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春雪发烧了?怎么回事?”顾长春怒吼,一脸责怪的表情,彷佛一切都是他的错。
虽然类似的场景已发生过无数次,虽然杜唯早就习于面对,但这次,当他注视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心海不由得起了波澜。
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得到自己亲爷爷一句温暖的言语?什么时候,他才能得到赞许和认可?
或许到最后的最后,他一切的努力仍是徒劳。
他深吸口气,极力压抑翻腾的情绪。“我带她去看过医生了,医生说她只是着凉,多休息,多喝水,烧退了就没事了。”
“只是这样?”顾长春眉宇紧拧,擒住杜唯的目光仍旧苛刻无比。“说也奇怪,最近春雪好像特别多灾多难,上次跟你去巡工地就差点被玻璃砸到,去骑马就从马上摔下来,然后现在又感冒发烧。”
这是在怀疑他?杜唯咬牙。“我不明白董事长的意思。”
“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顾长春冷笑。“我以为你一向很聪明的啊!难道我看错人了?”
“上次的工地意外,调查报告已经出来了,是现场堡人疏忽导致的,我已经给予那人适当的惩罚。”
“哈!你确定是惩罚,不是奖励?”
这是在暗示那桩意外是他主使的吧!杜唯不笨,听得出自己又成为老人讥讽的箭靶,他拧眉不语。
彼长春狡狯地望他,似是对他阴郁的反应很是满意,正欲发话,佣人来敲门。
“老太爷,晚餐准备好了,请您可以到餐厅用餐了。”
“呿!我才不去!春雪都生病了,我干嘛去餐厅对着一群兔崽子吃饭活受罪?”顾长春暴躁地嚷嚷,像个爱耍脾气的孩子。“把我的饭送过来,我今天要在房里吃!”
“是,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准备。”佣人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咆哮吓白了脸,慌忙应声告退。
确定房内没其他闲杂人等后,顾长春再度转向杜唯。“你嫉妒春雪?”
这话问得太直接,太犀利,逼得杜唯无法装傻,明知这冷血暴戻的老人是借此折磨自己,他也只能力持淡定。
他必须理智,一旦被老人激怒了,他就输了。
“……就算意诗在这场继承人之争中出了局,我还是宁愿把春雪找回来,也不愿意把顾家跟长春集团交给你,你应该很生气吧?”
“董事长希望我怎么回答?”
“我要你说实话。”
“实话就是,我并不嫉妒春雪。”
“见鬼!”顾长春嘶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番鬼话?”
“无论董事长信不信,我都是这句话,我不嫉妒春雪,也一定会遵照董事长的吩咐,将她培养为顾家合宜的继承人。”
“你!”顾长春捏握拳头,气得浑身发颤。
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这场言语交锋,确实是他落了下风,他输给这个浑小子了。
他吹胡子瞪眼,随手抓起拐杖就往外指。“出去!马上给我滚出去!”
“是,董事长。”
“等等,你给我回来!”
老人家心意阴晴不定,杜唯才走没两步,又不得不旋踵。“请问董事长有何吩咐?”
“春雪的社交课程应该都上得差不多了吧?下礼拜六,我要在家里帮她办个Party,介绍她给大家认识。”
意思是要正式宣布她成为顾家未来的继承人吗?
杜唯胸口一紧,不觉暗暗掐握掌心。“我知道了。”他漠然应声,不再花费力气去分辨老人那复杂的眼神。
他实在厌倦了与自己亲爷爷之间的斗争,不论他怎么做,那个独断独行的老人总是不信任他,不肯接受他。
就因为他是私生子,血统不够纯正吗?或者是因为至今老人仍认为是他的母亲害死了顾家的嫡长子?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爷爷对他的恨,都无所谓了,这辈子,他注定担负起亲生父母种下的罪……
他累了。
杜唯在屋内徘徊,餐厅传来饭菜香,他嗅着,却毫无胃口,又传来欢声笑语,他听着,只感到疏离。
在这栋豪宅住了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一刻真心觉得自己融入这个家庭,他不属于这个家,配不上顾家的姓。
数不清有多少回,他好想就这么狠下心来潇洒走人,但总是不甘也不舍。
他放不下。
放不下对这个家的牵挂,放不下父母临终前的嘱咐,也放不下心中那股怨愤的执念。
或许,等到春雪真正能够扛起这个家门的那一天,就是他不得不放下的时候了……
想着,他来到春雪房门前,珠喜刚好端着餐盘走出来。
“她怎样?烧退了吗?”他低声问。
珠喜摇头。“不但没退,还烧得更厉害了,我看她一直昏睡,根本没办法吃东西。”
“那就别勉强她吃吧,让她好好睡一觉。”
“是。”
珠喜离开后,杜唯在门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推开门扉,溜进房里。
室内光线幽蒙,只开了一盏夜灯,杜唯来到床边,安静地凝视春雪苍白的睡颜。
她睡得很不安稳,额前渗出点点碎汗,身子因高烧失温而颤栗。杜唯替她拉拢稍微滑下的厚毛毯,顺势在床沿坐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待在这房里,待在她身边,他不认为她会欢迎他,在公司当他向她表明自己是她亲表哥时,她神情顿时凝霜。
之后,她对他态度一直很冷,颇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也对,他们是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毕竟他们是表兄妹,不该突破那道禁忌的界线。
他因一时意乱情迷吻了她,已是差点铸成大错。
杜唯苦涩地寻思,刚站起身,春雪忽地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唇畔逸出模糊的梦呓。
“不要丢下我,拜托,别丢下我……”
她说什么?
