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季语欣突然气呼呼的走进来,而守在盛苑门前的两名小厮只能一脸无措的看着主子。
季绍威很清楚他们没有能耐挡住这娇蛮的妹妹,屏退下人后,才看着她,“我以为盛苑里有老虎,你一直不敢进来。”
经他这一提醒,气疯了的她才突然想起来,不安地看了看这宽敞又摆着各式刀剑的练功房,好在,没看到就好,她撅起红唇,“哥!我知道你回来后就天天忙,也没空听我说几句话,可娘一定有跟哥提吧,我回娘家都几天了,世轩竟然不闻不问,我找丫头去婆家探问,才知道他正跟一名花魁打得火热,连王府也没回,自然不知我回娘家几天了!”
这些事,季绍威其实比妹妹清楚,为了防止潘世轩来定南王府骚扰唐晓怡,他早派人去查他这几日的动向。
他看着妹妹,“那你还不回去?”
她瞪大杏眼,“你是我哥啊,你要替妹妹作主,派人将世轩从青楼里揪来这里跟我下跪道歉、求我回去,不然我的面子——不是,咱们定南王府的面子往哪儿摆?”
“你要你的丈夫跟你下跪道歉?”他半眯起黑眸,“同为男子,我也听不下你的傲慢之语,你的公婆受不了你的坏脾气,移居老家生活,你再不收敛——”
“够了!我才不是来听哥训话的,不帮我就算了,我自己去找他!我再也不会来求哥帮忙了!”她怒气冲冲的又走出练功房。
他摇摇头,先去浴池净身后,就到书房的暗室,他化身为虎的这月余时间,在外地为他搜罗咒语相关书籍的手下,也快马送回几本书籍,元志邦都将书收妥在这,只是埋首其中多日,他还是查不到半点解咒的相关线索。
离开暗室后,他走到别苑后方的马厩,尝试接触追风,但他才刚靠近,追风就不安地仰头嘶鸣躁动。
不久,元志邦前来,看到黑色骏马焦虑地在马厩里转圏圈,忍不住叹息一声。
季绍威沉沉的吸了口长气,“有事?”
“爷,明月茶庄的叶掌柜来了。”
他点点头,与元志邦步出别苑,但在经过竹林时,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那片竹林有什么吗?怎么每次爷经过,都伫足凝望?”元志邦不解的问。
他摇摇头,再度阔步而行。
不过十多天,他竟好想念唐晓怡,想念她抚模的手,想念她烹饪的佳肴,他更想念她将身体贴靠着他,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那一人一虎独有的温馨时刻……
但他现在是人,还是她的主子,她见到他能不恭恭敬敬、战战兢兢?
所以,见了不如不见。
何况,大总管已照着他的吩咐去做安排,也改善下人的生活状况,她应该过得轻松些了吧?
清晨时分,厨房内的众人已经忙碌起来,一如往常的,唐晓怡仍然被杜大娘操得团团转,这一点,有些人心里仍是替她打抱不平的,因为前阵子,大总管才发下一张调整过后的工作表,还指示要按表工作,甚至替他们这些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奴仆,亲自朗读每个人的工作内容,让他们又惊又喜!
但大总管又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厨房内,作主的还是杜大娘,所以,工作表归工作表,讨好杜大娘的一样可以混水模鱼,她看不顺眼的,一样忙得连上茅厕的时间都没有,就像唐晓怡。
只是今天的杜大娘颇反常,照喊唐晓怡外,笑容却特别大,就在众人刚备好主子的早膳,连饭菜都还没送出去时,大总管进厨房了!
“就在这里呢,大总管。”杜大娘示意大总管跟她往最后方的炉灶走去。
众奴仆们不解的看过去,但唐晓怡却是心惊胆战。
厨房里的炉灶共建了八个,通常第八个没使用,但因炉火相连,第八个得以挨着第七个的火保温,多年来,她总将它当成天然的保温炉在使用,夜里偷烧好的菜,以瓦锅藏在里头,再摆放干木柴遮掩,一旦第七灶的炉火燃起,她那锅好料也跟着加热兼保温,即使在冬天,忙到只能吃些残羹冷饭的她也能独享一锅热热的好料……
可这会儿,放在里头的是昨夜烧的好菜,因一连十几天,毛小孩都没出现,她特别在昨夜以碎肉做了冰糖碎卤,本以为可以诱出那只贪吃的毛小孩,但等了好久,还是让她失望了,她才又将瓦锅放回里面——
当大总管将木柴里的瓦锅拿出,闻到散发着诱人卤香味时,脸上很快闪过一丝错愕,但杜大娘可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看吧,大总管,我就奇怪,厨房里的一些好食材怎么都不见了,原来就是唐晓怡偷的,她偷煮这道菜并藏在里头,肯定就是留给自己吃的!”
众奴仆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她会偷食材。
大总管年届五旬,为人淡漠不苟言笑,在王府已工作二十多年,对八岁就来到这里的唐晓怡还算照顾,因此虽然已亲眼看到,却仍难以置信,“晓怡,你怎么会偷食材?”
