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楚意宁的思绪总是绕着一个问题打转——楚意歆当时算命的结果会不会是贵不可言?她活不过十岁,因此被送到乡下,而楚意歆一个庶女能得重视,命格当然是又富又贵,可以为成国公府带来利益,不是吗?只是,若人生能如此轻易算出来,还会精彩吗?
说真格的,楚意歆即便将来又富又贵,也不见得能为成国公府带来多大的利益,一来,楚意歆的脑子不太发达,没将好事办成坏事就该偷笑了;二来,楚意歆骄蛮的性子很不讨喜,不给成国公府惹祸就很了不起了。这是她客观的个人见解,不过,老夫人和父亲不见得看得出如此简单的道理。
“小姐!”思儿一脸兴奋地跑进来,冲到她面前,两眼闪闪发亮。
楚意宁戏谑地扬起眉,“心情很好,出门捡到银子吗?”
思儿撇了撇嘴,“小姐,捡银子是乞丐的差事,轮不到我。”
楚意宁愣怔了下,“我怎么没听过捡银子是乞丐的差事?”
“小姐想想看,他们大街小巷钻来钻去,眼睛犀利、手脚利落,就是在寻找得到银子的机会,有人掉了银子,怎能不落在他们的手上?”思儿难得有机会教导主子正确的观念,可神气了。
“是是是,思儿先生,我受教了,不过,不是捡了银子,你干啥那么兴奋?”
“小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三姑娘算命的结果吗?”思儿踢掉鞋子,跳上软榻,济到楚意宁身边,压低嗓门,“贵不可言。”
“什么?”楚意宁眨了眨眼睛,她是不是听错了?
“贵不可言,因此老夫人和国公爷格外宠她,甚至有意无意提及她是国公府的宝,最后连丫鬟婆子们都说三姑娘是国公府的宝。”
楚意宁有点傻了,半晌,才挤出声音,“不会吧!”
“真的,我是不小心听见的。”
楚意宁微微挑起眉,“你如何不小心听见的?”
“三姑娘跟四姑娘、五姑娘在花园作画,几个丫鬟随侍在凉亭外面,有人躲在角落窃窃私语,不小心被我听见了。”思儿最大的乐趣就是四处闲晃,无意间总会听见悄悄话。
唇角抽动一下,楚意宁语带讽刺地道:“在花园作画?她们真有闲情逸致。”
“小姐忘了吗?三姑娘可是来请过小姐,小姐推说不会丹青,拒绝了。”
顿了一下,楚意宁想起来了,“对哦!除了绘制草药图,我对作画一向没兴趣,既然已经不是学生了,何必勉强自个儿坐在那儿写生呢。”
思儿真是苦恼极了,小姐为何老爱说那种令人模不着头绪的话?
“这个不重要,不过,丫鬟怎么会突然聊起此事?”如今,她几乎可以肯定父亲下封口令确实是为了楚意歆,贵不可言是好事,但也容易招来危险。说真格的,她不认为父亲是如此细腻小心之人,应该是某人提醒了父亲,父亲才下封口令……总之,既然禁了那么多年,为何此时丫鬟们会聊起此事?
“好像是前些天从晴芳院传出来的。”
“晴芳院为何会传出这件事?”这就更奇怪了,若是按她的推论,某人应该就是林姨娘,这是一个母亲保护女儿的本能,那晴芳院就应该是对这事守得最严的地方才是。
“好像是三姑娘挨了骂,大声嚷嚷被丫鬟听见了,然后就传出来了。”
“原来如此。不过,楚意歆竟然忍了这么久才说出来,真是不容易!”
“三姑娘说不定是不久之前才知道。”
楚意宁懊恼地拍一下脑袋瓜,“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
思儿很神气地抬起下巴,继续道:“我觉得是因为皇上赐婚,小姐得了一个好姻缘,三姑娘嫉妒死了,林姨娘只能道出当初算命的结果以便安抚三姑娘。”
楚意宁深表同意的点点头,不过,有一点她要抗议,“谁说嫁给那位别扭的王爷是好姻缘?”
“小姐不是说英亲王别扭了点,但是很可爱吗?”
“……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有啊,虽然小姐只是自言自语,可是我听得一清二楚。”
楚意宁实在不知要如何反应,骂自个儿笨蛋,还是责备思儿耳朵竖得太直了?
思儿调皮地挤眉弄眼,“其实,小姐觉得英亲王很不错吧。”
“我又还没嫁给他,哪知道他错还是不错?”楚意宁故意呸了一声。
思儿咯咯咯地笑了。
“你笑什么?”她突然觉得很心虚,彷佛心事被人家看出来。这不是很可笑吗?难道她真的觉得嫁给那位傲娇的王爷很不错?好吧,她原本抱持悲壮的心情面对婚姻,没想到他与传言出入颇大,她忍不住生出小小的窃喜,也许这段赐婚没有那么可怕,可是,两人接触的时日毕竟太短了,她还看不出他好或不好。
“我看小姐和王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造地设?”楚意宁恶狠狠地一瞪,“你不是说他身上有杀气吗?”
