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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婢养爷 第3章(2)

彼行朗开始酗酒。

每天他都喝得醉醺醺的,在京城的小巷里流窜,跟个乞丐没两样。而身无分文的他如何买酒?自然是偷的。他大少爷偷酒的技术奇差无比,时常被人发现,免不了一顿好打,但无论怎么打,他对酒瓶就是不肯放手。久了,附近的食坊都知道,最近来了个嗜酒如命的乞丐。

没有人认得出那个时常鼻青脸肿的乞丐,竟是原本顾府的大少爷,因为他一身脏兮兮的又蓬头垢面,且一头乱发盖住了他大部分的脸蛋。

这或许是自甘堕落的顾行朗也没有想到的,他早已不在乎什么名声,甚至很邪恶地想着,也许就这么身败名裂也好,不过顾行朗这号人物,已经渐渐消失在京城人们的眼界之中,没有人再继续讨论他。

至于穆探花,忙得根本没有时间管他,只能用她在现代时的一技之长——拼布,做些织品上街销售维生,每日收摊后就是很无奈地大街小巷找人。

“少爷!”她到了古镇胡同转转,又到了西市看看,但都找不到顾行朗。眼见太阳都快下山了,届时入夜后更不好找,她不由得着急起来。“少爷,你在哪里?”她循着他平时会出现的地方寻找,最后,在太阳剩下最后一丝余晖时,终于在城西的一条暗巷里找到醉倒的顾行朗。

穆探花叹了口气,转回头推了辆板车,这是她向街坊邻居借的,每回寻找顾行朗时,都一定会用到的东西。她将板车推进巷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烂醉如泥的他拖上了车,接着便在月光初起的时候,吃力地将车推回家。

回到家,顾天云一脸忧虑地在门口等着,看到板车回来了,连忙上前帮忙将顾行朗扶到屋里,不过一老一女,力量顶多能让顾行朗靠着墙瘫倒,要搬上椅子难度是大了点。

穆探花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臭味,看着他蓬头垢面,心忍不住发酸,再看到顾天云那彷佛老了十岁的惆怅,眼泪更是差点流下来。本以为穿越到古代,遇到顾行朗这男人,虽然纨裤又放荡,但至少构得上白马王子的边,她这不管灵魂还是都正处于青春年华的少女,自然是动过心,可是白马王子现在一副流浪汉的模样,教她如何不感伤?

她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去后院打了盆水,回来替顾行朗擦了擦肮脏的脸和手。

在冷水的刺激下,顾行朗终于睁开了眼,不过只是眼神混浊地看了看厅中的两人,依旧不言不语,随便穆探花怎么摆弄。

“行朗,你别再喝酒了。”顾天云苦口婆心的劝道:“喝酒解决不了问题的。”

彼行朗仍然沉默,且目光也没有落在爷爷身上,彷佛透过了墙,看向了好远的地方。

“行朗,你听到爷爷说话了吗?你至少看一下爷爷,你这个这样子,爷爷很心痛啊……”顾天云说着说着都哽咽了。

然而顾行朗仍然行尸走肉般动也不动,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这般冷漠的态度,穆探花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装死也就算了,对于老人家的关心居然无动于衷,他也不想想顾天云可是为了他,一把老骨头陪着他离开顾府在这里挨饿受冻啊!

她忿忿不平地拿起水盆,把剩下的水全往他脸上一泼。

彼行朗本能地打了个冷噤,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终于愿意看向她。

“少爷,你也该复活了吧?你不是很爱念我很爱损我?现在我让你清醒一点,你骂我啊!”穆探花刻意指着他,不客气地道。

可他的反应不过就是看了她一眼,接着目光又开始涣散,神游太虚。

“你真是……”她举起小拳头,在他面前挥了挥。

彼天云怕她真的打了下去,连忙劝道:“探花,算了吧,他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穆探花深吸了口气,至少对于顾天云,她还是很尊重的。“老太爷,我看少爷今晚大概又要睡在这里了,我会处理他的,你放心,先去房里歇会儿吧。”

彼天氛点了点头,又深深地望了孙子一眼,才叹息着离去。

她没好气地瞪着又闭上眼睛的顾行朗,为了避免自己真的一拳挥过去,她拿起水盆到后院想再装一盆水,想不到只离开片刻,再回来,原本坐在地上的顾行朗居然不见了

“少爷!”穆探花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到大门洞开,心知这醉鬼大概又去找酒了,连忙追了出去。

