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诚正喝了满口茶水,听到这话,刚进嘴里的茶是一滴不剩的喷了出来,脸色乍青还红,心里五味杂陈。
原本他见连君轩同小妹亲近,常送些吃食和小玩物过来,还以为这位大少爷自小离家,身边没有兄弟姊妹,见自家小妹可爱就多疼宠一些,哪里想得到这人居然存了龌龊心思。
这就如同自家一直亲近的羊,居然是披着羊皮的狼,而且又自家眼皮子底下偷了自家最宝贝的小羊!
“不行,绝对不行!”杨诚难得冷了脸,时时挂在嘴边的温和笑意半丝都没剩下,“以后,这样的玩笑不要再说。”
“不,师兄,我不是玩笑!”连君轩没想到杨诚会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赶紧起前,赔礼道歉,“师兄,起了这样的心思是我的错。但我和柳儿发乎情,止乎礼,从没有逾越过,今日若不是害怕有人提亲,我也不会冒然说出来。”
听到这话,杨诚面露冷笑,一想到连家那个大宅子,他就忍不住心头冒火,说话也刻薄起来,“怎么,我小妹哪里不好,让连少爷没脸说出口?若是今日不说,你还想一直瞒到什么时候?”
连君轩再蠢笨也知道杨诚是真恼了,一边打躬作揖一边想要解释,他平日虽然不受父母亲长待见,但自小在甘沛独住大宅,奴仆成群,自有傲气,何时曾低三下四的赔过礼,好不容易说了几句,却让杨诚脸色更黑,最后两人都沉默了,各自想着心事,不知如何转圜。
杨诚生了一会闷气,心思转了无数,待扭头去看蔫头耷脑的师弟又有些后悔。想到他平日在自家人面前从未端过大家公子的架子,倒是一而再地帮了自家很多忙,他方才那般,倒显得有些过于冷情,但一想起自己疼在心坎里的小妹要被这小子拐跑了,掉进连家那个泥潭里受苦受累,他心里的火气又忍不住蹭蹭往上窜。
“师弟,你今日说出这话之前是否想过连家?”杨诚极力心平气和的开口劝道:“虽然你是庶子,但连家可不是小门小户。我们杨家只是种田人家,就是大着胆子想高攀也攀不上连家的大门,更何况我家小妹不是大度隐忍的脾气,就算进了连家,也要扰得连家不安宁,所以这事以后你莫要再提了。”
连君轩越听嘴里越苦涩,他如何不知道杨诚这话已是说的很委婉。明明面贬低杨柳儿,实际上就是担心她跟着他这个连家庶子受苦受气,若是别的,他还能分辩几句、极力争取,但想起那对见到自己如同见到什么垃圾一般的父母,他只能沉默了。
但情之一字,付出容易,想要收回却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些温暖的瞬间、那些明媚到足以驱散他心里孤寂的笑脸,他如何能轻易放弃?
“师兄,若是我能求得爷爷作主允婚,将来娶了柳儿进门,只在甘沛独自过日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反对了?”
听到这话,杨诚倒是对连君轩如此坚持有些许佩服,想了想就含糊应道:“只要你先把自家打点妥当,保证柳儿不受委屈,我们家里……到时候再说。”
连君轩闻言,紧紧抿了嘴角,末了取下藏在胸前衣襟里的一块青玉雕花佩放在桌子上,郑重行礼,“谢师兄成全!这是我自小戴在身上的玉佩,从未离过身,请师兄帮我转给柳儿。我要去皇都一趟,很快就回来。不管怎样,我不会让柳儿受委屈,我将来一定要风风光光娶她进门!”
杨诚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无力摆摆手,不说相信也不愿意打击他半句。
连君轩也不恼,开门就走了出去,静静站在院子望着上窑那浅红色的窗纸,沉默良久,神色复杂又迷茫,但最后却只剩坚定之意。
连强正拿着刷子给枣红马刷毛,突然见到自家少爷出来,还有些纳闷他今日为何这么早回城。他平日总要拖到要关城门才走,而且每次都累得枣红马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他本来还想打趣几句,好在后知后觉的看出少爷脸色不好,于是赶紧挥起马鞭赶路。
连家大宅里因为主子经常不在,仆役们都有些懒散,窝在门房里喝茶闲话,兴致好了还要赌一把,突然见到主子回来也是吓得手忙脚乱。
家安迎了出来,见到连强的眼色就插科打译地问起陈家寿宴如何热闹,指望哄主子多说几句,有什么郁气也散了。
可连君轩却是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最后扔出一句,“拾掇行李,明日赶路回皇都。”
这话让家安和连强都惊得张大了嘴,这么多年来,无论老爷子怎么送信劝说,少爷都不肯回去,今日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提出回去?
