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我从未听过有人休夫!”
“那你写休书吧。”
“……你别以为我不敢写。”殷远眯起的黑眸凝着危险光痕。
“那就写吧。”她状似无所谓地道,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
殷远怒瞪着她的背影,一把扳正她。“我为何要写休书?我……”
“周家祖训,明其所欲,行其所善……哪怕是周家的子婿也不得行差走错,我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是个恶人。”她垂着眼,忍着眸底的泪。
她以为关于他的传言总是虚构夸大,如今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远恶于传言!
一想起自己在殷府养伤,天天海味养身,而城里百姓却挨饿受冻……她的心快要碎了!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一笑泯恩仇,把徐家曾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日后欣然接受徐家报复?”
“那是你和徐家的恩怨,只要你写了休书,日后你与徐家之间如何纠葛皆与我无关,我不会也无法干涉。”恨意要消弭岂是容易,如果容易,就不会有这场纠缠不清的百年战乱。
殷远强势地将她按压在货架之前。“在你眼里,我真是如此不堪?”他如此的想要与她偕老白首,然而她却嫌弃他。
“我……”如果真是嫌弃,她心底又岂会难受。
“也是,像我这般出身的男人哪配得上你周家?”他哼了声,松了手。
“与出身无关!我不在意,我从不在意,我不喜欢你老是拿这件事说。”她伸手,但终究还是没握住他的手。
“是同情吗?”他哼笑了声,看到她还是放开了手。“如果是同情,就再同情一点,可怜我这样的男人也想要有人相伴一世。”
“我不是同情……而且你多的是选择,不是非要我不可。”她也不过是他第七任的妻子,还是看在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才迎娶的,她不会傻得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有多与众不同。
顶多,她还多了个恩人的身分罢了。
“你在要挟我?”
“不是,我没有要你做任何选择,我已经替你做好决定。”
殷远瞪着她那双带泪的水眸,倾身欲吻她,她却别开了脸。她的拒绝无疑是火上添油,引爆了他寻不到出口的怒火。
他强硬地钳制住她,她却尖声喊道:“四哥!”
周呈煦瞬间推门而入,女圭女圭脸噙着怒意。“殷爷,放开我家小姐!”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殷远无视周呈煦,恼声吼道,将她的手握得死紧。
“我只要你写休书。”她再坚定不过地道。
如果不这么做,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她知道殷远是不可能改变行事作风和他预定的计划,她明白他的痛,所以她不会阻止,但她也不能再任由自己留在他身边。
因为这一切会乱了套,全都因为她!
她早该死了,不过是小鲍子多给了她一年时间罢了。在她原本的记忆里,城里的百姓并不会遭受这些伤害,但因为她,就因为她想活下去,她和小鲍子有了约定,她想要重振周氏当铺,改变了既定命运,连累了城里百姓,这要她怎能接受?
“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哪怕休妻,城里的百姓一样受到牵连,凭你周家根本帮不了任何人。”死脑筋,压根不懂转弯,凭一个周家又能做得了什么?
“什么都不做自然帮不了任何人,只要有心去做,哪怕一个两个都好。”能帮多少算多少,他人不该因她的重生而死去。“只要想变就有生机,哪怕拿我去换都好。”
如果非要用那么多人换取她的重生,她宁可死了算了。
“你!”殷远咬牙难言。
他不能理解她的死脑筋,更恼怒她无法体谅他的苦。
“殷远,你有你的计划,我有我的信念,只要我俩分开互不抵触,对彼此都好。”她无法责怪他也无法恨他,但想要在一起……不可能。
“这就是你的决定,无法更改?”他深吸口气,放开她的手。
“……是。”她垂着眼,看着被他揪得泛青的手腕。
殷远闭了闭眼,半晌才哑声道:“我成全你。”
周凌春皱起了眉,紧抿着唇不允许自己后悔,余光瞥见他走了两步,才用着微带哽咽的鼻音轻喊,“殷远。”
殷远高大身形顿了下,微侧过脸,房里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勾勒出邪魅而危险的阴影。
“你最恨的是谁?”她问。
殷远瞅着她一会,突地掀唇笑得自嘲。“你说呢?”收回目光,他毫不迟疑地下楼。
周凌春抿着微颤的唇,眨了眨眼,朝周呈煦扬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四哥,没事了。”
“什么没事,你今儿个都没用膳,你……算四哥求你,吃点东西吧。”周呈煦走近,轻轻地拥着她。“四哥知道你很难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四哥都支持你,你只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兄弟会一直在你身边。”
周凌春轻点着头,把脸埋在他肩上。
她知道自己的决定没错,她没有辜负周家祖训,可是她的心好痛……她一直以为成亲就是为了留下子嗣,她从不知道原来圆房是那般亲密而教她不知所措,却又引人贪恋体温慰藉的事,更不知道原来离开他竟会教她这般难受,她的心痛得就像是快要碎了一样,好痛……
殷远回到殷府,屏退身旁的人,独自走往守禄阁。
路径上灯火通明,余光瞥见绿叶矮丛里有着一丝的红,他侧眼望去,瞧见是一条条打结的红绣线。
他不禁想起她初进府时,常于入夜后在府里打转,原以为她有什么企图,最终才发现她根本是个路痴,有时都已经快要踏进守禄阁了,她却还是走了出去,就算掷上了绣线,对她而言一点帮助也无。
想着,笑了,但笑意随即凝住。
房里未点烛火,他坐在榻上,听见外头传来沙沙的雪雨声,推开窗,看着漫天疾落的雪雨如银炼般坠落,压根不睬冷风拂面而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对她托实就是想让她明白他的痛苦,要她明白接下来他做的每件事只是他复仇的过程,不需要她认同,是想让她明白他是个怎样的人,他以为她明白了,如今却在她眼里看见了嫌弃。
她不嫌弃他肮脏的身子,倒是嫌弃起他的作风手段。
他掀唇冷笑,真是不明白自己何错之有,他也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她却给他冠上了毁天灭地的罪名……那些百姓死活与他何干?在这世道里,有本事的就活下去,没本事的就记得下辈子别再当人。
他人苦,难道他就不苦吗?!
