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陶凉玉做了红豆福糕,外头是糯米做的,里头包着红豆馅,软糯的滋味里充满了红豆的香甜,十分爽口。
她将这红豆福糕捧到书房里给宋忆风,那张娇媚清艳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这是我做的红豆福糕,相公尝尝。”
抬眸望着她脸上那甜美如花的笑颜,宋忆风藏住了眼里的心绪,语气严峻的训斥她。
“端下去,以后别再做这些糕点了,这些自有厨子会做,你与其做这些,还不如多把心思花在学习看帐、算帐上头,便能早一日学会。”
他的话宛如寒天里的冷水朝她兜头浇下,冻得她浑身一僵,她咬着唇看着不再如往常那般疼宠她的丈夫,脸上充满了委屈。
“你知道我脑子生得笨,做不来那些事的。”
他的嗓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既然知道自个儿笨,就该比别人下更多的功夫来学。”
她觉得自己彷佛完全不认得眼前这个男人了,不明白这样遽然的改变是因何而起,“为什么你非让我学这些不可?”
“倘若你只是个下人,我不会强逼你学这些,可如今你是我宋忆风的妻子,是这乐云庄的女主人,连这些都不会,你要如何打理这偌大的庄子,如何使唤庄子里的那些下人?”他神色峻厉的质问她。
她不平的为自个儿辩解,“可是我以前也不会这些……”
“以前是我太纵容你了,以后,我不会再那般放纵你,我可不想让外人笑话咱们这乐云庄的女主人是个无能的废物。”
被他这般斥骂,她羞惭得几乎要哭出来,一时无地自容,紧咬着下唇,转身跑了出去。
他那句无能的废物彷佛恶咒不停的回荡在她耳边,戳刺着她的心和她的尊严。
原来在他眼里,她竟是个无能的废物吗?
忆及昔日两人那些甜蜜的恩爱,再想起他这两日冷漠和严厉的对待,她的心就如同此刻的寒风,冷得让她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是她让他厌倦了吗?
可以前她也什么都不会,他也没嫌弃过她,为何现在才来嫌弃她?
她一路哭着回到寝院,侍雨和弄梅见她满脸泪痕,惊诧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为何哭成这般?”
她摇着螓首,此刻她正伤心,不想说话,走回寝房,月兑去鞋子,将自个儿整个人藏进了被褥里。
“夫人。”侍雨和弄梅跟着走进来,担忧的相觑一眼,夫人先前端着糕点去书房给庄主时还眉开眼笑的,怎么这会儿却是哭着回来?
听见被褥里隐隐传来的啜泣声,弄梅走过去轻拍着缠裹着她的被褥,哄问:“夫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呀,是谁欺负了您,您快告诉奴婢,奴婢替您出气去。”侍雨也接腔说。
好半晌,陶凉玉才抽抽噎噎的探出了脸,脸上沾满了泪珠。
“侍雨、弄梅,你们说我是不是个没用的废物?”
侍雨闻言怒嗔,“夫人,是哪个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跟您说这种话?奴婢让管事去打烂他那张嘴”
陶凉玉哽咽的道:“是相公说的。”
侍雨惊愕的张着嘴,差点被自个儿的唾沫给呛到,“是庄主?他怎么会对夫人说出这种话?”
陶凉玉将适才在书房里的经过告诉她们,“……最后他说他不想让外人笑话咱们这乐云庄的女主人是个无能的废物。”
“庄主这么说太过分了。”侍雨忿忿替她抱不平。
弄梅则若有所思的忖道:“庄主这趟出门回来之后,整个人彷佛都变了,该不会是……”
见她说到这儿便打住了话,侍雨连忙出声追问:“是什么?”
瞥了陶凉玉一眼,弄梅犹豫了会儿才低声说了句,“会不会是中邪了?”
侍雨听了之后,恍然大悟的叫道:“没错,庄主定是中邪了,否则他先前疼夫人疼得如珠如宝,连重话都舍不得说她一句,怎么会这趟回来之后,就变了个性子,对夫人严厉起来,连废物这种不堪的话都毫不留情的对夫人说出口。”
陶凉玉听得一愣一愣的,“中邪?那该怎么办?”
侍雨快一步说道:“夫人,这要请个道士来驱邪才成。”
陶凉玉有些错愕,“要请道士驱邪?”
“没错,事不宜迟,夫人,赶明儿个一早奴婢就出庄去,请个法术高明的道士来庄子里。”
弄梅出声阻止她,“侍雨,请道士来庄子里这事非同小可,不可贸然而行,否则要是让庄主知道,定会责怪夫人不可。”
“不找道士,那怎么赶走附在庄主身上作祟的邪物呢?”
