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恋爱。
在夕阳西斜的午后,共骑一辆单车,迎著风,说著言不及义的话。
吃饭的时候,会看著对方,想著对方,对方爱吃的菜,宁可自己忍住口月复之欲,也想留下来给他吃,看他口齿留香的满足表情。
临睡前,最后一个想的是他,清晨醒来,第一个想起的也是他。
当他送她手机当礼物,那手机变成了联系两人相思的红线,无论是开心的时候、忧闷的时候,或者是工作空档,拿起手机便会想给对方传一则简讯、发一张照片、点播一首歌,倾诉彼此绵绵的情意。
恋爱原来是这般甜甜的滋味。
恋爱也会有点酸,当她看著他身边站著美丽优雅的女客户,当他无耻地以总经理的威势驱逐围绕在她身边的仰慕者,他们都尝到所谓的吃醋,能够轻易夺去一个人的理智。
一个月后,厂区里所有员工都知道她其实不是杜小花,是宋可云,而他们英俊潇洒又体贴专情的总经理正努力追回他的宝贝前妻。
只是这进展嘛,说来实在微妙,表面上两人绝对是甜蜜蜜的情侣,如胶似漆,但一谈到破镜重圆,她的态度总是保守。
有人说这叫欲擒故纵,是总经理夫人在吊总经理的胃口,这招很高明,不够聪慧的女子还玩不出这种手段。
“我可不是在玩手段啊。”
听闻这番流言蜚语,宋可云不禁幽幽叹息。
别人以为她拿乔,摆高姿态,故意为难自己的“前夫”,但不是的,她只是无法确定重新回到婚姻里,当一个男人的妻,是否就是一个女人最好的选择。
“我学到了!”她高声宣布。
“学到什么?”陆英麒好奇地望她。
这天,两人趁著周末假日来到安平港边骑单车,累了,便在林默娘纪念公园停下,坐在堤岸边,一面吃冰淇淋,一面欣赏日落霞光。
“从小,我娘便教我,女子一生的幸福便是嫁得一个如意郎君,若是能得夫君宠爱,为他生儿育女,这一生便不枉了。长大后,我也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得知自己必须嫁给一个呆子后,才会那么晴天霹雳,感觉自己这一生完了、毁了,永远不可能得到幸福了。”
“所以你才会选择投湖自尽,对吧?”他理解地接口。
“是啊。”她轻叹,若有所思地舌忝著冰淇淋。
“结果没想到我来到现代,还是被当成越南新娘,嫁进你们陆家。”
“你觉得委屈吗?”他凝视她,用手轻轻拨拢她被风吹乱的鬓发。
“倒不是委屈,能嫁给你很幸运,我不委屈。”她淡淡地笑。
“只是经过这一切,我忽然觉得,女子不该依附婚姻而生存,我们的幸福不该由男人来决定,应该自己决定。”
“自己决定?”
“是啊!像我现在,每天上班工作,赚一份薪水养活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看别人的脸色,也不必跟谁伸手要钱,我觉得这样不错啊,很自由,很有尊严。”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再当我陆英麒的老婆了?”听她娓娓倾诉,他固然为她能够在这个时代自立自强而高兴,却也忍不住黯然失落。
她愈是坚强独立,不就等于她愈不需要他?
“只当你的情人,不可以吗?”她笑睇他,眼神带著抹俏皮,风情万种。
“我觉得现在这样谈恋爱挺好的。”
“你好,我可不好。”他闷闷地。
“你不喜欢跟我谈恋爱吗?”她嘟嘴。
“不是不喜欢,只是……唉!”他懊恼地叹气,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我就想把你带回家好好藏著,我要你整天都待在我身边,最好能用个什么缩小灯把你缩成迷你版,放在我口袋里随身带著走。”
“缩小灯!”她嘻嘻笑了,想起他前几天租来给她看的哆啦A梦DVD,那真是可爱的动画。
“你好自私喔!把我藏在口袋里是想闷死我吗?”
