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果然没有死,只是伤势严重,大夫说了,尽人事听天命,让大总管备好棺材,随时准备办后事。
大总管周海对于孙子被主子爷一剑刺成重伤一事,丝毫不敢有半句怨言。
得知孙子是因为要玷污寄芙被主子爷撞见,主子爷才出的手,他更是对自小看大的寄芙有满满的愧意,而这件事因为牵扯上王爷,也闹得满府皆知了,下人们皆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谈得可热络了。
周海心里明镜似的,寄芙本就回绝了孙子的求亲,经此一事,她更不可能答应嫁给孙子,而他也没脸再对寄芙说亲了。
虽然没脸提亲,但赔罪还是要的,如今孙子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自然要代替孙子向寄芙赔罪,于是备了一些补品亲自寻到南院来,常嬷嬷虽然只是二等管事婆子,但见了他也没给好脸子看。
“早说过你不能那样惯着周平,你偏要宠,如今宠出祸端来了,看你还悔不悔!”常嬷嬷和周海年纪相当,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再加上寄芙让她服的药,她的高热早就退了,数落起人来毫不客气。
周海深深叹气,懊悔不已。“嬷嬷说的对,都是我不好,如今只盼他能挺过去,等他好了,我一定严加管教。”
寄芙见周海才两天已经憔悴得像老了十岁,要是周平死了,恐怕他老人家也熬不了,怕会跟着去了,于是她忙去房里取了两颗药丸子和一小瓶药草膏出来。“大总管,这是我自己做的草药丸,要是您信得过我,就让周大哥化水服了,这药草膏一日两次抹在伤口上,不须包扎。”
周海激动的接过,感激的道:“谢谢你!芙儿!真的谢谢你了!”
他知道这小丫头很有些偏才,时不时都能帮府里下人治些小病小痛,也都有成效,虽然不指望她能救活孙子,但此时连大夫也束手无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其实,最令他感动的是,她此举无疑是原谅孙子了,虽然大抵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但至少孙子若是能活下来,他也不必狠心将唯一的孙子逐出王府了。
常嬷嬷在旁边啧啧啧地摇头。“瞧瞧,这孩子就是这么善良,以德报怨了这是,但愿周平以后能好好做人,不要再干那些下作的事儿了。”
“是啊,嬷嬷说的没错。”周海很是尴尬,他清了清喉咙,才又续道:“其实我今儿个过来是有件正经事要说。”
常嬷嬷与寄芙均是眼也不眨地看着周海,两人都想不出他要说什么正经事。
周海正色道:“从明儿起,芙儿调到上房当差。”
寄芙吓了一跳,忙胡乱摇手推辞道:“大总管,真的犯不着这样!”
想来是大总管对她有愧才将她调到上房,虽然上房的月例银子多了些,但她在南院逍遥自在,也觉得挺好。
周海可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他急忙澄清道:“你误会了,不是我的意思,是王爷下令升你为一等大丫鬟,要你到飞骋轩服侍。”
“王爷?”寄芙的心猛地直打鼓,暗忖着,那个何方神圣把我调到飞骋轩要做什么?
常嬷嬷倒是眉开眼笑的。“哎哟,我们芙儿总算熬出头了。”
打从寄芙六岁被人牙子卖进王府,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做事,当时她唯一的孙女正好夭折了,她因为太过伤心病得很重,而寄芙又生得粉雕玉琢,极为讨喜,她便一直将寄芙当亲生孙女来疼。
也亏得有寄芙这个小不点跟前跟后的,她终于找到了生活的重心,病也渐渐好转,自此之后,众人便打趣寄芙是福星,不过虽然大家都这么说,但当时她可是倚老卖老的认为她才是寄芙的福星呢,就因为她在王府待得够久,到哪个院子都说得上话,因此寄芙一直安安生生地长大,没受过什么刁难,这不是托了她的福吗?
其实呢,他们显亲王府也够单纯,不像别的府邸有数房还有嫡庶之分,王府的主子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受封为显亲王,至今尚未娶妻,太后是住在宫里头的,因此王府里也没老太君要伺候,相对斗争就少。
对于寄芙忽然被调到上房一事,转瞬间她已经将想法扩充到了千里远去了。
寄芙生得好,面容跟气韵打小就跟别的丫鬟不一样,照她说,就是有股浑然天成的贵气,最最特别的是,她无师自通,打小便会认字写字,大点便会给人医病,还有个福星之说,这两年更是出落得像朵粉桃花似的,一双眼睛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府里眼睛跟着她转的小伙子可不止一个两个,她虽然老了,可都看在眼里,打算慢慢帮她物色对象,定要她自己也喜欢才成。
可如今,寄芙竟然被调到了上房?哈哈,这肯定是被王爷看中了吧,才会一举调到飞骋轩去,不然王爷几时管过下人们的调派了?更别说是主动下令将丫鬟调到上房去。
呵呵,眼下王爷还病着,等病好了,寄芙可能就要当王爷的通房丫头了,以前是因为寄芙根本没机会见着王爷,她也没敢想到那里去,如今他们偶然见着了,向来对很有定见的王爷也不免动了凡心了吧,何况他还出手救了寄芙一命,不惜伤了周平呢,这不是活月兑月兑“英雄救美”的话本吗?