问他最恨的是谁,他恨的她会不知道吗?!
恨恨的闭上眼,冷风刺骨,他却没打算关窗,任由冷风冷却他的心,最好还能冻结他的爱,横竖也不过是个女人,不爱便不爱,没什么了不得,反正当初娶她也不过是贪图她府上的药材罢了。
一个不能懂他怜他的人,不要也罢。
明日一早,他就写休书差人送去,从此之后两人再无瓜葛……再无瓜葛……
“爷。”
殷远缓缓张眼,瞧见房里微透着光,回头望去就见外头雪雨不止,天色如泼墨,暗无天日。
“……天亮了?”怎会如此快?
“是,少爷正在用膳,想问夫人的事。”岁赐一脸为难。
虽说他不清楚昨天爷和夫人是怎么谈的,可看爷离开周家时那铁青的脸色,他大概也猜得出七八分,但他又不能对少爷据实以报。
殷远张了张口。“今儿个要去兜罗城,这事就先搁着,跟少爷说,夫人的铺子有事,过几日才会回来。”
“兜罗城的事爷不先搁下吗?”巡视兜罗城的铁矿是预定的事,但夫人的事该是比铁矿要来得重要吧,再者这一次来回,恐怕得要费上一个半月呀。“夫人她——”
“她是什么东西?”殷远哼笑了声。兜罗城的铁矿是当初他从徐家手上抢来的,矿场里的账本或者是人,也许都还记上他和徐家狼狈为奸的证据,他得要早一步灭证,现在他要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以防徐家趁他不备反咬他一口,这重要时刻,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影响他的决定。
岁赐张口欲语,却因为殷远的目光被迫用力咽下。“那我去跟罗砚说一声,让他着手准备一些物品。”
“府里就交给你了,要注意少爷的身子,要是有了个什么赶紧找大夫,差人通报。”
岁赐本来想问是要找周家二舅子还是……想想,算了,爷正在气头上,他还是把嘴巴关紧一点。
待殷远从兜罗城回丰兴时,寒风依旧凛冽,但天空已透着暖意,微微的日光拂去了他那日离开时的阴霾。
马车缓慢地在二重城的街上行走,避开了市集主要街道,自然而然地拐进天元街。就在转角处,礼让了另:辆马车先行,殷远抬眼望去,就见驾着那辆马车的人竟是周呈阳。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但目光依旧炯亮,甚至唇角扬着淡淡笑意。
“岁赐,停下。”正当马车过了转角,殷远沉声喊道。
岁赐也瞧见了周呈阳,将马车停靠在路边上。
殷远掀开了车帘,就见周呈阳停在周家当铺前,不一会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出来,在周呈阳打开马车车板时,她又蹦又跳,止不住脸上笑意,不知道对周呈阳说了什么,就见周呈阳一脸宠溺地抚着她的头顶,压根无视跟着走到马车边的周锦春周绣春姊妹俩。
殷远皱起浓眉,想收回目光,却见她拿了马车上的东西便朝对街跑去——
“顾老板、顾老板,我这儿有些炭火,你先拿去用吧。”
开药材行的顾老板看了她一眼,眸色复杂,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正打算踏进自己早已歇业的铺子里,隔壁食堂的柳掌柜走了出来。
柳掌柜冷声道:“给咱们炭火能吃吗?还不如你去求殷远给咱们一条生路。”
周凌春脸上一僵,又勉为其难地扬起笑。“柳掌柜,不要担心,我托我大哥从巴乌城送青稞来,再等几天就能送来了。”
“我要青稞做什么?我要白米!咱们现在都太平盛世了,无灾无旱,他屯什么粮?仗着他财大势大就勾结官府,欺压咱们百姓、咱们到底是谁得罪他了?”柳掌柜光火地劈头就骂。
周呈阳见状,挡在她的面前,就怕柳掌柜怒极生事。
“我……”周凌春抿了抿微颤的唇,努力地扬起笑。“柳掌柜,虽说快要三月了,可这天候还是冻得紧,我三哥从顾春城带了些炭火回来,家里生盆火,至少不会受冻。”
她将手中的炭火递了出去,柳掌柜一双细长的眼直瞪着她,还是顾老板看不下去,接了下来。
“咱们现在冻的不是身子而是心啊!这炭火能暖得了心吗?!”柳掌柜一把抢过炭火,毫不客气地朝她砸去。
她愣了下,反倒是身前的周呈阳替她挡下。
“老柳,你这是在做什么?根本就不关周当家的事,把气出在她身上,对她也不公平!”顾老板见状,恼火地推了柳掌柜一把。
“你脑袋蠢了!说不准就是她和殷远勾结,逼得咱们无处可走,把传家宝当到她铺上,让她大赚一笔!”
“真要赚的话,周当家会给咱们那么高的金额,还会给三年的赎期吗?”顾老板恼声骂着,街上紧闭的门窗一个个掀了条缝,一双双眼躲在后头看戏。
“那就是她的把戏!照这阵仗,只要殷远不给咱们路走,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咱们也赎不回来,迟早会被他俩给逼死!”
“你够了!到了春天其它地方依旧有米粮,咱们找其它商行调货总调得到,你……收收你那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