上花轿前塞给她一个纸袋。
郁泱拭干长发,打开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里头有一张地契,那是个小庄子,外公给的、是娘的嫁妆,庄子四周有山围绕,听说风光秀丽处处美景,要不是被皇帝禁锢在城里,他们很想搬过去。
纸袋里还有几张银票,加一加有将近千两。
被了,这些足够让她在顺王府不愁吃穿、丰丰富富过上两年,只要没发生烧钱的意外事件。
最后是一本青皮小册子,小册子上面写着两行字——“若顾誉丰是个能托付终身之人便将此册焚去,反之,展册读阅,必要时以此为筹码,谋得出府之约。”
彼誉丰可以托付终身吗?郁泱微微摇头,她打开册子就着昏黄的灯光展阅,越读……越教人惊心动魄……
郁泱起了个大早,问过几名仆妇才问清楚大厅在哪个方向。
她并不想要闹场,她也清楚顾家没当自己是媳妇,在新妇奉茶的清晨里出现,这是在给自己也给那位“邹表妹”找尴尬,只不过她必须到场,必须趁着顾家所有长辈在的时候为自己想做的事见证。
只是她找不到方向,连个丫头也不愿意为她领路,因此多花了点时间。
但即便满府乱绕,前前后后走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到大厅,她的头发、衣服依旧整齐,姿态是一贯的高雅,就像个名符其实的郡主。
郁泱是个很懂得换角度看事情的,因此再辛苦的状况总能找到一个观点让自己不难受。就像眼前,顾家上下都在为难她,刻意给出错误讯息,让她走不到想去的地方,但她对自己说:任何事只要做过,就不会是白费功夫。
没错,她虽被不少跟红顶白的下人捉弄,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乱绕,但来来回回几趟后,她确知各个院子的方位,再与青皮小册上的数据对上,便清楚了谁住在什么地方。
不管怎样,郁泱还是迟到了,但令人尴尬的并非因为她的迟到,而是因为大厅里,新婚的“儿子、媳妇”已经在向双亲奉茶,有趣的是,站在顾誉丰身边的不是皇帝赐婚的正妻周郁泱,而是昨天一起进门,身分却从嫡妻降为贵妾的小表妹邹涴茹。
让儿子与贵妾向长辈奉茶?顾家人是没脑子还是心机浅,怎么能够集体蠢成这样?
他们当真以为皇帝与诚亲王心有嫌隙,便会任由他们欺凌她而不顾?
傻瓜,打断骨头还连着皮,怎么说诚亲王都是皇帝的同胞弟弟,就算天家无情,童年记忆尚在,若不是被逼到底,皇帝怎愿意兄弟阋墙?再说了,宫里还有个皇太后,两个都是自己的儿子,郁泱再不济,还是皇太后的亲孙女。
亲孙女和路人甲,请问皇太后会偏向谁?如果她把此事往宫里嚷嚷几声,皇帝容得下一个外姓人扫天家颜面?
可郁泱并不恼火,只觉得顾家人可笑,因为顾誉丰的态度再明白不过,此男非己良人。只是她必须拿出态度,让顾家不能小觑自己!
郁泱走进厅里,满屋子人目光齐刷刷地钉在她身上,她不惊不惧,当着众人的迎视,慢慢走到正在向父母敬茶的誉丰身边,没有垫子,她依然姿态优雅的双膝跪地。
誉丰是大房长子,祖父母早已不在,他的父母面对门口坐着,二房、三房的叔叔、婶婶分坐在厅的两侧,他们身后站着几个二、三房的姑娘少爷和少女乃女乃们。看见郁泱进门,大伙儿脸上是掩也掩不住的惊诧。
郁泱悄悄觑一眼邹涴茹,她与誉丰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这对表兄妹早在七、八岁时就订下女圭女圭亲,连迎亲喜日都订下,所有长辈们都看好这桩婚事,谁料想得到一个多月前,皇上会将顺王召进宫里,待他一回府,长房便多了一门亲事。
诚亲王府?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婚事居然落在誉丰头上!
诚亲王就要反了,娶他的女儿等同和叛党联亲,虽然赐婚旨意是皇帝亲下的,真有事也怪不到顾家头上。只是……顾府上下心里都打着鼓,皇帝出这一手是在盘算什么?
