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家两姊妹受到赏赐的事情,一下子就传开来。
回到营地时,两姊妹都可以明显感到气氛漫着一丝古怪,但对那些指指点点靳永贞从不放在心上,至于靳时维则一脸若有所思,根本无暇理会其它。
回到帐里,靳永贞大刺刺的躺在铺着毛褥的床上,看着帐顶,想着温良玉,心里好似明白了些事,但又说不出什么,她烦躁的一个翻身,正好看到靳时维的手不住的轻抚着夜明珠。
“姊姊看来真喜欢这份赏赐。”
靳时维微微一笑,对她招了招手,“来。你过来看。”
靳永贞爬起来,坐到了靳时维的身边。
“你模模,看可有不对?”
靳永贞不解,但仍拿起夜明珠照着做,并没有任何的古怪,除了——光滑的表面似乎缺了角,虽说是很小的一个瑕疵,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但皇室送的东西竟然会有瑕疵?忽然,她的眼睛一亮,拿起另一个夜明珠,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激动了起来,散着光亮的珠子,竟有一处阴影,因为有道小裂缝。
靳永贞笑了出来,“这是当年将军府丢失的两颗夜明珠,姊姊的夜明珠缺了一小角,我的这个裂了一个缝,这是我们小时顽皮,拿来打珠子的时候伤的。”
“娘知道后把咱们狠狠的打了一顿,还把它们收起来,骂我们俩是粗鲁丫头,用不了好东西,等我们出嫁的时候再给我们。”
回想过去,两人相视一笑,但笑到最后,靳永贞却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声音陡然一低,“姊姊,我想爹和娘。”
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提过,因为怕爷爷难过。
靳时维伸出手轻搂着她,“我也是。今天看到这夜明珠,好像看到了娘,好像一切都没变。看来,咱们还欠了玉王爷一次。”
靳永贞靠着靳时维点点头,这次还真是多亏了温良玉一闹,想起今天在草原上,他要她不能输,她怎么就没想过听他的?看来他早知道这两颗夜明珠的来头,还不顾忌他人眼光的跟她闹了一场,害他自己出丑,只为让她拿到这两颗夜明珠……想到这,她心里有一丝怪异的感受。
帐篷门口的吵杂声没影响这对各自思量的姊妹,直到碧儿被人从外头推了进来,踉跄倒在地上。
靳永贞立刻坐直身子,眉头一皱。
还没开口细问,一个宫女就一掀帐幔,只见宝公主甩着手上镶金嵌玉的马鞭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卫国公府的奴才倒是大胆,敢拦着本公主的路。”
靳永贞站起身,扶起碧儿,将人给推到自己的身后,“宝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宝公主双眼一瞪,“大胆,敢这么跟本公主说话?”
“公主先不讲道理闯进来,还指望别人以礼……”
“贞儿。”
听到身后的声音,靳永贞微愣转头看着靳时维。“姊姊?”
靳时维轻摇了下头,缓缓起身,跪了下来,不忘拉了下靳永贞的衣角,“拜见宝公主。”
靳永贞虽心有不甘,也只能跪下来。
宝公主目光轻蔑的看着跪下的两人,不客气的开口,“东西拿来。”
靳永贞虽然跪下,但腰杆还是挺得笔直,流露不服输的傲气,“臣女这里只怕没公主的东西。”
“少装傻,”宝公主一怒,“夜明珠拿来。”
“这是圣上赏的,公主若要就该去找圣上才是。”靳永贞说什么也不肯把娘亲的夜明珠给人。
“大胆。”宝公主就是在父皇那里没了法子,这才找上了她们,听到靳永贞的话更生气。“别以为父皇说你们如明珠,就当真以为自己了不得,本公主才是父皇最爱的掌上明珠,你们两个——说穿了不过一个瘸腿,一个野丫头。”
“你说什么?!”靳永贞听到她的羞辱,再也忍不住的站起身,幸好靳时维使劲的拉住了她。
“别再说了。”靳时维站起身,拿起自己的那颗夜明珠,并用身子掩着将靳永贞的那颗放进木盒里,立刻转身跪了下来,“请公主息怒,若公主想要,便让臣女将夜明珠献给公主。”
“姊姊!”靳永贞满心的不甘,这是娘亲的东西,好不容易才回到她们的身边,怎么可以轻易的又交出去。
靳时维对靳永贞一个摇头。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东西再珍贵也是身外之物,纵是不舍也得舍。
“算你识相。”宝公主使了个眼色,宫女上前将夜明珠给拿了过来。她打量着,不由一哼,“不过就是颗会发亮的珠子,我听说了,这原是卫城将军府的东西。”
靳永贞激动的说:“公主即然知道,为何还跟臣女们抢?”