“武将嘛,身上当然有杀气,小姐是医者,身上也有血气啊。”
“我当然有血气,又不是死人。”略微一顿,楚意宁微眯着眼瞅着她,“你的胳臂何时转了方向?”
“我是眼见为凭。”回京的路上,她发现很有趣的事——王爷看似不屑小姐,却老是绕着小姐打转,而小姐看似老爱欺负王爷,却又将王爷当成自己人。总之,见到他们一来一往,两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甜蜜,就如她记忆中父母的相处一样。
“……你当心一点,年纪还小,眼睛就花了。”楚意宁索性转头看着窗外,不想理人,不过思儿可没忘记正事,硬是将她的目光从窗外拉回来。
“小姐真的相信三姑娘贵不可言吗?”
“我啊,相信算命只会困住人,傻子才将自个儿的命交给别人算来算去。”
思儿仔细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地点点头。
“我与三妹妹出生相差一个月,若说其中没有猫腻,很难相信。”
“我也觉得其中必有猫腻,小姐要查吗?”
“暂时别动,这事不容易查,我再慢慢琢磨。”
这时,外头传来丫鬟高喊方嬷嬷的声音,思儿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软榻,免得方嬷嬷说她没规矩,可是鞋子来不及穿回去,被逮个正着。
方嬷嬷皱着眉,“不是告诉过你,回到国公府,首要留意规矩。”
思儿一脸无辜,“这是巧合,我难得如此没规矩。”
“是啊,嬷嬷,思儿已经不容易了。”
“小姐别纵着她。”
“我一向赏罚分明,该赏就赏,该罚就罚,绝对不会因人而异。”
方嬷嬷回想走进清风阁的时候,丫鬟婆子做事井然有序,可见得小姐将丫鬟婆子的规矩教得很好,也就不再揪着思儿不放,直接将手上的匣子摆在几案上,“百花宴就要到了,这是夫人为小姐准备的首饰。”
“我又不缺首饰,娘何必特地为我准备?”话虽如此,楚意宁还是打开了匣子,真是金光闪闪,不过比起楚意歆想要讨好她的首饰精致多了。
“这是夫人的心意,况且小姐以前的首饰也不适合百花宴。”
“嬷嬷代我谢谢娘,让娘费心了。”身为医者,楚意宁没有配戴首饰的习惯,那只会妨碍她看诊,回到京城后,虽然无法出门行医,但是一个人的习惯很难改变,她最多插一根金簪,再戴上耳坠子,给她一大堆首饰根本是一种浪费,不过,既然是娘的心意,她就不能不收。
“夫人很开心,终于可以为小姐做点事了。”
“那么,可以请娘为我绣几条帕子吗?”娘应该多增加一些活动量。
“好,我会告诉夫人,小姐的针线活一向拿不出手。”
楚意宁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前世她连缝个扣子都乱七八糟,哪有本事绣花。“嬷嬷知道就好了,何必说出来?”
“嬷嬷真是太多嘴了!”方嬷嬷故作懊恼的打一下自个儿的嘴巴,两人接着很有默契地同时笑了。方嬷嬷随即行礼道:“小姐继续看书,嬷嬷不打扰小姐了。”
看书……楚意宁这才想到自个儿原本在看医书,看着看着,思绪就飞走了,然后手上的医书……眼睛飞快梭巡一圈,终于在软榻下方找到医书。
楚意宁唇角微微一抽,还好方嬷嬷走人了,要不然,她索性挖个洞将自己埋了,丢脸啊!
楚意宁一直不懂,皇后宴请权贵之家为何称百花宴?如今终于明白了,原来是每个人都会将自己打扮得像花儿似的,就是公子哥儿也一样,戴金冠、穿华服,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在一般老百姓眼中是金光闪闪的人物,说起来,比争相绽放的百花更有看头,难怪要称为百花宴。
不过,看到人家的打扮再回头打量自己,楚意宁不由得叹了口气,轻声问斜后方的思儿,“我看起来是不是比人家的丫鬟还不如?”
顿了一下,思儿坦白地点点头,“小姐太过素雅了。”
“难怪出门的时候,三妹妹笑得很诡异,我还以为她中邪了。”
“三姑娘真坏,也不给小姐提个醒。”
虽然最近楚意歆频频对她释出善意,可是这位庶妹实在不是演戏的高手,根本藏不住厌恶她的心思。这种话心知肚明就好了,还是别说出来,“她不是送了首饰给我,我拒绝了。”言下之意,人家已经提醒了,是她不当一回事。不过,她很庆幸没有接受楚意歆的好意,娘准备的首饰好歹还有品味。
思儿撇嘴道:“想回去,也没马车送我们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我喜欢与众不同吧。”
“小姐原本就与众不同。”
楚意宁唇角抽动一下,与众不同应该是赞美,可是,为何这会儿成了讽刺?