最后顾伯庭决定静观其变,先将郁泱晾着,等诚亲王起兵,皇帝的态度明朗,再决定如何对她做出处置。
郁泱的出现令满屋子人脸色皆变,尤以誉丰表现得最明显。
他怒火中烧,眼珠子狠狠瞪在她身上,他说得不够清楚吗?为什么她还出现?果然,她昨天的表现是以退为进,果然,她是个有手段的女子,是啊,诚亲王的女儿,还能弱了?
相较于誉丰的愤怒,邹涴茹的表现截然不同,她在最短的时间内红了眼眶,垂下头,一串泪珠子坠在地上,委屈尽情展现。
很聪明的作法,半句话不必说,就让所有人把郁泱当成坏心肠恶魔。
“公公、婆婆,媳妇来晚了,还请公公婆婆见谅。”
彼伯庭闻言不做任何反应,在皇帝的态度尚未明朗之前,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但王妃邹氏可没那么容易放过郁泱。自家侄女进门,这件婚事两家已经筹办将近两年,好好的一桩喜事突然被周郁泱横插一脚,心里已经够恨,儿子昨晚进她房里早把话给挑明,没想到她这个没脸没皮的竟还敢到大厅里来捣乱,乱臣贼子的女儿果然不同一般。
“谁允许你进来的?”王妃邹氏上下打量郁泱,眼底净是不屑。
难不成她以为自己颇有两分姿色就可以迷惑儿子的心眼?甭想!誉丰可不是二房顾敬丰那种急色鬼,瞧见勉强看得上眼的女人就急着上。
想到顾敬丰,邹氏下意识瞄向站在二房老爷身后的长子,果然,他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允许?王妃说话真有意思,哪家新妇成亲后不奉茶认亲?不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媳妇不过是照着规矩走,不明白哪里做错了。”她轻轻淡淡地说着,口气里听不出喜怒哀乐,便是表情也看不出半点心思。
“你自认是顾家的媳妇,也得看顾家认不认你。”邹氏怒指郁泱。
彼伯庭一句话都不说,静静审视郁泱,心底暗自忖度,皇上为什么要把她放在顾家后院?
是不愿让皇太后伤心,想替诚亲王留下一株根苗?还是想藉顾家之手杀了她?又或者是要她成为诚亲王的顾忌……不可能,诚亲王如果还顾忌妻儿就不会连儿子丧礼都不出现。
郁泱半点不让步,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微哂道:“王妃此话可是在质疑皇上的旨意?媳妇明白了,明日归宁进宫,媳妇会向皇女乃女乃转达王妃的意思。”
向皇太后转达顾家不认她的孙女?她这是想闹得顾家鸡犬不宁
“你在威胁我?”邹氏眼中戾气大盛,心底含恨,暗道:待诚亲王起事,必亲手送她上路。
郁泱看出邹氏的恨意,但她无所谓,低眉道:“王妃言重,媳妇只是不明白顾家家规,怕行差踏错,万一日后有恶名声传出去……”
“够了!”誉丰开口,怒指郁泱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郁泱并未被他激怒,缓缓起身与他对视,柔声道:“世子爷别急,今日妾身不过是来讨个话,说清楚了自然会离开。”她转身向顾伯庭屈膝为礼,道:“王爷,您可知当日皇帝为何要赐婚顾府?”
“你知道?”顾伯庭疑问,他不信皇帝会让她商讨朝廷大事。
“妾身自然明白,此事是皇女乃女乃与皇伯父亲自对妾身提及的,连顾府也是妾身亲自指定……”她在说谎,但态度笃定、表情坚毅,让人无法对她所言存疑。
邹氏把话截走。“顺王府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值得你费心对付?”
郁泱微微一哂,不回答这种意气言语。
彼伯庭等不及,瞪妻子一眼,不许她插嘴。“你说!”
邹氏满肚子火气却不敢再插话,转头与侄女涴茹互视一眼,她们同时望向誉丰,却没想到他盯着郁泱,目不转睛。
郁泱缓缓道来,“人人都说父王要反,可自皇伯伯登基以来已经十几年过去,此话传得沸沸扬扬,却总是闻楼梯声不见人下楼,父王始终没有起兵叛乱是不?”