“因为本公主开心。”宝公主手一抬,故意用力的把夜明珠给重重摔向一旁的桌几,夜明珠掉落地上,裂了开来。
靳永贞的呼吸一窒,冲过去捡起裂开的夜明珠,眼眶都红了。
“不自量力的家伙,妄想跟本公主抢东西,这不过是给你们的小小教训,别以为先祖有些功勋就以为自己了不起,纵使你们是功臣之女,但本公主才是北周皇帝的掌上明珠。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就得死。”
靳永贞气愤的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她的脑子闪过了温良玉,他与眼前的宝公主如此不同,如果温良玉在,绝对不会允许宝公主这么对待她。
忽地,靳永贞眼角瞄到了宝公主扬起了手上的马鞭,靳永贞一惊,忙上前要护着靳时维。
靳时维却先一步伸手将靳永贞推开,让鞭子狠狠的打在自己的背上。那一鞭使她痛得几乎晕过去,却倔强的没有哼一声。
“你太过分了。”靳永贞伸手拿出放在床上的剑,直指着宝公主,“东西都被你打坏了,你还伤人。”
宝公主一惊,从没想过有人敢拿剑指着她这个天之骄女,吓得倒退了一步。
周遭的宫女也吓得连忙护住她,嘴里还不停向外头嚷着,“刺客,来人啊!刺客。”
靳时维忍着痛,一脸苍白的伸手握住靳永贞的手腕,“放下。”
“可是——”
“放下。”靳时维斥道。
靳永贞知道冲动的结果只会让爷爷为难,因为对方是公主,真闹到圣上面前,只怕也讨不到什么公道。
她颤抖着手,不甘的将剑给重重丢在地上。
靳时维松了口气,脚一软。
靳永贞连忙扶住了她。
靳时维对她浅浅一笑,提着一口气,跪了下来,“宝公主,是臣女错了,请公主饶命。”
靳永贞双拳缓缓握上,只能跟着跪下来。
宝公主被自己的侍女给团团护着,看着跪下的两人,这才放大了胆子,“算你们识相。这次本公主就不跟你们计较,但是今日的事不许说出去,若闹到父皇面前,本公主一定要你们好看。”说完,她便骄傲的扬起头带着宫女离开。
“姊姊没事吧?”靳永贞焦急的扶着靳时维坐了下来。
靳时维冒着冷汗,淡淡的说:“不过是皮外伤,无妨。只是——”看着地上破掉的夜明珠,她的眼底闪过悲伤。“过来,替我上些药。然后叫怜儿去请爷爷来一趟。”
靳永贞才替靳时维敷上药,穿上衣服,靳单易已经到了营帐外头,他一脸铁青的走了进来。
“爷爷。”靳永贞一见到靳单易,立刻开口,“宝公主砸了姊姊的夜明珠,还抽了姊姊一鞭。”
靳单易担心的看着一脸苍白的靳时维,“没事吧?”
“没事,皮外伤罢了。”靳时维露出一抹笑,想让老人家安心。
靳单易模了下她的脸,知道她委屈,但毕竟是皇室公主,除了闹到圣上面前,让圣上做主之外也别想讨什么公道,但若真闹大了,让皇室的家丑外扬,圣上心中也是不快。说到底,卫国公府只能吞了这个闷亏。
他原想让两个丫头在这里多留几日,但是今天闹这一场,只怕宝公主会不停的来找麻烦,所以还是趁早离开更清净。
“你们俩单纯,身后又无娘亲依靠打点,这些官家女眷暗地使的把戏只怕是你们俩此生想都没想过,落到最后只有吃亏的分,所以不如早早归去。明日便回去吧。”
“好,回去。”被宝公主这么一闹,木兰围场靳永贞也不想留了,“可是爷爷,我不想回卫国公府。”
靳单易微楞,“你姊姊都伤了,不回府,你还想如何?”
靳永贞拉着靳单易的手,一脸祈求,“让我跟姊姊去悠然村住上几日可好?”
