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白日,葛家人谁也没有心思吃饭,好不容易盼得夜色降临,吴公子就带着一群护卫悄悄绕到了铺子后边。
赵远扬开了后门请众人进来,迎春亲自抬了椅子请吴公子坐了,末了赵远扬又给护卫们分派了任务。
梆书成月复中饥饿,本来呼喝着媳妇下了一碗面,正蹲在台阶上吃得香甜,结果一见这个情形,立刻就觉事有不妙。他放下碗,贴着墙根悄悄往外挪,马上也要到门口了,却被赵远扬一把扯了领子。
“二弟,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啊?”
“啊,赵大哥,我……我就是出去撒泡尿。”葛书成吓得腿都要软了,好不容易才想出个借口,盼着赵远扬放了他。
可惜赵远扬却直接唤了那些护卫出门,末了笑道:“路上哪里随便尿吧,事情紧急,耽误不得,一会儿还要你去跟山贼交赎金呢。”
“好,好。”葛书成勉强应了几句,就被护卫们架着出了院门。
对面铺子里,沈东家和老掌柜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难免有些心慌。
老掌柜忍不住开口,“东家,那葛家人不会是有什么变故吧?”
沈东家皱眉道:“能有什么变故,一群土包子!”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琢磨了半晌,正犹豫是不是让老掌柜上山送信撕票的时候,一个小伙计却跑了进来——、
小伙计惊慌地嚷道:“东家,掌柜的,有人拿着刀剑堵住了前门!”
“什么?”沈东家和老掌柜变了脸色,同时站了起来。不容他们多想,后院也有人来报,后门也同样被堵了。
“难道是官差上门了?”
小伙计听到老掌柜喃喃自语,立刻应道:“不是啊,掌柜的,那些人好像是富贵人家的护卫!”
沈东家和老掌柜闻言,终于生出一些底气,两人对视一眼就去了前门。果然那站在门前的大汉都穿了灰色短打衣衫,手里握着长刀,严严实实堵了门。
一个小伙计许是想在东家跟前讨个巧,想要上前理论。可是他的脚刚刚迈出门,那护卫的长刀就“唰”的一下擦着他的鼻尖挥了下来。小伙计吓得屁滚尿流,一个后仰就躺倒在地板上,末了又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蹭到了门板后。
沈东家一行也是吓了一跳,但依旧极力挺直着脊背,装腔作势地喝骂,“什么人,凭什么在我家铺子门前撒野?”
护卫冷冷扫了他一眼,并不应声,但手里的长刀却是点了点门坎,那意思很明显:别管我是谁,只要谁敢出门坎,我就照砍不误。
沈东家气得鼻子都要歪了,破口大骂,可是脚下却不敢迈出一步。
这时,赵远扬带着剩下的十几个护卫走了出来。
沈东家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他们是一伙的,自己中计了!但他依旧极力装作平静地质问道:“你不是说要把铺子卖给我吗,为何突然堵了我家的门户?”
赵远扬似笑非笑地盯着惊恐的沈东家,冷冷应道:“昨晚有山贼勾结山下人,绑架我妹夫,结果今日你就上门要买铺子,怎么想都有些巧合吧?我这就带人上山救人,若是事后查明同沈东家无关,我自然负荆请罪。但若是……哼,你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沈东家脸色煞白,急得团团转,心里拚命算计着山贼和护卫的数量,盼着那些山贼千万不要被人家整锅端了,否则他可完蛋了。
赵远扬稍觉解气,扯了葛书成就要上山。
这时候,远处却似有雷声传来,惹得大地震颤不停。
赵远扬侧耳仔细听了半晌,突然警觉地扭头看向官路尽头,惊讶问道:“怎么会有大队骑兵?”
另一边,吴公子正坐在葛家后院,迎春压下心里的担忧,打起精神亲自端了绿豆汤待客。
老嬷嬷见她脸色憔悴,心疼地拉了她坐下,说起家常琐事。大宝这个傻乎乎的胖小子,尚且不知道爹爹如今生死不知,小手扯了娘亲的衣襟玩得欢快。
迎春生怕有蚊子咬了吴公子,用扇子驱赶蚊蝇,然后略带歉意地笑道:“吴公子,这次劳烦您了。”
吴公子摇摇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是闭上了眼睛。但他的头倒是微微侧了过来,显见很喜爱那吹到脸上的丝丝微风。
老嬷嬷心里有些酸涩,想了又想还是试探着说道:“葛嫂子,你们这铺子平日也赚不了多少钱吧?这次又生出这样的事,不如你们一家都进我们府里做些差事如何?虽说不见得大富大贵,但总能平安无事过一辈子。”
迎春手里的扇子顿了顿,下意识看了一眼沉默的吴公子,末了斟酌了半晌才笑道:“多谢嬷嬷好意,但我夫妻二人生来粗野,怕是守不好府里的规矩。况且我瞧着大宝是个聪明的,将来想要供他读书考个功名。”
老嬷嬷本也是一时起意,听得这话倒也没什么恼色,反倒应道:“那好啊,将来宝哥儿金榜题名,可请我这老婆子喝杯酒。”
“这是当然,水井里还冰了几个果子,我去端来给嬷嬷解解渴。”迎春站起身笑着说完话,扯着儿子走开了。
院子里半晌没有动静,老嬷嬷偷偷扫了自家公子一眼,有些暗暗后悔方才不该多嘴。
吴公子搭在扶手的双手慢慢松开,淡淡嘱咐道:“下不为例。”
“是,公子。”老嬷嬷赶紧应下,末了还是有些不甘心,低声添了一句,“公子,葛嫂子……做菜手艺好,趁这个机会收她进府不好吗?”
