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杜慕羽飞身来到对面厢房,倒挂在屋檐下方,探头察看。
幽柔烛光下,蓝千蝶一脸认真的看着桌上摊开的册子。
她毛笔沾墨,一笔一笔的写着,思索一下,又拿起一旁的茶杯啜上一口,再度沾墨下笔。
由于她头低低的,遮住他的视线,他看不到她在做什么。
“这样不行……”她喃喃低语又抬起头来,含笑的眸子透着调皮眸光,模样可爱极了。
蓝千蝶低头,撇了几笔,“好了。”终于完成杜慕羽的画像,一副吊儿郎当的浪荡子,她又叹了一声,“姜爷爷曾说过,过去的他可是个上进、狂傲又很邪魅的男人,如今却只剩下色、孬、蠢、堕落……”
她边碎念边在画像旁边一连写了好几个字,将画像放到一旁,又将放在抽屉内的册子拿出来仔细翻阅,俏脸上还不时露出沉思的神情。
到底在看什么?杜慕羽刚想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往这里而来,他抬头望去,就见四名粗使丫鬟提着水桶往这边走来。
他一个飞掠闪身,落在后方院落,再侧着身,看着四名丫鬟走到门口,敲门喊着,“蓝大夫,我们送洗澡水来了。”
“进来。”
四名丫鬟提着水桶开门跨入门坎,进到房内后直接走往右方的帘帐屏风后方,那里已放置一只高高浴桶,四人将温水哗啦啦注入浴桶约八分满就退出房外,将门关上。
蓝千蝶随即来到屏风后方,低头拉掉腰带,再解开外衣钮扣。
连洗澡也不必他人伺候?她也真够特别的,凡事都自己来。
不过,趁她沐浴时去查看她刚在看的书册刚好。他微微一笑,再瞥她一眼。
炳,难得他想当个守礼的君子,老天爷还赏他福利,眼一瞥就见在烛光照映下,她已褪去身上衣物,诱人的美丽曲线在屏风上展露无遗……
两年多来的荒唐,女子胴体他已不知看过多少,早已无感,没想到此刻不过是剪影罢了,他竟感到口干舌燥、心跳加速,这未免太奇怪了!
下意识的,他不想深究下去,避开屏风,小心翼翼的来到长桌前,先是看到她刚刚摆放在桌角的册本,一看,差点笑出来,她肯定没有画画的天分,他的俊颜竟被她画成斜眼、猪鼻、嘴角勾起的圆脸,若非她在一旁写了“杜慕羽”二个字,连他都看不出她是在画他,不过她一连写了好几个字,愈写力道愈重,肯定挟带着怒火吧!
真惨!他在她眼里就值这几个字?色、孬、蠢、堕落?他嘲弄的一笑,放下那本册子,好奇的再去翻看另一本册子,一看之下,他不由得一呆,这是……
册子里写的不是药方,竟然是他陪着外公征战时策马巡城,还有他与老谋士学兵法、谋略,甚至取代老谋士参与战事策略的过往。
其中还有几场让军营将兵津津乐道的战役,详述了他是如何制敌机先、规破敌军……
一页又一页写的全是他跟着外公在边疆征战或驻营时的点点滴滴,而这些事,肯定是外公说的,但听听就算了,她何必费心费时的将其一一记录?
不过,外公虽然聊得很多,倒是没提半点他练功的事。
“每个人都要留一手,那是为了自保,你习武一事,就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当时外公如此叮嘱再三,看来,外公也紧守着这个秘密。杜慕羽神情复杂的再抽出另外一本,里头写的是杜政中跟他的恩怨情仇,就连太子的事也有所着墨……
有关他的事写这么多?没想到她大多时间留在房里写的都是这些东西,如此用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蓝千蝶爱上他了?!
不!他还没有自负自恋到这种程度,要说有可能,她看姜顺的表情还比较像是爱慕。
在反复思索多日后,杜慕羽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蓝千蝶几乎像在写传记的记录他的生活点滴。
但他还是感动的,从云端重重摔下来之后,人情冷暖,如人饮水,他看清了太多人的虚伪和卑鄙狡诈,曾经众星拱月,最后却成了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唯独她一字一字的记录着他的过往……
又来了,窗明几净的书斋里,蓝千蝶拧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杜慕羽,很奇怪的,他近几日看她的眼神都不太一样,有时很温柔,有时专注的凝睇,有时又魅惑的一笑,像现在,黑眸还特别炽烈的看着她,是病了吗?
“你发烧了吗?”她直接起身走到他身边,以手背去碰他的额头。
“当然没有。”他笑。
“身体又出什么状况?”她率性的抓起他的手,再次替他把脉。
“哈哈哈……”他忍俊不禁的大笑出声,她真的很有趣,愈相处愈有趣,而且近几日,他夜夜探她的房间,偷看她书写在册子里的内容,竟然还看到“恨铁不成钢”等字句,这让他更好奇,她来到他身边,可能不只治疗他这看似已痊愈的怪病而已。
“笑什么?你最好安分点,你的怪病看起来像是没事了,但事实上余毒未消呢。”她一定得吓吓他,免得他又跑出去风流。
“我不是很乖,哪里也没去,只是,我这怪病至少让你控制住了,一旦好了,你可以向我要求巨额的诊费,也可要任何奖赏,你想要什么?”
“等你完全好了,我再告诉你。”她只想要他振作起来,重新回到人生正轨,她完成报恩就能回到南疆。“现在,读书。”
他瞪着她,再看她又指指他桌前的书本,他忍不住的再翻白眼,几天前,姜顺派人送来三大马车的书籍时,他还以为姜顺疯了,没想到竟然是蓝千蝶去找他要的。
那些书几乎要将书斋塞爆了,除了书架上原有的书籍外,还有堆垒成几座小山高的砖块书就放在书斋四个角落,他怎么会有兴趣?