靳单易闻言,不由心疼的叹了口气,虽说是卫国公府,但在两个孙女心帽中怕都只觉得拘束吧。
他看着靳时维,“爷爷就说你病了,明日便回去,带着贞儿去悠然村住些时候。”
“是。”靳时维脸上也露出笑意。
“可不许闹你姊姊。”靳单易不忘提醒了靳永贞一句。
“我最乖,我会照顾姊姊。”
靳单易看着靳永贞也忍不住失笑,“你这性子还真不知像了谁,去悠然村行,但等我返京时便去接你们,可不能由着你在山野林间跑着,到时心更野,谁管得住。”
靳永贞笑得灿烂,根本就没把自己爷爷的话给放在心上。
太子大婚,皇城内着实热闹了好几天。
但是那份热闹不属于卫国公府,外传靳家的大小姐因为参与皇室狩猎而染了风寒病重,靳二小姐为了照料姊姊,所以也没心思进宫庆贺,只有靳单易一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夜才落下,靳永贞便一身男装,晃进了京城最着名的摘星坊。
“二公子。”柳若安一看到她,立刻迎了上去,“今日可来早了。”
“是啊!王爷呢?”
“王爷正在四知苑。”
靳永贞闻言,不由心中一叹,这才什么时辰,他就窝在四知苑里了,真担心温良玉有一天会死在温柔乡里。
温良玉的放荡已经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在自己的王府也就罢了,竟然在青楼也有他专属的院落。
北周玉王爷为求美人一笑,不惜砸下重金只为一刻春宵的事早传遍天下,不论王府或青楼,都有一个共通之处——有一个专供他玩乐,除了他与美人之外,无令不得擅入的院落——四知苑。
所以当柳若安一说四知苑,靳永贞就知道他又不知看中了哪个美人了。
外头的雪下得益发大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屋檐上,她从未踏足玉王爷的四知苑,说的好听是因为他的命令,但实际上是她心里不舒服。
从木兰围场离开之后,她在悠然村住了段日子,想着宝公主的态度和那些官家小姐的作态,突然觉得自己跟温良玉的身分好像不再平起平坐,相处起来多了丝不自在。
她叹了口气,看着天色,她还赶着要出城一趟,实在没空等多情王爷得空。
她一边快步走往上房,一边对身旁的柳若安说:“烦请柳公子,唤张公公来一趟。”
“是。”柳若安推开房门,阵阵暖香把屋子烤得温暖非常。
靳永贞进屋后就将披风给月兑掉,不然在屋子里还得焐出一身汗来。
“二公子。”张公公很快的到来,在靳永贞着男装时,他都很识趣的唤声公子。
“我给王爷找到了匹马,本想送进王府,但没王爷手谕,王府不放行,只能将马带来此处。”靳永贞说道:“等会儿禀明王爷,只要跟他提是我送的马,他便知了。”
“是。”张公公不解的看着靳永贞,“二公子,不等王爷吗?”
“等他做什么?他醉倒他的温柔乡,我做我该做的事,互不打扰。”拿着披风,靳永贞就要离去。
“去哪?”才踏出房,她的手腕便被拉住。
她转过头,没好气的看着温良玉。
奇怪,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原本跟她一般高的美男子,忽然足足高她半个头,不过纵使身形改变,那张妖孽似的五官,除了变得更好看外,一点改变都没有。
“有事。”
“什么事?”他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势。他可好几天没见到她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若不是他太了解她,还以为她在躲他。
“去悠然村。”
“又上悠然村,怎么三天两头便去?”
“那你又为何三天两头上青楼?”
“这不同。”他帅气的一个扬眉。
“在我眼中可没什么不同,都算是种玩物丧志。”
温良玉忍不住笑了出来。“本王这是风流。”
“我看是下流才是,”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她不以为然的扫他一眼,“之前答应送你马,现在送来了。”
温良玉闻言来了兴趣,眼底闪闪发亮,“在哪?”
“后头的马房。”
“那还不快带本王去看。”他拉着她的手,硬是拉着她走。
她看他兴冲冲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任由他拉着去。
马房里的那匹马,通体雪白,毛色光亮,四肢健壮,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
“漂亮吧?”靳永贞一脸的骄傲,“我告诉你,这匹马原是我的,我可是忍痛割爱。”
他微惊的看着她。
“我养了它几个月,但之后我得随着爷爷返京,只能暂且把它留在卫城,原本就打算过个几年,等它长成再送进京,现在便宜你了。”
“这马确实漂亮,本王喜欢。不过靳永贞,本王还真不知道你除了看人喜欢看俊俏的,就连马也得挑外表好看的。”
“是啊!”靳永贞推了下他的胸膛,“我就是如此肤浅,只看好看的表面。所以这匹马正配你,一样白净漂亮。”
温良玉笑得得意,拍了拍马脖子,就见它哧了一声,他不由一惊。
靳永贞见温良玉反应,忍不住炳哈大笑,“不过虽然一样漂亮,但是霜雪比你有用多了…是匹健马,但还有些野性,得先磨磨。”
“霜雪?”