然而月黑风高的,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脚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扑,她惊叫一声,“啊——”何预期中的痛楚并没有出现,她反倒觉得自己撞在一个温热的、富有弹性的地方。待她回过神来,就着屋子透出的微弱烛光一看,原来自己倒在顾行朗身上,而他就醉倒到竹篱笆外,让她省了一阵好找。

这副霸王硬上弓的姿势,令穆探花倒抽了口气,急忙想要爬起身,但此时月光探出了头,映照在他俊朗的面目上,她突然被这一幕吸引住,不忙着起身了。

这阵子的漂泊令他的脸庞瘦了点,长出了点胡碴,更增添了几分沧桑,但却少了过去那种女乃油小生的浮夸之气,多了男人味。

“你这家伙如果去拍苏乞儿,应该可以干掉星爷吧,可惜了,明明是乔峰的料,为什么会变成洪七公呢?”她叹了口气,索性趴在他身上,研究起帅哥的五官。“可能就是因为你这张脸,让我忍你到现在吧,否则早揍扁你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穆探花知道她对他的情感不仅仅这么肤浅,那不只是在她刚穿越到古代无依无靠时,给了她一口饭吃,更难得的是他没有对待奴仆的那种轻视,反而相当护着她,还给了她很大的权力,对一个古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佴此时她就算对这乞丐似的男人有什么感情,也绝不会承认的。趁着他醉死,她再次耀武扬威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但最后仍舍不得打下去,反而轻轻地替他抚开飘到脸上的乱发,接着……她狠狠地捏住他的脸。

又挤、又转、又掐,她用力玩着他的脸泄愤。“可恶!你这猪八戒、机车男,就算你是金城武老娘也要把你玩残,你简直臭死了!”

龇牙咧嘴了半晌,直到穆探花玩累了,才从他的身上爬起身。她费尽力气想将

他由地上拉起来,最后还是气喘吁吁地放弃,踏着重重的脚步自行回家了。

然而她却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地上的男人费力地微微睁开眼睛,在听到板车的声音时,又像昏过去般闭上了。

又是一个日落,穆探花匆匆收拾了摊位上的织品,背着小包袱赶回家,想趁着太阳下山前,赶快推出板车到城里找人。

进了那破烂的竹篱笆,她把东西往桌上一丢,向顾天云打了声招呼后,便急忙想到小院里推板车,然而今日她都还没走出大门,突然顾行朗由大门外跌了进来,还在地上滚了一圈,不过他不顾自己摔得凄惨,竟是紧抱着怀中的酒瓶,好像那瓶酒比他的命还重要似的。

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两名彪形大汉踏进了门,举脚就往顾行朗踹去。

“叫你偷我们的酒!老子踹死你!他娘的,你这乞丐已经来光顾好几回了,不和你计较你居然又来了!”

“别打了、别打了!”穆探花和顾天云连忙上前劝架,前者趴在地上护住了顾行朗,后者试图去拉那名踹人的大汉。

两名大汉或许没有殃及无辜的意思,而且这女人和老人,他一踹说不定就死了,所以暂时停了下来,不过仍是杀气腾腾的。

“你们是这乞丐的家人?”其中一名大汉哼了一声,指着地上缩成一团的顾行朗。“他偷了我们好几回酒,你们说这怎么算?”

“对不起,这位大爷,多少酒我们赔就是了。”瞧对方的狠劲,穆探花怕顾行朗真被打死,连忙说道。

“他偷的也不是什么好酒,就收你们十两银子就好。”大汉与同伴交换了个眼神,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说道。

“十两?”穆探花瞪大了眼,接着苦着脸道:“大爷,你看我们家这景况,怎么可能拿得出十两?”

大汉皱起眉。“那你能拿得出多少?”

穆探花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些碎银和铜钱,之后一咬牙,从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包,这是她这阵子卖织品的全部收入了。

她摊开小包后,那大汉眼见里头似乎有不少钱,一伸手便抢了过来,还故作大方地道:“算了,今天老子大发慈悲,就这些好了。”

事实上,包里绝对不到十两,但顾行朗欠的酒钱,也远低于十两银子,包里的钱用来垫付绰绰有余了。

穆探花被抢了钱,伸出手想抢回来,却让两名大汉的恶形恶状逼退,但她仍鼓起勇气恳求道:“两位大爷,至少留点银子让我们晚上有饭吃。”

“你们欠的钱都还不清了,还想吃饭?”大汉冷笑了两声,也不理会她,拿着钱便与同伴转身离开了。

见他们离去,穆探花长吁了口气,这才觉得脚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彼天云见她一副虚弱的模样,连忙问道:“探花,你没事吧?又是你解决了行朗的麻烦,真是辛苦你了。”

“老太爷,我没事……”

她话还没说完,原本蜷缩在地上的顾行朗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察看她的情况,也没有看顾天云一眼,只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酒瓶栓子,咕噜噜地喝起酒来。

穆探花真的受不了了,为了这瓶酒,她差点被人揍,辛苦赚的钱被抢走,接下来几天的吃食都没了着落,但他却只记得要喝酒!