但主子决定的事他们总不能拦着,只是接近过年了,南北商队走动的多,路上相对也就不太平,总有些想要不劳而获的人琢磨着劫一票,过个肥年。为安全起见,最好就是跟着大商队一起上路。
连强趁着天黑赶紧去城里寻找要去皇都的商队,他的运气不错,明日一早就有一队二十辆大车,五十人的队伍出发,对方听说连家只有两辆马车,护卫却是十几个,商队管事也很欢喜,一迭声答应结伴赶路。
不过家安那里就忙乱多了,要准备衣衫用物、路上的茶点吃食,杂七杂八很是琐碎,足足忙到半夜,装了七八口箱子才算罢休。
第二日一早,城门刚开,连家众人就跟在商队后面出城去了。
连君轩掀开厚厚的棉窗帘,隔着纷纷扬扬的细碎雪花张望好久,尽避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但他却好似看到了杨家小院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不知柳儿知不知道他要远行?会不会想念他……
许是心有灵犀,杨柳儿这会正抱着被子懒散的倚在窗边,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觉得若有所失,她伸手想要推开窗户透透气,不想被进门的杨杏儿看到,头上立刻又挨了一记栗暴,连带着被窝也懒不成了。
杨家的早饭通常是小米粥、两样小咸菜,炒个土豆丝或者炖个萝卜肉片,配上和面馒头,说不上丰盛,但和同村的人家相比,已经很不错了。
杨柳儿蔫蔫的小口咬着馒头,手里筷子搅和得小米粥都稀薄了,显然是胃口不好。杨山关心了几句,见小女儿脸色不像病了,就猜是不是女孩子特有的日子到了,也不好再问,吃了饭就领着杨田去田里看冬麦去了。
虽说如今麦子盖了雪被,根本不用管,但在农家人心里,庄稼就是第一,有事没事总要去逛逛才好。
杨杏儿心疼小妹没胃口,胡乱吃了半个馒头就跑去做小灶,上次包的冻饺子还有十几个,正好够妹子解解馋。
一时间,饭桌上就剩下杨诚和杨柳儿兄妹俩了,杨诚犹豫了半晌,虽然极力想昧下那玉佩,彻底断了小妹和师弟之间的念想,但多年圣贤书读下来,他还真做不出这样的事,于是伸手从怀里取出青玉佩,放到小妹的手里,低声说道:“他回皇都去了,这个是给你的,要你……等他回来。”
杨柳儿愣了愣,末了猛然抬头望向自家二哥,心里又是惶恐又是委屈,就好似无意间做了坏事的孩子被抓住小辫子。
“二哥……”
杨诚最是喜爱妹妹喜笑颜开的模样,怎么忍心见她这般红着眼眶,如小兽般呜咽。于是多少即将出口的问题都被咽了回去,双手轻拍妹子的肩膀,安慰道:“小妹不哭,二哥不问你。但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懂吗?”
“懂。”杨柳儿重重点头,眼泪到底滴了下来。
杨诚赶紧伸手替妹子擦眼泪,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公道话,“师弟那人不错,就是家里乱了些。若他当真待你好,二哥也不反对。但你年纪还小,多等几年,许是以后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二哥说一句,杨柳儿就点一下头,差点晃散了小辫子,最后直接伏在二哥腿上轻轻啜泣。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掉眼泪,是为了前后两世算起来的第一次动心,亦或者是为了家里人无私的关爱和包容。这一刻她就想掉眼泪,就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彷徨和迷茫全都倾泄而去,以后不管如何,她都会勇敢面对!
这会,杨杏儿端了热腾腾的饺子进屋,见到小妹哭得眼睛通红,立刻就恼了,瞪着自家兄长,“二哥,你怎么把小妹惹哭了?”
杨诚无辜的咧咧嘴,但也不好解释,只能干笑着应道:“那个……我也没说什么。我书院还有课,这就回城了。”说话间,他就慌忙起身往外走。
杨杏儿赶紧放下盘子,埋怨道:“连大哥也真是个怪人,在咱家住一晚,今早一同回城多好。这大雪的天儿,也不知道周伯出不出车了?”
说着她也出了门,替兄长张罗带去书院的吃食和用物,留下杨柳儿手里捏着那块青玉佩,良久,最后挂到了胸前。
哪怕前方遍布荆棘,注定失败,但哪怕还有一线希望,总要为了第一次动心坚持到底。
包何况那个少年正在极力争取,她不能并肩作战,但也绝对不能拖后腿……
许是定了心,杨柳儿这一夜睡的很好,晚上连被子都没蹬,倒是让提心吊胆的杨杏儿澈底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