“夫人,中邪之事只是奴婢的臆测,做不得准,这事咱们得再观察一阵子,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得庄主的改变是另有原因也未可知。”
“那会是什么原因?”陶凉玉一脸茫然。
弄梅摇首,“这奴婢也不知道,要不奴婢明日去找这次随庄主出去的孟兆打听看看,庄主这段时日在外头可是有什么异状?”
陶凉玉心中惶惶然,一时也无法可想,颔首道:“也好,那你找个时间问问孟兆。”
同床共枕四年多,夜里入睡时,陶凉玉早已习惯窝在丈夫的怀里,被他拥着入眠。
可如今躺在身侧的丈夫,白日里对她严苛以待也就罢了,夜里也不再如往昔那样与她相拥而眠。
寒冬寂静的深夜里,没有他温暖的怀抱,她冷得难以入睡。
犹豫了好半晌后,见他闭着眼,也不知睡着了没有,她小心翼翼的朝他挪了过去,悄悄靠向他怀里,见他没有推开她,她心头微喜,大胆的缩进他的怀抱里,拉起他的手圈抱住她。
抬眼看着他,见他似是已睡着,她伸手轻轻抚模着那张她熟稔无比的脸庞,她七岁时认识他,十七岁时嫁他为妻,如今两人成亲已四年多,他一直对她呵宠有加,不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可思及他这两日的严厉,她委屈得忍不住喃喃低声问:“相公,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你厌了我?”
宋忆风终是没忍住幽幽轻叹一声,张开眼望着她。
“以前我以为将你保护在我的羽翼之下,便是对你好,可我后来发觉那是害了你,我不该把你养成一个无知又无能的女子,一旦遭人朦骗欺凌,便毫无反抗的能力,只能束手待毙。”
“没人会蒙骗欺凌我的。”她觉得他太多虑了。
“那是因为这庄子里有我镇着,没人敢欺你,倘若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呢,没人再能护着你,你有什么能耐和本事管得住这一庄子的下人?届时说不得就连下人都能恣意欺辱你。”
“不会的,他们不会那么做,而且你怎么可能不在呢?”自她十岁那年被他接到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待她很好,她不相信有人会那么待她,她更加不相信身子一向健朗的丈夫,会有不在的一天。
静默了好半晌,宋忆风才徐徐出声,“日后你便会明白这世事多变、人心难测。”他无法责怪她过于单纯天真,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将她保护得太好所致,让她不知人心险恶。
但所幸现在还来得及,他会让她彻底明白人情的冷暖、人性的奸恶贪婪。
她懵懵懂懂地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是不是只要我学会了看帐和算帐,你就不生我的气了?”
他从没生她的气,他气的是他自己,但这些话他无法对她明言,只能说道:“等你哪天能担起主母该负的责任时,我就不生气了。”
翌日,陶凉玉待在书房里,同方九继续学习如何算帐,而另一头在议事厅里,宋忆风召集了重要的部属齐聚一堂。
宋忆风梭视着坐在底下的众人,最后目光扫过宋忆辰与李昭宜,神态一如往常那般,豪迈的朗声开口——
“今日召大伙赶来,是有几件事要宣布。这第一件事是这一年来大家辛苦了,所以我打算从今年的盈利里再多提拨出一成出来,派发给所有人吃红。”
随着他这话一落,在座的诸位掌柜、管事们,皆拊掌喝采,“好啊,咱们替底下的那些伙计们多谢庄主。”
环顾众人皆满脸笑意,他抬起手示意底下的众人噤声,接着再宣布下一件事。“这第二件事,为了咱们乐云庄未来能有更好的发展,有部分的人手要重新另做安排。首先是陈大春、李长发两人调至油行,至于原本油行的管事和掌柜一个调到布庄、一个调到如虹酒楼……”他发布了一串新的安排。
听毕后,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突然做出如此大规模的调动有何深意,不过众人谨慎得没有立即出言相询。
也在这批调动人员中的宋忆辰率先出声询问:“敢问大哥为何要把我调至马场,可是觉得我先前在粮行做得不好?”