他一凛,不禁定神看她,她依然紧闭着眼,唇瓣微颤。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她在梦魇里,无助地一再恳求。
他不晓得她梦到了什么,但那肯定是个令人哀伤的梦,因为她的眉宇满蕴忧愁。
是谁抛弃了她?是谁舍得丢下如此寂寞哀婉的她?
杜唯心弦震颤,思绪如潮,他重新落坐,坚定地伸出手,握住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烧退了,可是头还是很痛。
当春雪从昏沉的梦中醒来时,已是隔天早晨,窗外天色蒙蒙亮,晨曦射穿厚重的云层,洒进屋内。
看来今天不是个好天气,也许晚点会下雨吧!
在床上呆坐片刻后,春雪恍惚地下床,恍惚地走进浴室刷牙洗脸,然后站在莲蓬头下,让热腾腾的水柱不断冲刷全身,刺痛敏感的肌肤。
终于,她觉得舒服多了,神志也清醒些。
她吹干头发,换上一套春樱色的套装,气色也因而显出几分粉女敕。
珠喜敲门进房,见她已梳洗完毕,大吃一惊。“春雪小姐,你这么早就醒了?”
“嗯。”
“烧退了吗?”
“退了。”
“那就好。”珠喜欣慰地推推眼镜。“我得打电话告诉唯少爷一声。”
她闻言,怔了怔。“为什么要告诉他?”
“他吩咐的,说小姐的情况要随时向他报告。”
这算是关心她吗?春雪迷蒙地寻思,若是在昨日以前,她听到杜唯如此关怀自己,该是会感到喜悦的,但如今,她只觉得一阵寂寥。
他喜欢她,关心她,又如何?
当他在她面前坦承身分时,就注定了两人不可能成为盟友,他不会是她最亲密的伙伴,反而是最强力的竞争对手。
因为他是这个家的长子嫡孙,他才是真正最有资格继承家业的人。
如果她还期盼着有朝一日成为顾长春钦定的继承人,那他就是她最必须小心防范的敌人。
他是敌人,不是恋人……
思及此,春雪蓦地心神一凛。
她在想什么?即便杜唯不是表哥,她也不该想着能跟他谈一场恋爱,爱情之于她,向来就是无用之物,不是吗?
她不需要爱,唯有金钱,才能保障她的未来。
她只要钱……
春雪对镜理妆,绾起如墨的秀发。
“其他人都已经用过早餐了,小姐要我把餐点端进房间来吗?”珠喜问。
“不用了,我吃不下。”春雪摇头,由镜中望向珠喜,凝思两秒,忽问:“我表妹呢?她在家吗?”
“我刚经过琴房,意诗小姐好像在弹钢琴。”
春雪闻言,点点头,离开卧室,来到位于二楼的琴房。
门扉半敞,流泻出串串流畅悦耳的音符,看来沈意诗琴艺挺不赖的,颇有两把刷子。
春雪倚在门边听了片刻,沈意诗弹完一曲,翻谱还想弹下一曲,眸光一转,瞥见她的身影。
“你干嘛站在那边?”她蹙眉,不客气地质问。“你病好了?”
“嗯,我好多了,多谢你的关心。”春雪浅浅微笑。
沈意诗一窒,懊恼地瞠她。“拜托!谁在关心你啊?你病好没好才不关我的事呢,哼!”
对她的敌意还真是赤果果,毫不掩饰啊!
春雪弯唇,这般心思单纯的女孩,对她而言更好对付。
她翩然走进房内,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落坐。
“你进来干嘛?”沈意诗气呼呼地嘟嘴。“我可没空跟你聊天!别烦我啦,人家要弹琴。”
“我有事情想问你。”
“我不想被你问。”
“这件事,关系着我们俩的继承权。”
“什么意思?”沈意诗不解。
春雪直视她,良久,扬起清冽的嗓音。“我想问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外公不肯让杜唯认祖归宗,公开承认他是顾家的孩子?”
沈意诗闻言,骇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