“我没偷,这些是要废弃的食材,是煮给主子们膳食时,切掉不要的边边角角,那是要丢掉的。”
她神情平静的喊冤,不是她不害怕,而是她清楚杜大娘不会善了,她像泼妇般抗辩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口气平稳地解释,她甚至将煮食给王爷豢养的老虎一事也说了,只是这一点太匪夷所思,无人相信。
物证确凿,她擅自使用食材是事实,可大总管看着她清灵的双眸,又不似撒谎……
“大总管,这事不能不惩戒,否则大家跟着仿效岂不难办?厨房归我管,未来王爷或老夫人发现怪罪下来,我能拉你下水吗?”
杜大娘见大总管还在迟疑,一股火气直往脑门上冲,她就是不喜欢唐晓怡这孩子,个性云淡风轻,早熟的让人不安,但过去第一掌厨的凤厨娘却很喜欢她,还将一身好厨艺传授给她。
她很清楚,若不是她强势的不让这丫头掌厨,让主子们没机会吃到她的厨艺,她这第一厨娘的位置早让这丫头给篡去,后半生只能对这丫头言听计从,届时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摆!
还好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不过前阵子情势突然改变,大总管要她将每一个厨房奴仆的工作内容向他报告,而且上面还交代要看发放薪俸的帐簿,搞得她连夜重写一份并更改唐晓怡的数字,还得按照指示,让在厨房待过五年以上的奴仆都有一日掌晚膳给王爷品尝的机会。
大总管说,一是王爷想吃点不一样的,二是,王爷希望被分发在厨房工作的奴仆都学有一手好厨艺外,更想从中发掘人才,为日后开设的茶楼掌厨。
因为是王爷要吃的,她势必不能乱动手脚,但就厨房里的手艺,她说第一,没人敢吭声,但她心里清楚,唐晓怡略胜一筹。
只有让唐晓怡没法子煮食,她才能胜出到茶楼掌厨,本想栽赃她一些事,没想到老天爷竟帮大忙,让她瞧见她在半夜偷煮东西,又鬼鬼祟祟的拿到竹林待了好一会儿,才拿回来塞在炉灶里。
大总管看看杜大娘,再看看众奴仆,有些人在杜大娘的眼神示意下,也开始帮腔,“没错,得惩罚才有规矩。”有些奴仆则选择沉默。
吕燕眼眶红了,忧心的看着唐晓怡,她替好友感到害怕,但她也不敢说话。
唐晓怡不再辩驳,只是静静的看着大总管。
大总管深吸口气,“王府对犯错的奴仆有一套惩戒的方法……”
片刻之后,吕燕代替原本该端饭菜到盛苑的阿德送来王爷跟元爷的早膳,因为担心好友,她有些心不在焉,将饭菜摆上圆桌时,竟不小心将汤给打翻,她吓坏了,急急的用袖子擦拭桌面,眼泪也不停的掉落,“对不起,王爷、元爷,请原谅奴婢。”
元志邦正在跟主子报告他在一家百年茶栈试吃的心得,没注意到换了人送饭,她一哽咽开口,他才将目光移到她脸上,“你哭什么,不过是汤倒了,只是,”他浓眉一蹙,“今天怎么由你送来?杜大娘糊涂了吗!忘了只有我跟爷指定的奴仆才能进盛苑?”
“因为……阿德在忙别的事……呜呜……”她愈说眼泪掉得愈凶,“盛苑有爷养的老虎,大家都会怕,所以杜大娘就要奴婢来,奴婢是吕燕……我……”
“真是的,老虎不会伤人,大家怕什么?杜大娘也真是,找你这个一看就没胆的丫头来,下去吧!”元志邦受不了的摇摇头,要她走人。
她急急的行礼,但泪水还是一直掉,看着王爷欲言又止——
“还不下去,爷的事多如牛毛,忙的很。”元志邦急着报告又挥手催她。
季绍威突然将目光放到她身上,是个清秀且过于清瘦的丫头,与唐晓怡那丫头的身形差不多……
“……我在这里没亲人、没家人,唯一的朋友吕燕还被杜大娘欺侮,只因为她对我好,帮了我的忙,呜呜呜……”
季绍威的神情悚地一变,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他急问:“厨房里出了什么事?”
这急切的口吻,甭说泪眼汪汪的吕燕吓了一跳,连元志邦都傻眼。
“王爷……”吕燕突然朝他跪下,呜呜咽咽语无伦次的说:“求王爷救救晓怡,奴婢知道这事不该惊动王爷,可是,她是个好姑娘,绝不会做偷鸡模狗的事……”
她话还没说完,季绍威已经飞快起身,夺门而出。
他这段时间的确太忙了,母亲时不时的叨念成亲一事,还以他的名义邀约几名才色双全的名门千金上门茶叙,再借机要他坐陪,为了保有母亲的面子,他勉强陪客,即以要事忙碌为由月兑身,再加上还得将时间分给茶庄的合作案,接见茶商、品尝各地送来的茶品,虽然他心里是惦记着她、想去见见她的,但太多的心思阻挡了他……
而且见了又如何?她不识得他,只识得虎,只识他是主子!
