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姐,我是周平,周陌的父亲。”
周陌简直是他父亲的复刻版,父子一样的高大英挺,差别仅在周平多了岁月和经验的累积,处世态度较为纯熟老练,而周陌年轻,锋芒毕露,自然不懂也不需要去妥协任何人事,当然,脾气古怪更是有目共睹。
宋安怡不明白,为何两家长辈在这时候一起出现在周教授家里?
除了周父、周母以及她妈妈外,周悦也在场,而周悦身为助理,自然有大哥家里的钥匙。
“周先生您好。”
“坐。”
宋安怡依言坐下。
这个时间点,客厅散落的酒瓶,她衣衫不整的模样,白皙的颈子上还印着点点吻痕,任谁都看得出来昨夜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双手在腿上交握,就算尴尬,也只能挺起肩膀撑着。
这是怎样差的运气,竟在一夜后的隔天早上遭到双方父母会审,难不成这是周家对继承人的保护措施?难道这里装了监视器?否则昨晚才发生的事,怎么会今天一大早就全员到齐,连她妈妈都找来了?
“周陌呢?”周母问,态度很明显已不如之前那般热络亲切。
想想,说句难听的,哪个母亲会希望自己找来家里工作的人会爬上儿子的床?
这一切的冷漠和诡异,让宋安怡不得不猜测周家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轻轻地回:“周教授……他在盥洗。”
宋妈妈简直要疯了,早上正要出门运动,周老师突然到家里接她,之前她曾搭过周家的便车,所以周家司机知道他们家的位置,只是谁会想到,人家找到家里来,居然是因为这样的事?!她不相信报纸上的报导,安怡一向认真工作,洁身自爱的。“安怡,你怎么会——”
周父举起手,阻挡宋母的质问。“宋太太,不用急,我们一件一件慢慢处理。”
宋安怡一头雾水,老妈看起来气坏了也吓坏了,到底要处理什么?难不成周家的继承人要保有童子之身,而她破坏了周陌的清规,所以才要坐在这里接受审问?
“周先生,我不太了解——”
周父再次举手打断,他指指桌上的报纸。“宋小姐麻烦看一下报纸上的头条新闻。”
宋安怡拿起桌上的报纸,这家报社的头条新闻向来都和政经、民生消息无关,只会报导名人的八卦绯闻,销售量却异常的好。
只见头条新闻上的标题大大写着——“神秘的周家掌房,鉴定古物,也上摩铁鉴定女人。”
她所有的疑问立刻有了解答,昨天的事让狗仔拍到了,还写了篇香艳的文章。
这是该报的特色一起承转合统统具备,先是赞扬了番周家的丰功伟业和介绍这一代神秘的继承人,再配上狗仔偷拍他们进出汽车旅馆的照片,彷佛马莎拉蒂开进汽车旅馆时,狗仔就藏在车子的底盘下亲临现场一样。
文章里的内容只有进出汽车旅馆的过程,还特别强调因为发现狗仔跟拍,两人进去不到十五分钟后随即匆忙离开(虽然他们当时压根没发现狗仔的存在),并没有写到她和谢维书的事,否则这则故事应该会更加精彩。
文章里的女主角也仅用“长发妹”昵称,并没有肉搜她真实的身分,捕捉她的角度也是她正好侧身或低头的时候——幸好她心情不好,所以始终低着头。
宋安怡将报纸放回桌上,向周家人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周教授只是好意陪同我到汽车旅馆找人,并不是像记者写的那样。”
周父锐利的双眼打量着她。“以结果论,你们的确在一起。只是让我感到讶异的是,我没听闻我儿子交了女朋友,倒是听小女说,你有男朋友?”
“周先生,我和前男友分手了。昨天去汽车旅馆的主因也正是因为我前男友劈腿,周教授才好意陪我一起去处理。我完全没料到会被狗仔偷拍,真的很抱歉。”
周父的斥责再明显不过了,不管重点是绯闻上报,或是指责她男女关系不清楚,宋安怡都必须澄清,她不想被任何人安上脚踏两条船的罪名!