他摇摇头,“几天前,我就说你吃错药,才会要我读书,重新端正自身再进仕途,怎么?药效还没过吗?”
他说得调侃,但蓝千蝶那张美丽的小脸可是异常的认真,“谁吃错药了?你身上的毒只要没动欲念就没事,所以为了让你的脑袋没有机会去想女人,就是要用这些知识、诗词等等把它填得满满的,这就是我开的药方。”
疯了!他摇摇头,拿起毛笔沾沾墨汁,思索着是否该换他替她开帖药?
“读书。”她很认真的又道。
他吐了口长气,放下毛笔,将身子靠往椅背,“为什么要我回锅当官?我是被罢官的人,容我提醒你这一点。”
“也容我提醒你一点,姜大哥说了,咱们皇上是很开明的,只要重新端正自己的行径,改过自新,皇上注意到了,你一定能复职。”她一脸认真的看着他,“再者,姜大哥的绸缎生意树大招风,不少贪官污吏都想从他的身上挖些钱来花花,尤其下个月中,皇帝大寿,他拿出的银票可观,你若是当官了,他便多了靠山。”
这事从上回姜顺提及,杜慕羽就派丁华跟李智暗中去调查了,定要让那些贪官加倍奉还,只不过,他抚着下颚看着她,“你有考虑不当大夫,改当耳目或细作吗?消息真是灵通。”
“我目前只当一个,就是你的伴读。”
他蹙眉,“认真的?”
“再认真不过了,开始吧。”
她煞有其事的又搬了两本书到书桌上,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她翻书,看得认真,但看不了多久,心神就开始飘移了。
杜慕羽也随意的翻开书本,但是眼睛从没在书本上,事实上,得天独厚的他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这些书籍,每本他都熟悉得很,倒是不得不伴读的蓝千蝶……
他看得出来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书本上。
蓝千蝶本来就讨厌念书,才会在小时候师父要她读书习字时,溜到森林玩,不到天黑也不肯回去,后来她逼迫自己念那些厚厚如《黄帝内经》、《诸病源候论》等砖块医书时,也是咬牙硬撑,为的只是想知道救命恩人的下落。
只是,埋头苦读十年,她再多的执念与定性也已经用光了,这会儿看这么久的书,她眼都花了,想睡了。
她倏起站起身来,“我去弄杯茶来喝喝。”
珠帘晃动,她从书斋走入寝房,再步出房间,走到花团锦簇的院落,大大的吐了口长气,再仰头望着从浓密叶片中透射而出的暖阳。
蓝千蝶,你要报恩、要报恩!等杜慕羽回归正途,你就可以回南疆见师父跟小梅了。她一再的在心里鼓舞自己,在内心对自己用力喊话。
终于,赶走瞌睡虫后,她再度回身,穿过寝房回到书斋,再次与杜慕羽面对面的坐下,翻开书本,但因为看的是硬邦邦的圣贤书,她愈看头愈重。
“何必呢?”他注意她很久了,看她都快打盹了。
她一愣,抬头瞪他,“你说什么?”
“我说为了我这样一个不思上进的人,值得吗?我是不可能再进仕途。”他伸出手握住她的一绺发辫把玩着。
她直接抽回自己的发辫,瞪着他,“你就不能为你所爱的人努力一下吗?”
“你吗?”他莞尔一笑。
她半眯起黑眸,握拳想揍人。姜爷爷跟姜顺都觉得她要他重回仕途是好的尝试,但要他配合可能难如登天,就连厉总管、丁华跟李智在一开始知道送进来的书是要他家主子念书,差点没惊愕到掉下巴。
但她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最终也只是吐了一句,“读书。”
他仍然不正不经的说了些甜言蜜语,很吵,但她没再理他。
午膳时,厉总管笑咪咪的送进来餐食,她径自吃下,没理会对面的杜慕羽吃素食禁酒,她却是好茶,再加上精致的山珍海味料理。
“不必同甘共苦?”他问。
“等你当官了,我就跟你同甘共苦。”
他轻叹一声,其实吃什么对他而言没有太多的差别,那汤药苦味已黏在舌尖,吃什么都是同个味道,倒是她,吃太好、吃太饱,开始打瞌睡了。
“你去睡吧,我又不是孩童,需要人盯着看。”
他佩服她的毅力,她坚持要伴读,尽避眼皮沉重,还能一边翻书,虽然只是做做样子,还频频的忍住想打呵欠的冲动,但那可爱模样,他每看一次就很想抓来一亲芳泽。
但他没有放纵自己,对一心只想报仇也只在乎报仇的他来说,有了她,生活愉快太多了,他还舍不得为了满足短暂的,坏了这样的生活。
“你们有没有觉得蓝大夫好厉害啊,她简直是主子的克星,把主子吃得死死的。”
书斋窗外,飘进来厉总管自以为压低了、但根本没低多少的兴奋嗓音。
“就是,广千园好久没这么平静了呢,连外头的百姓都好奇,爷怎么变安分了。”一名丫鬟附和的声音其实也不怎么小声。
“我知道我这样想很不好,但我希望主子的病别太快好起来,蓝大夫能永远留下来。”厉总管的声音有点愧疚,但有更多的期望。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这一句至少有五个人赞同。
好哇,还不只一名奴仆在混水模鱼。杜慕羽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目光再度落在已不敌瞌睡虫趴在桌上梦周公的蓝千蝶身上。
让她永远留下来?照她这蛮干执拗的呛辣性子,他还有好日子过吗?
不过,他犯傻了?他竟然觉得永远留下她好像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