算了,她不在乎这种小事,赞美也好,讽刺也好,今日她就真正与众不同吧。
百花宴在皇家别苑举行,可谓将京城的权贵之家都聚集来了,若在这儿闹出什么事,在整个权贵圈子的名声也毁了。
这种场合她的警觉性一向很高,不想遇到麻烦,最好避开众人,不过,她可没想到会遇到某位小泵娘昏倒的场面,对方还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闭嘴!”楚意宁严厉地瞪了惊叫的宫女,连忙将手伸向思儿,思儿很有默契的将随身携带的针灸包给她,她立刻上前为那位小泵娘施针。
思儿机警地拽住爆女,免得她到处乱跑,将小姐为人治病的事说出去。其实她的担忧是多余的,宫女显然无意离开那位小泵娘身边,原先惊叫本是想招人过来帮忙。
昏厥过去的小泵娘悠悠转醒,呆看楚意宁半晌,出声道:“是你救我的吗?”
看样子,这位小泵娘很清楚自个儿得了羊角风。楚意宁索性直言,“这种病需要长期调理,不然会越来越严重,哪日发病没有人看见就完了。”
“本宫……我身边随时有人侍候。”小泵娘忿忿不平地噘着嘴,“他们都是庸医,说要针灸才能治好,却又不擅长针灸。”
师傅确实提过宫里的御医不擅长针灸,一来大周医者自古不重视针灸之术;二来御医虽经常接触后宫贵人,可实际为贵人们施针的往往是医女,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甚少提出要施针,自然不愿意花心思钻研针灸之术。楚意宁看得出眼前的小泵娘是宫里贵人,应该是公主,倒不是因为她与身俱来的骄傲,而是她刚刚差一点失言透露身分。
“你可以治本……我的病吗?”小泵娘满是渴望,又带着胆怯。
楚意宁信心满满地点头道:“可以。”
小泵娘欢喜地笑了,“以后我的病就交给你了。”
“是。”楚意宁恭敬应道。
“你等着,我很快就会来找你了。”小泵娘姿态高贵地起身,拉着宫女走人。
“慢着,我想先推荐一道饮品给你——白菊绿茶饮。白菊花、槐米和绿茶各一钱,放入瓷杯以沸水浸泡盖严,一炷香后代茶饮用。若是你有不懂之处,可以问宫里的御医。”
“我知道了,记得等我!”小泵娘回以一笑,终于恢复小孩子活泼的性子,蹦蹦跳跳走人。
思儿苦恼地皱眉,“小姐,她又不知道你是谁,上哪儿找你?”
“她自然有方法找到我。”方法有很多种,不过,最简单又不引人注意的方法就是,这位公主只要发挥绘画的功力在纸上挥洒一下,保证宫女可以将她找出来。
“小姐真的要帮她治病吗?”
“她来得可真是时候,我都快忘了自个儿是医者了。”
“小姐不是在帮夫人治病吗?”
“我娘说起来是营养不良,只要想活下去,愿意吃东西,慢慢就会好转。”
“可是,为何府里请来的大夫都说夫人无药可医。”
“心病不是一般的药物可以医治的,说是无药可医也没错,不过,我怀疑这些大夫被某人收买,刻意让我娘以为自己病入膏肓。”
思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可是解决了一个问题,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小姐,我们就一直待在这儿吗?”
“过一会儿宴席开始,我们就得入席。”
“你为何躲在这儿?”周璇尹彷佛从天而降,跳到楚意宁面前。
他在找她吗?虽然他还是一副很欠扁的样子,但也许是看见他身体里面的小男孩,她就是越看他越觉得可爱,“我是个村姑,不敢见人。”
周璇尹傲娇地点点头,“不错啊,还知道自个儿是村姑。”
“王爷对我不满意,频频喊我村姑,不是吗?”
“你有何值得本王满意?”周璇尹一副很不屑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不过,为何越看越像一朵出水白莲,让人很想将她藏不起,不教别人瞧见?
“我为何要王爷满意?我看自己满意就够了啊。”
周璇尹一副见鬼似的瞪大眼睛,“你看自个儿这样子就满意了?”
“对啊,不行吗?”
“没出息!”
“我是村姑,何必太有出息?”懒得理他,楚意宁帅气地带着思儿转身走人。
“这个村姑……本王若没有被她活活气死,肯定是老天爷可怜我。”
保持距离站在一旁的周岭微扯了一下唇角,故意道:“若王爷对楚二姑娘很不满意,卑职想个法子让楚二姑娘一病不起。”
周璇尹恶狠狠一瞪,“你是嫌本王名声还不够坏吗?”
“主子不是一向不在乎名声吗?”周岭越说越小声。
“本王不能改变心意吗?”
“是,王爷。”周岭撇了撇嘴,主子真的很爱装模作样,明明对楚二姑娘满意极了,早已放在心上,甚至一进皇家别苑就急着四处找人,深怕她被人家欺负,可又口是心非——主子这个人真的很护短,自己可以任意欺负楚二姑娘,却不允别人碰她一根寒毛。
周璇尹走过来狠踹他一脚,“别发傻了,走了。”
主子,你的嘴巴已经够坏了,有必要再动脚吗?周岭悲壮地抱着惨遭虐待的脚,一拐一拐地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