吴公子的目光移向不远处那对母子,娘亲在水盆里洗着果子,胖嘟嘟的孩童则咬着指头淌口水,娘亲温柔一笑,在孩童脸上亲了一记,孩童就咯咯笑了起来。
“野花自然要长于山野,挪进花盆就失了那分活力,罢了!”
老嬷嬷在心里叹气,再也没敢开口,拿起扇子慢慢帮主子掮了起来。
迎春洗好果子,刚刚起身就突然觉得脚下的地面有些颤动,听到铺子外突然变得吵闹起来。她立刻白了脸,抱起大宝就塞到从房间奔出来的葛妮儿怀里,“进去藏好,不要出来!”说罢,她就提起裙子跑去了前堂。
吴公子皴了眉头说:“扶我过去!”
老嬷嬷还有些犹豫,但听主子声音严厉,也不敢坚持,飞快地扶着主子跟了上去。
此时铺子前已是密密麻麻一片橘黄色的火把,照得四周亮如白昼。足足几百个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骑兵挤满了葛家铺子前的空地。不断有战马烦躁地用蹄子踢着身前的地面,不停打着响鼻。
迎春何时见过这般阵势,吓得脸色更白了。
倒是随后赶来的吴公子一把扯了她到身后,高声问道:“不知哪位贵客驾临小铺?”
他的话音一落,那些骑兵突然一分为二,露出一条只容两马错身的通道。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策马走上前冷冷扫了吴公子一眼,眉头皱了起来,身下的墨色骏马彷佛也感受到了主子的失望,突然扬起前蹄,抬头嘶叫。
男子伸手拍了拍爱驹的脖子,沉声问道:“这铺子可是葛家的?”
迎春虽然心里忐忑,但听得这年轻男子如此问话就是冲着葛家来的,自然不好让吴公子顶在前面,于是她上前两步,正色答道:“回这位军爷的话,这铺子正是葛家的,小熬人是这铺子的东家,军爷可是有事吩咐?”
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立刻就亮了起来,追问道:“你家夫主可是叫葛大壮?几年前从东荒战场遍来的老兵?”
迎春平日虽然没听葛大壮多说战场之事,但简单的情况还是知道的,这会儿尚且分不清是敌是友,就含糊应道:“我家夫君正是葛大壮,是上过战场,但细节之事,小熬人就不清楚了。”
“哈哈,太好了,本将军终于找对地方了。”那年轻将军仰头大笑,显见欢喜之意。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上了台阶,末了居然一揖到底,向迎春行了一个大礼,口中嚷道:“嫂子,我大哥呢,快请他出来,就说葛大牛来看他了。”
迎春扶起年轻将军,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倒是一旁的吴公子突然说道:“这位将军可是刚从西疆回来,府上住在京都朝阳门外?”
年轻将军附近的几个亲卫闻言,突然拔出了刀剑,直指吴公子,那架势好似他多说一句就要上前劈砍。
老嬷嬷吓得立刻上前护住了自家主子,哆嗦不停,实在不知自家公子的话哪里惹了这些煞星。
吴公子却伸手推开老嬷嬷,转而笑道:“原来闻名京都的武公子居然是这般胆小如鼠。”
那自称葛大牛的年轻将军皱眉望着吴公子好半晌,突然惊叫道:“难道你是京都吴家老大?”
吴公子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幸会。”
年轻将军的脸色有些复杂,刚要再说话,不远处却是有人高声喊着——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迎春听出是自家兄长的声音,连忙高声喊道:“大哥,你怎么回来了?大壮呢,救回来了吗?”
“救?”那年轻将军听得这问话有异,立时变了脸色,冷声喝问:“我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
老嬷嬷生怕他情绪一来误伤了自家公子,立刻应道:“葛大壮被山贼抓去了,我们公子才带了护卫过来救人。”
“好啊,这天下居然还有人敢伤我大哥。真是嫌命长了!”那年轻将军握了握腰侧长刀,一股杀气瞬间迸发……
这时赵远扬也挤到台阶前了,年轻将军立刻扯了他的手臂问道:“我大哥在哪里,快带路,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
赵远扬扫了一眼妹妹和好友,见他们都点头,这才应道:“将军随我来,就在这附近的山上,马匹恐怕用不上。”
“下马,熄火把,行军队伍!”
随着将军一声令下,铺子门前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几十个兵卒统一牵了战马拴在附近的树木上。剩下众人则悄无声息地聚排,末了随着那将军和赵远扬迅速往远处的山头而去。
迎春伸手捂住狂跳的胸口,好半晌都无法从方才的变故中回神,但转而想起这么多人去营救,葛大壮生还的希望又大了几分,脸上便有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