“它的名。”她伸出手拍了拍马脖子,但这次霜雪没有闪躲,她不由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不过养了它几个月便记得主人。有的时候想想,”她的脸色微敛,声音一低,“人还真不如畜生。”
温良玉低头看了她一眼,取笑道:“哎呀,咱们靳永贞长进了,野丫头也懂得伤春悲秋起来。”
她没好气的看他,怎么一天不逗她个几句,他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温良玉见她杏眼一瞪,扬首大笑,爽朗的说:“既是本王的马,就一切听本王的。”
“你又想做什么?”看他神情,靳永贞直觉没好事。
“给它起个名,”温良玉对她媚人一笑。
“它有名了——霜雪。”
“靳永贞,这名字只有俗气的你才配,本王的座骑自然得要个威震四方、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温良玉的自恋实在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靳永贞无奈的摇摇头,也不想想自己没半点本事,就一个名字好听有什么用。
只见温良玉抚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就叫它黑修罗。”
黑……黑修罗?靳永贞困惑的眨眼看他。“它通体雪白,你叫它黑修罗?!”
“为何它通体雪白就不能叫黑修罗?”
她的心一突,被他问倒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鼻子,“果然脑子不好就是不懂得深意,本王是笑这天下芸芸众生,向来只见皮相,不见其心。”
“玉公主,看不出你还会讲道理。”
“自然。”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不然像你这般从一而终的无脑也是苦恼。”
“喂。”
“别喂,不是要上悠然村,我与你一道。”他忽地拉着她往外走。“你也知道我长得这副国色天香样,走在街上实在太过招摇,所以今日你就陪我坐马车。”
屋外张公公已经备好了马车。
这些年来,温良玉每年岁末都让人送了不少银两衣食到悠然村,当然这都是私底下做的,没让他人得知。
或许是因为他内心有股不愿承认的心疼与愧疚,他从没开口要陪靳永贞去悠然村,但今天外头正下着大雪,他不想让她自己去。
“可是我原打算速去速回。”
“坐马车一样也能速去速回。我找墨寒给我们驾车。”
驾车的是墨寒,若以他的能耐,确实可以速去速回。
“玉公主,能够波澜不惊的开口要个高手替你驾车,这种大材小用之事,普天之下该只有你做得出来。”
“这是本王的本事。”
“你的本事只是投胎入皇室,若硬要说,这也跟你没太大关系,是你父皇跟母后的努力。”
“靳永贞,你怎么越大越不像个女人,说这话也不知羞?”
“跟你学的。”她不客气的回他一句。“我还打算继续学。”
他双手抱胸,好笑的盯着她,“学什么?”
“你抱名妓,我搂男宠。”
温良玉先是一愣,最后忍不住炳哈大笑。“好,为了你——就送你份大礼。咱们就再开间采月坊。”
“采月坊?”
“是啊!”温良玉点头,“就像摘星坊一样,只不过摘星坊是青楼,本王送你的采月坊则是小倌馆。至于本钱就不用你出了,当成我送你的礼,一样算上你一份。我看不出几年,你就成r个富婆。”
靳永贞的神色一愣,“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温良玉点头,“到时我也在采月坊弄个四知苑给你,让你在里头翻云覆雨,颠惊倒凤……”
靳永贞再也忍不住的伸手用力捂住他嘴,“闭上你的嘴。听你说话真会气死。”
“有什么好羞的,我交代柳公子去办。”他挣扎着要躲过她的手,“反正你本来就住在四知苑里。”
她在卫国公府的院落本来没名字,他却硬是替她起了个名叫四知苑,还说得好听,说跟她的名字一样取自周易,说是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谓之四知——最后她才知道,他竟然把他寻欢作乐的地方都叫四知苑,就算她之后说不要这名字了,他依然不理会她。
“你还说——”她索性拿出手绢,塞进了他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