“只是‘尚未’,而非‘始终没有’。朝廷派出的探子传回消息,诚亲王厉兵秣马,战事将起。”顾伯庭拉起嗓子,指正她的话。
虽然顾伯庭于朝政碌碌无为,但做人圆滑、交际甚广,且有贤名在外,朋友传讯与他,确定最迟三个月,诚亲王必反。
“消息是真是假,总得等父王起事才能确定,对不?何况皇伯伯压根儿不相信手足情谊如此薄弱,不信我父王会这样对待兄长、对待天下百姓。只不过三人成虎、众口烁金,皇伯伯为了大周不能不做足准备,于是招兵练兵、行军布阵,该做的事一一进行。
“即便如此,皇伯伯依然记挂郁泱,倘若父王起事,皇伯伯绝对不会放过梅姨娘所出的弟弟妹妹,可即使父王做错,他终究是皇女乃女乃的儿子,是皇伯伯的亲兄弟,皇伯伯当然想为父亲留下一条血脉,因此为郁泱赐婚,女儿出嫁与娘家再无关系,父王的所行所为与出嫁女儿便无牵连。
“皇伯伯的苦心,郁泱明白,于是作主选择顾家,至于王妃不解郁泱的选择……很简单,或许世子爷不记得,但去年郁泱曾见过世子爷一面。少女芳心多少带点冲动,倘若这个抉择造成世子爷和顺王府的困扰,郁泱在此致歉。”
这番话想传达的重点是:诚亲王是否造反仍是未知数,顺王别急着站队,万一站错,难堪。而且不管诚亲王是否造反,皇上和皇太后仍旧重视自己,自己背后的大柱子是不会倒台的。
话当然是假的,她不过想替自己造势,让顾家上下不敢动自己分毫,当然她有足够自信,相信顾伯庭没那个胆敢去向皇上确认自己所言是真是假。
彼伯庭反复琢磨郁泱的话,难道是自己想太多?皇上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为诚亲王保下女儿一命?
有可能吗?是有。皇帝纯孝,对皇太后百依百顺,而周郁泱不过是个女子,翻不出什么浪花,留下侄女的性命以成全母子之情,何乐而不为?至于京城少年有几个像儿子这样相貌堂堂,丰神俊朗的,周郁泱会看上誉儿,半点都不离谱。
彼伯庭松口气,既然上头没有别样心思,他当然乐意替皇上好好照顾这个侄女。
同样的结论,王妃邹氏也想到了,可如果周郁泱杀不得,难不成要涴茹当一辈子妾室?不行,她同大哥拍胸脯保证过,无论如何都会让涴茹当上世子妃的。
发现顾伯庭和邹氏表情转变,郁泱确定自己赌对了,笑眉微敛,她续道:“郁泱感激皇伯伯的疼爱,却也心知此番安排委屈了世子爷与邹姨娘。”
“皇上旨意,为臣的哪有委屈之说。”
彼伯庭正眼看她,口气愉快几分,心里开始算计,如果周郁泱还能在皇帝跟前说上几句话,是不是要叮嘱儿子对她好些。
郁泱环顾周遭,众人看待她的眼光已然不同,她猜想,在自己说出这番话之前,他们多少认定为保住顺王府,父亲起事日必是她魂断时,而下手之人……她目光逐一扫过,最后定在邹氏身上。
不管怎样,如今目的达到,她闹这一场,不是为着开诚布公,求的是自保。
“世子爷与邹姨娘两小无猜、情定一生,我本不该横插进来,只不过事态紧急,考虑不了太多,昨夜世子爷与郁泱谈过,令我明白自己差点儿毁去一门好亲,这本非吾意。
“所以世子爷提到两年之约,郁泱深感同意,只是口说无凭,我已经将口头之约写成和离书,日期押在两年后的今日,白纸黑字日后必不反悔,这一趟过来只为求世子爷签字。
“两年后,郁泱离府、世子妃之位还予邹姨娘,这当中郁泱不涉足前院一步,吃穿用度皆自理,不劳烦顺王府,依王爷看这样可好?”
这话竟是峰回路转,邹氏与邹涴茹喜出望外,她们以为有皇帝罩着,不能轻易动她,没想到郁泱自愿离府,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邹氏二话不说,吩咐下人,“备笔砚!”
誉丰闻言,却觉得奇耻大辱,他向来说一是一,何曾当过毁约小人,一把抢过郁泱手中的和离书,咬破食指急急落款,像在证明什么似的。
同一时间,顾伯庭回神,心想不妥,这周郁泱还有可用之处,本想出声阻止妻儿,却没料到两人动作飞快,开口时已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