乐云庄旗下粮行的生意可比马场来得大多了,每日经手的银子至少就有数千两以上,一年下来数十万两跑不掉,至于马场一整年下来,顶了天也就两、三万两的银子。且在粮行里,他还能暗中从里头苛扣下不少油水,到了马场,就没有那么多油水可捞,因此他压根不想去马场。
望向这位堂弟,宋忆风敛去了眸里所有的情绪,神色一如既往的解释。
“咱们马场的生意一直没有什么起色,我这是打算借重你的才能,想看看能不能将马场发展起来,所以才将你调过去。”末了,他唇边荡开一抹笑意,说道:“不过若是忆辰你自认没这个能力,担不起重任,我倒也不勉强,不过可就要罚你去咱们旗下的如虹酒楼,做三天的小厮。”
他这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有人笑道:“俺倒是想瞧瞧二爷当小厮的模样。”
有人接腔揶揄,“要是二爷真去酒楼当三天小厮,我定日日去捧场。”
其它人也纷纷取笑,不过这些人调侃的话皆没有恶意,众人只以为这是宋忆风有意想磨练磨练宋忆辰,故而将他调去乐云庄旗下最不赚钱的马场。
宋忆辰即使再不想去,但如今面对这局面,逼得他不得不去,他心下暗恨的瞅了宋忆风一眼,可面上仍微笑的拱手答道:“这下可要辜负各位的期待了,我决定接下大哥交代的差事,非让马场的生意在我手里翻倍不可。”
宋忆风赞许道:“不错,有气魄,我拭目以待。”说完这些,他最后看向李昭宜。
“昭宜,这胭脂水粉的赚头不小,咱们或许也可以试试,你是个姑娘家,最适合做这事,我打算交由你来负责,你可敢接下?”
李昭宜闻言喜出望外,一脸跃跃欲试,“忆风哥都敢将这事交给我,我怎么会不敢接下。”让她独自负责一门生意,表示他对她看重,她心中很得意。
宋忆风接着吩咐她,“那么你近日尽快将庄子里的帐目移交给九叔,便开始筹办这事。”
当年父亲被杀,他独自离开宋家,去为父亲报仇。结果报仇不成反受重伤,伤愈后,他去做了买卖,赚了不少银子,创立了乐云庄。
见他有了出息,家族里当初那些贪生怕死,不愿替父亲报仇的叔伯们,竟也想来分一杯羹,还想把他们的儿子安插进来。
但他又岂是那么好拿捏的人,自是不允,以前那些叔伯们便常欺他父亲老实,因此走镖时向来把最危险的镖交给他爹,在他被杀害后,他们又惧事不追究,让他对宋家的人早已寒了心。
宋家的人里他只收留了两个,一个是宋忆辰、一个是李昭宜。
他之所以收留宋忆辰是看在五叔的面子上,当初在他爹遭贼子杀害后,五叔曾帮过他一些忙,故而在五叔过世后,宋忆辰不愿留在宋家前来投靠他时,他收留了他。
至于李昭宜则是他四姑的女儿。
四姑嫁得不好,丈夫嗜酒如命,长年虐打她,后来有一次她丈夫又在酒后对她施暴,她再也受不了,冲去拿了把菜刀出来与他拚命,这一拚命她错手把丈夫给砍死,见自个儿杀死丈夫,她惊吓之余畏罪自尽。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李昭宜一夕之间遽然失去了双亲,成为孤女,李家那边的人嫌她命中带煞,这才克死了父母,把她撵了出去。
她不得已只好投靠母亲的娘家,可宋家也不太愿意收留她,竟唆使她来投靠他。
凉玉见她身世可怜,因此央求他留下了她。
可这好心的结果,竟是收下两只白眼狼!
他们欠他和凉玉的,他会好好跟他们算清。
听他要她交出帐目,李昭宜急忙表示,“这庄子里的帐我可以兼着管,不妨事。”虽然她掌管的帐目只是庄子内的一些花销,可她也管着庄子里的小库房,那里头存放的银两虽然没有总库房多,可数目也颇为可观。
她爹生前嗜酒,把家中大半的银子都拿去买酒喝了,因此家中十分贫困,在爹娘过世以前,她几乎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直到来到乐云庄,她才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每次进去小库房里,看见那么多的金银珠实,她便心情愉悦,私心里几乎将那些财宝当成了是她所有,因此不愿交出小库房的钥匙和帐目。
宋忆风没答应她,“你还是专心筹办脂胭水粉的生意,庄子里的那些琐事你就别管了。”
李昭宜仍是不愿放手,试图再争取,“可我不管,嫂子又管不来,庄子里岂不乱成一片。”
“那些事我会让她学着,她身为当家主母,总该负起些责任。”宋忆风语气已有几分不耐。
提及陶凉玉,李昭宜眼里掠过一抹轻蔑,“嫂子她做不来那些事……”她还未说完,便被他喝斥。
“她是你嫂子,她做不做得来都不是你能议论的,总之这两日你就将帐目和钥匙交给九叔,好开始筹办胭脂水粉的生意。”
见他板起了脸孔,李昭宜不敢再多说什么,不甘愿的应了声,“是。”她昨儿个听闻他让方九教陶凉玉看帐的事,以为只是他一时兴起,没想到他是真打算要让她接管庄子里的事。
心中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不屑与鄙夷,她不相信陶凉玉那笨女人有能耐学会那些,她就等着看她笑话。
届时,忆风哥也会更加明白她究竟有多蠢笨,迟早会厌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