“不会闷死的,我会常常把你拿出来把玩,亲亲你、捏捏你,就像这样。”他在她唇上偷香,又伸手捏捏她软女敕的脸颊。
“你很坏耶!”她笑著躲他,握起粉拳娇嗔地槌他。
“谁教你一直不肯点头再嫁给我?你一天不答应我的求婚,我就使坏一天给你看。”他假作愤慨地强调,语落,俊唇又往她樱唇啄去。
“你别闹了啦!”她想推开他。
“有人在看……”
“随便他们看!”这回他可不许她躲了,大手撑住她后颈,霸道地索吻,舌尖舌忝过她湿润的唇瓣,吸吮冰淇淋的甜味。
“你好甜……”
“你好坏……”
两人亲昵地吮吻彼此,犹如两尾接吻鱼,在恋爱的潭水里嬉戏,热烈追逐,直到手里的冰淇淋都因这令人害羞的热情而融化。
他眷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额头仍与她相抵。
“你的生日快到了,对吧?想要什么礼物?”
“不用了啦,自从我娘去世后,我便不再过生日……”
“所以我要替你过啊!你说吧,想要什么礼物?”
见他一派坚持,她眉目弯弯,心窝甜蜜地融成一团。
“我想想啊,前阵子在电视里看到,男主角送女主角一个很漂亮的贝壳,还在贝壳上刻她的名字。”
“你想要吗?那我送一个给你!”
“可是男主角是潜水在海里找到的……”
“别小看我,我也会潜水啊!小Case。”他拍胸脯保证,星眸灼灼生辉,像个初恋的少年,亟欲讨好心爱的女孩。
她笑了,这一刻,觉得自己真的好幸福。
星期天,宋可云窝在宿舍里用功,书桌上摊著几本设计书籍、几本时尚杂志、一本剪贴簿,这是上司交代给她的功课,要她整理出明年时装的流行趋势。
她喝著陆英麒特意拿来送给她的龙井茶,一面认真地剪剪贴贴,音响播放著英文抒情歌,她跟著哼哼唱唱。
忽地,桌上电话响起,舍监通知她有访客来访。
“请问是哪位?”
“是董事长跟董事长夫人。”舍监的声音很紧张。
是英麒爸妈?
宋可云也吓到了,连忙请舍监让两位老人家上来,很快地在狭小的套房里绕一圈,确定杂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在穿衣镜前拨拢秀发,顺了顺裙摆,这才开门迎接。
不一会儿,陆文龙与周秀芝夫妇相偕现身。
陆文龙一见她,便满脸堆笑。
“可云,我们突然来访,不会打扰到你吧?”
“不会啊,怎么会呢?”她回以微笑。
“陆伯伯、陆伯母请进。”
听她客气地唤两人伯伯、伯母,夫妻俩互看一眼,都很明白这称谓代表的意义。
这代表宋可云已不将自己视为陆家的儿媳妇,她不是陆家人了。
周秀芝暗暗叹气,忍不住懊恼,刚在双人沙发上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可云啊,其实我们今天来找你是……”
话语未落,她便收到丈夫警告的眼神,示意她别太著急,她只好住嘴。
宋可云斟了两杯龙井茶过来,盈盈奉上。
“伯父伯母请用茶。”
“好,好。”陆文龙笑著接过茶,啜饮一口,一面打量屋内。
“这宿舍房间看起来很小啊,你住得惯吗?”
“不会小啊。”宋可云浅浅盈笑。
“之前我在工厂工作时,还得跟人挤一间房间,现在能够住单人房,已经很好了。”
“是吗?”周秀芝环顾周遭,约莫五坪大小的空间在她眼里看来,差不多就是一间浴室,而她的儿媳妇却只能屈身于此。
“真是委屈你了!”她蹙眉。
“不会的,一点都不委屈。”宋可云一派云淡风轻。
“听英麒说,你现在在公司设计部当助理?”陆文龙另开话题。
“是啊。”
“怎样?还做得惯吗?”
“嗯,设计部的同事都对我很好,总监也教我很多东西。”
“英麒说你颇有设计方面的才华。”
“只是有兴趣而已,比起专业设计师,我还差得远呢。”
“呵呵,你有这份努力向上的心,那就最好不过了。”
“嗯,我一定会努力学习……”
“什么跟什么啊!”周秀芝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没好气地嗔了老公一眼。
“你还让她努力学习?这意思是要她一直待在公司,不回我们陆家来了吗?那我们儿子怎么办?”