她冲上去想夺走他的酒瓶。“少爷,你别再喝了!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你究竟要过多久?!”

彼行朗不理她,闪过了她的手,继续灌酒。

他那无动于衷的样子,让穆探花气得眼眶都红了,她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酒瓶。“我看你再喝!再喝!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多担心你?每回你出去喝个烂醉,被打回家,老太爷几乎是彻夜不能眠……”

彼天云见状也急忙劝道:“行朗啊,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彼行朗此时早已丧失理智,他想喝,因为酒可以麻痹他的感觉与思考,他便不用面对自己已然穷困潦倒的事实,这是他唯一可以逃避的方法,虽然酒醒后的痛苦是加倍的,至少酒醉时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却有人想抢他的酒,等于把他这层薄薄的保护罩打破,自然惹得他大怒,他用力想挣开,对方却死不放手,他一个使劲,酒瓶居然就这么摔碎在地上,碎片四散飞射,酒水也洒得满地。

穆探花闷哼了一声,退了一步。

彼天云看着两人争吵的结果居然是这样,当下惊得呆住了。

彼行朗才不顾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他见到地上破了一半的瓶子里还有些残酒,就想捡起来继续喝,这时候突然啪的一声,劈头而来的一个耳光响亮地震住了他。

“谁……”他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抬头想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却见到穆探花的手举在半空,而她小巧的脸蛋上居然有一道伤口,还不停流着血,想必是方才酒瓶破掉时划伤的。

这画面犹如一支大槌狠狠地敲在顾行朗的脑子里和心里,令他大受震撼,突然像有什么梗在他的喉头,让他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

他终于清醒了,却是如此极端的方式,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小木炭为了阻止他喝酒,连女孩子最在意的容貌都顾不得了,这是多么大的决心与多么大的伤心才做得到?

“你闹够了吗?!”穆探花哭喊道,现代的她,说不定都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想想就够悲哀的,他居然这么不尊重自己的生命!“你想死,怎么还要拖累一家子人?只会对关心帮助你的人发脾气,你怎么不去对那些设计陷害你的人发脾气?”

这是顾行朗第一次看到她哭,一种心揪在一起的感觉令他快要无法呼吸。以前不管她被他欺负得多惨都没哭,甚至他帮她父母下葬时她也没哭,现在居然为了他的堕落而哭了?

他一直压抑着、忽视着的愧疚感及羞耻心,此时如火山喷发般在他心里炸了开来,让他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他以前是保护她的人,现在却成了伤害她的人,甚至他还要靠她保护,否则方才他已经被那酒坊的大汉打死了。

“行朗,够了,你再这样下去,爷爷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你清醒的那天了,难道你要看大家都死在一起,你才肯觉悟吗?”顾天云上前,抖着手推开了顾行朗,似乎怕他再对穆探花做什么。

他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回厅里,随便拿了块布巾替她压着伤口,除此之外,这屋里也没任何药物,好好一个女孩儿,说不定就因为孙子的鲁莽而毁了容貌,他着实后悔当初不该带着孙子拖累她。

彼行朗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连爷爷都对他失望透顶了吗?不再好声好气的劝他或是替他说话了吗?

一直不辞辛苦帮助他,也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两个人,现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他心痛得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如果说他被父亲赶出府是遭人设计的,那现在穆探花与顾天云的心死,就是他自找的。

他突然觉得要是再继续待在这里,他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他的心说不定会因为痛楚而停止,他一点也不想从自己最信任的、最亲近的两人眼中,看到一丝鄙夷,若是这样,他真的会万念俱灰,只剩下绝路了。

彼行朗转头冲回房间,这栋破屋是没有门的,只有薄薄的竹帘遮住,但厅里的两人都没有追过去的意思,他们都明白,要把这自暴自弃的家伙从地狱中拖出来,是需要相当程度的刺激,现在就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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