所以每一晚,他都等着吃到她掌厨的好菜,想借机将她调离厨房,再做进一步的安排,一晚等过一晚,总想着杜大娘没那个胆子敢对上面的命令阳奉阴违,但他错了,大错特错了!
他几个飞身来到后院,就见到唐晓怡趴在厨房前方空地的一张长椅上,过去日日负责端食到他卧房的阿德正拿着一根大板子,重重地往她的打去。
“还不说吗!偷食材作料理给谁?你肯定外卖吧,偷偷挣钱,还是与府外的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杜大娘气势凌人的怒叫。
唐晓怡咬着下唇,痛得眼眶刺痛,热泪直流,更甭提像有火在烧,但要她招什么?全都是莫名其妙的控诉!
“快给我住手!”
季绍威暴怒的吼声一起,奴仆等人全吓到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尊贵的主子竟会来到这仆役院,众人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急急跪下,“王爷。”
杜大娘反应慢,直到这会儿才急急地下跪磕头,“王爷。”
季绍威咬牙切齿的怒视着每一个人,“本王怎么不知府里也有私刑?!”
众奴仆跪在地上面面相觑,有志一同地偷偷将目光移到唯一见到王爷仍站着的大总管身上。
大总管在王府二十多年,看到一向云淡风轻的主子如此震怒也呆了,这时见到主子眼中似有狂风暴雨,他吓得回神,硬着头皮上前拱手,“禀王爷,这是多年沿袭下来的季家家规,季氏祖宗所订,担心下人们手脚不干净——”
但季绍威已经没在听了,他的目光落在唐晓怡身上,她额上有汗、脸上有泪水,看来好不狼狈,而身上的那件深蓝裤子已经透出血迹,他的心不由得一紧,“你还好吗?”
唐晓怡热泪盈眶的抬头看着恍若天神下凡的王爷!
靶谢老天爷,不枉她替他喂老虎一个多月,让他这会儿来救她,她忍着痛答,“奴婢没事,谢谢王爷关切。”
奴婢?季绍威很难形容此刻心里的浓浓失落,但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失落什么。
难道以为她会喊他一声“毛小孩”?!他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再严肃的看向大总管,“马上找大夫来看她的伤,还有,府里日后不许再有私刑。”
“是。”大总管连忙应声。
此刻,因为好奇而问了吕燕详情才与吕燕一起赶过来的元志邦,乍见眼前这阵仗也傻眼,他不敢相信府里有人用私刑,而吕燕那丫头更是泪如雨下的跪跌在被施刑的丫鬟身边,“呜呜……晓怡……”老天,她眼泪还真多!
杜大娘眼见主子要大总管将唐晓怡小心的扶起来,虽然面无表情,但眼里的不忍可清楚了,她想也没想的就起身上前控诉,“王爷,老奴不知道吕燕向王爷说了什么,她这丫头从来都搞不清楚状况,王爷多尊贵,哪有空闲来管我们这些奴才的事,唐晓怡可是个被人赃俱获的小偷——”
“她煮的东西是拿来喂养本王的老虎,也是本王允许的。”季绍威冷冷的打断她的长篇大论。
王爷怎么会知道?凄凄惨惨的唐晓怡已被扶起身,她以袖拭泪,讶异的泪眼看向他,不过王爷也很糟糕啊,自己养的老虎让她喂养超过一个月,怎么可以闷不吭声?
至少也跟她打声招呼或说声谢谢,甚至跟杜大娘交代,她可以自由使用食材来喂老虎,那么这一顿“板子炒肉丝”也可免了不是?
杜大娘既错愕又尴尬的低头,“老奴不知道……”
在场无人知道,倒是元志邦震惊的看向主子,他竟然被唐晓怡喂食?!
季绍威没看他,只是看着辛苦撑住疼痛瘫软身子的唐晓怡,他很想将她抱起,但他知道这个举止太不合宜。
他只能握拳,压抑心里的冲动,再看向元志邦,“你帮忙扶。”
“我?!”元志邦呆呆的指着自己,眼前这么多奴仆、总管,他竟要他这个也算个“官”的人,来扶那看来清瘦、没几两肉的唐晓怡?
唐晓怡也一楞,“不、不用元爷……”
但季绍威没理她,看着一直小心搀扶着她的吕燕,“你跟元爷扶唐晓怡回房休息,听好了,在她伤好之前,她什么事都不用做,而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照顾她。”丢下这句诂,不理错愕的众奴仆,他转身走人。
元志邦眨眨眼,直觉的想追上去,但一只小手及时拉住他,“元爷,要帮忙扶啊。”
他瞪着吕燕那让泪水洗过,现在却破涕为笑的双眸,竟然有点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