陆文龙一脸尴尬。
“唉,老婆,你别急……”
“叫我怎么不急?”周秀芝可不管老公怎么说了,她天生急性子,不爱绕著弯子说话,直视宋可云,开门见山。
“可云啊,其实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你能回陆家来,继续当我们儿媳妇。”
“啊?”宋可云一时措手不及。
“可是……”
“别可是了!难道你不爱我们家英麒吗?”周秀芝问得直率。
“你要是说一声不爱,那我也不勉强你。”
怎么会不爱呢?宋可云困窘,粉颊染霜。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爱的吧!”周秀芝很满意。
“我也有听说了,最近你们俩几乎天天约会,谈恋爱谈得可热烈了。”
宋可云低眸不语,实在娇羞。
“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一直不肯答应英麒回陆家,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因为我当初赶走你,所以你心怀怨恨?”
“不是的!”宋可云慌了,急忙摇手。
“我怎么会怨您呢?我知道您是为了英麒好。”
“我是自以为为英麒好。”周秀芝批起自己也是毫不留情。
“我要是早知道英麒那么爱你,我绝不会做出那种蠢事,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你就原谅我吧!”
“伯母……”宋可云不知所措。
“我真的没有怪您的意思。”
“我承认,我当初是不喜欢你,觉得以你的条件,配不上我们家英麒。”周秀芝一股脑儿地坦承。
“可是现在我想通了,只要我儿子喜欢,只要他跟你在一起觉得开心,我有什么好不乐意的?何况你也不差啊!人聪明,肯努力向上,脾气温和,对英麒体贴,对我们长辈也孝顺,说真的,有你这么得人疼的媳妇,我们没什么好挑的了,都怪我自作主张,委屈了你!”
说著,周秀芝起身,握住宋可云的手,神情诚挚。
“只要你肯点头回到陆家,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像亲生妈妈一样疼你,好不好?你回来吧!”
“伯母……”宋可云心弦牵紧,胸臆又酸又甜,涨满难以言喻的感动,她眨眨眼,泪光闪闪。
周秀芝同样感到酸楚。
“好了,你也别哭,只要你肯回来,我们母女俩以后一定能和乐相处的。”
“我……”宋可云还来不及说话,一串手机铃音蓦地响起。
“真对不起,是我的电话。”陆文龙见破坏了这温馨的氛围,窘迫地道歉,周秀芝横嗔丈夫一眼。
陆文龙无奈地回老婆一个不好意思的手势,接起电话。
“喂……是,是我没错……你说什么?英麒落海失踪?!”
惊吼声如雷,在宋可云与周秀芝耳畔轰然作响,两人彼此相凝,容色都是惨白。
他落海了,失踪了!
接到电话,宋可云和陆文龙夫妇立刻赶往高雄,据说陆英麒为了潜水,租了一艘游艇出海,但潜进水里后却迟迟不回,船夫惊觉不对劲,连忙通知海巡署。
海巡署在游艇附近搜寻打捞,连续几个小时都找不到人,眼看天色暗了,入夜以后希望会更渺茫。
周秀芝不敢相信儿子就这么遇难了,在岸边崩溃痛哭,陆文龙安抚爱妻,自己同样心神不宁。
而宋可云则是整个人失魂落魄,她忘了哭,忘了流泪,嘴里只是不停喃喃念著——
“都是我害的,是我害的……”
如果不是她说想要一个漂亮的贝壳当礼物,他不会出海潜水,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都怪她,这一切都怪她!
她跪在岸边,恍惚地、全心全意地祈祷。
“如果林默娘的故事是真的,如果天上真有妈祖,求求您,引领英麒回来吧!请您指引他回家的路,让他回到家人身边,回到我身边。求求您,妈祖娘娘,求您守护他……”
她祈求著,在岸边虔诚地跪著,动也不动,犹如一尊望夫的石像。
但,他没有回来,日落了,星月在海上洒落凄清的光芒,他依然无消无息、无影无踪。
忽地,她想起自己也曾经落进水里,就此穿越时空,横渡千年时光,莫非他也是如此?
老天爷安排她来到现代,就是为了交换他到另一个时代?
“他走了,他走了!”蕴育许久的泪珠终于落下,她啜泣著,哀哭著。
“他不在这里了,不在这个时空了!”
“可云,你说什么?你冷静点。”陆文龙见儿媳妇也崩溃,忙过来安慰她。
而她置若罔闻,只是心碎失神地嘶喊。
“他去唐朝了!我知道,老天爷一定把他带走了,他走了,走了……”
她哭著、喊著,每一声哀泣,都是最沉痛的呼唤,在夜色里幽幽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