寄芙可没有常嬷嬷那么乐观,对于她“高升”一事,她始终惴惴不安,深怕是自己知道了王爷被附身的秘密,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无论寄芙再怎么不安,隔日她还是照大总管的吩咐到了上房。
飞骋轩是府里最雍容华贵、富丽堂皇的院子,处处精巧,雕梁画栋、花木扶疏,而里头原本就有两个一等大丫鬟——花飞和柳絮,四个二等丫鬟——锦怜、锦香、锦惜、锦玉在伺候着,如今多她一个一等大丫鬟,也不成双,怎么看都是多余的。
寄芙从飞骋轩西侧的回廊走了进去,眼角余光看到三名太医刚走,他们个个面色沉重,不发一语,院子里也是一片肃穆,静得落针可闻,整体来说,就像在办丧事似的。
她自然知道这股子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氛围从何而来,王爷的病情始终不见起色,据说他救了她的那一夜,是他突然发狂冲出了寝房,众人措手不及,拦也拦不住,不过话又说回来,幸好他发了狂,不然这会儿她可没有命站在这儿了。
“进去吧,花飞姊姊已经在等你了。”锦玉待她很是亲厚,朝她一笑,替她引路后便退下了。
寄芙打起帘子,走进布置得极为雅致的抱厦,屋里有四扇窗,窗前一张书案,书案前站着一名个子不高的女子,一张圆脸,凤目薄唇,身穿青莲色绣银红缠枝花纹衣裙,她一看便知对方正是花飞。
花飞虽然是飞骋轩的一等大丫鬟,但院子里作主的并不是她,而是太后娘娘派来的吴嬷嬷。
吴嬷嬷早年是太后的贴身宫女,皇上登基后,皇甫戎封了亲王,御赐了亲王府,但他年纪尚小,太后不放心他的起居,特地派吴嬷嬷过来近身照料。
不过吴嬷嬷年事已高,近年来身子大不如前,也不是万事都管,院子里的杂事便有些落在花飞身上,加上皇甫戎也由着她管事,她也就出现了那么一点将自己当成飞骋轩女主人的态势了。
“你就是寄芙?”花飞根本不知道王府里有这么一个样貌出色又姿仪不凡的丫鬟,不由得嘴角轻翘,勾起带着敌意的冷笑。
难道传闻是真的?王爷打周平手里救了这个寄芙,便对她一见倾心,要收为通房丫鬟,所以先破格将她调来上房当一等大丫鬟?
“寄芙见过姊姊。”寄芙屈膝见礼,不卑不亢。
花飞虽然很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但她可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思,她撇了撇嘴道:“王爷交代了,你来便先去见他。还有,这里的杂事你皆不必做,以后专心伺候王爷就行了。”
这些都是主子爷的意思,主子爷不要她们服侍,却找一个三等粗使丫鬟近身伺候,除了确实有心收为通房之外,她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假使寄芙真被收了房,那么日后这飞骋轩作主的可就要换成她了,让一个三等粗使丫鬟爬到她头上,真不甘心哪!
偏偏这时寄芙又从善如流地道:“寄芙明白了。”
花飞瞪了她一眼,她明白个什么啊,真是!
然而纵然有再多的不满,花飞还是亲自领着寄芙沿着抄手游廊到皇甫戎的寝房。
门口两个未留头的守门小丫鬟忙推开房门、打起帘子,寄芙立即闻到浓浓的药味和体味,气味让人掩鼻。
绕过十二扇镶金嵌玉的彩绣屏风,见到屋里有四个人,一个是太医院最擅长治疗外伤的孟太医,旁边有个小伙子恭敬地提着药箱,再来是皇上身边的近身总管太监安公公,想来是皇上挂心王爷又不方便时时过来,便派了安公公过来探视病情,吴嬷嬷也守在床边。
寄芙游目四顾,房里烧着地坑,极暖,镂空雕花窗户紧闭着,皇甫戎面无血色的躺在一张华美的檀木床上,她只觉得屋里沉闷得紧,让人感到不太舒服。
花飞先朝孟太医、安公公、吴嬷嬷一福,随即向前恭敬地曲膝行礼道:“禀王爷,寄芙到了。”
寄芙正在东张西望,瞥见花飞朝她使眼色,她忙向前下拜施礼。“奴婢寄芙见过王爷。”
他的气色又比那一夜差了许多,脸色惨白,透着青色,唯一有生气的就只剩下那一双漆黑阴沉的眸子,让她更加确定他是被附身了,过去她虽然未曾靠近看过他,但远远地看也不下百来次了,她从来没在他眼里看过这种晦暗。
皇甫戎的眼神对上了她的,嘴角略略一弯。
他已经把这个丫鬟的来历查得一清二楚,六岁被卖进显亲王府,至今仍是三等粗使丫鬟,比较特殊之处是她自小便会断文识字,后来更有了替人医病的偏才,按她自己想的路子,治好了颇多下人的小病小痛,还有个称号叫做小埃星。
最最重要的是,她那时断言周平并没有死,事实也真如她所说,想来她凭的绝对不是直觉,所以他把她找来了。
他的病情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他自然不会指望她能诊治,只是她说他中了剧毒,这点令他上了心,至今为他诊治的众多太医里,还未有人说他中了毒,若是这副身躯真中了毒,而太医们老往摔马去治,自然治不好。
他还有许多必须要知道的,他不能死,为了他自己,他得为这副身躯延命,他得活着才能回去查个清楚,为自己报仇……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咬紧了牙根,俊美的面目也变得狰狞。
寄芙不知道附身在王爷身上的人这样古古怪怪的盯着她看是什么意思,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呃,王爷,奴婢寄芙……”
她真的好想问个清楚明白,他把她调来上房究竟有何用意,偏偏屋里还有其它人,她也不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