周父浅笑。“是啊,宋小姐是该愧疚。宝物鉴定的工作原本就备受争议性,要取信于所有人,除了博学、专业以及相关证书之外,还必须有良好的信用和门风,这是最重要的条件。周家三代乃至四代向来行事低调,从来没有掌房因为这样的事登上报纸,承受外界的批评,宋小姐应该能理解身为长辈的我们有多么担忧。”
也正是因为要塑造良好的门风和形象,前几年周陌才会接受艺术大学董事会的请托,同意担任客座教授,其中当然也有传承教育的意义。
宋安怡安静不语。
一旁的周母可没丈夫的和颜悦色,她冷冷补充:“你是真心喜欢周陌吗?不会白天才和前男友分手,当天晚上就和新男友在一起吧?宋小姐,我很相信你的专业,也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帮忙,但你对感情的随兴态度,我真的无法认同。”
随兴……宋安怡不知该怎么澄清,心底梗着委屈的泪意。她很认真处理感情的事,所以即便和谢维书交往近一年,却只到牵手和拥抱的阶段,连亲吻都只是浅浅带过。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错得好离谱,周教授这样的条件和背景,哪里是她能随便接近的?最后只落得随便的名声……
不等女儿提出澄清,宋母已忍不住反驳。“周老师,您真的误会了,安怡不会这样的,哪怕她和谢维书交往也是清清白白的,我自己的女儿我很清楚,她绝对不是这么随便的女孩,至于和周教授之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解……”
周母冷冷打量宋安怡身上的狼狈。绉巴巴的衬衫上掉了两颗钮扣,一头长发松乱,更不用提脖子上那些痕迹。
“清清白白?宋太太,年轻人男欢女爱很正常,这没关系,放在别人身上也无所谓,但周陌就是不行。他从小就接受家族长辈的栽培,对许多事情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样玩得开,请原谅我对儿子的保护欲,我只能说,我深信他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更不是随便的女人可以接近的!”
宋母脸都白了,身为母亲,听着别人对女儿的指责,她的心就像是有把刀狠狠割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宋安怡看着神伤的母亲,心揪成一团。
这就是周家把她妈妈找来的目的?在家长面前批判她的过错?
从小到大,不管是成绩还是品行,她拿过无数个奖项,是让妈妈深深感到光荣骄傲的小女儿,曾几何时,她让妈妈这般委屈过?
被了,从今以后,她会离周家远远的!
宋安怡抿着嘴角,打算为这件事画上句点。“感谢周夫人的指导,我了解您的意思,昨晚的事单纯就只是酒后乱性,我很抱歉,也请您相信我,我对周教授绝对没有半点不该有的觊觎,以后这样的事也不会再发生。”
“你对周陌没有放入感情?”周父突然问,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心里有意,他不会释放讯息给任何人,更何况是发生亲密关系?
宋安怡紧紧握拳,坚定点头。“请放心,并没有。”
周父再问:“在经过昨晚的事之后呢?”
“也不会有。”
周陌刚走到客厅,就听到宋安怡对着所有人保证,昨夜的一切就只是很简单的几个字:“酒后乱性”。哪怕他们经历过昨夜的激情欢爱,她依然可以坚定地告诉所有人,她不会对他放入感情。
“原来这是你的想法,难怪你会急着想离开。”
周陌来到客厅,身上穿着整齐,只有微湿的发梢显示他刚沐浴饼。
“大哥!”周悦跳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大哥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而停住了脚步。
周父见到儿子表情里的忿然也愣住了,出乎意料的,儿子冷眼看世人的面具似乎被宋小姐给击破了,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抛弃了一般,愤怒又狼狈。
虽然惊讶,但身为父亲,对儿子这样的变化也能接受,无关最后结局怎样,至少平时封闭的儿子感受过男女关系的甜苦。
周陌在宋安怡的座位旁站定了脚步。
看来整件事是他多想了,他天真的以为只要多给她些时间,她就能适应他们的新关系,等他走出房间,或许别扭的她能自然些,说不定还有丰盛的早餐等着他。
但等着他的只有她的澄清宣言,还有一室的人做见证,也衬托出他异想天开的可笑。
周母拿着报纸起身,急忙忙走向儿子。“陌,你说这可怎么办?慈善拍卖会近在眼前,这时候发生这样的事,会不会影响别人对周家的观感和信任?”
周陌拿都不拿,只看了一眼。“这几个字能毁了我?”
接着他目光一撇,冷冷看着坐得直挺的女人。“宋小姐,你认为这几个字可以毁了我吗?”
宋安怡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听出周陌看似平稳的嗓音下隐藏的暗涌和讥诮,彷佛像是一层薄脆的冰,下一秒就会迸裂,连唤她的称呼也由安怡变回宋小姐,语气比以往更冷上数倍。
她双手交握成拳,声音干涩。“就我个人的想法,周教授是屈指可数的顶尖人物,这样的绯闻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影响。”
周陌几乎轻不可闻地自嘲一笑,宋安怡的“礼貌模式”正式开启,到头来他就是个客人,哪怕昨天夜里他们倾情分享彼此所有的热情,可当天亮的这一刻,理智回归后,他还是“您”,原因就在双方定位不同,他以为一夜激情是开始,对她而言却是结束。
他字字冷如冰霜。“说得真好,不过,如果狗仔拍到现在的状况——客厅散落的酒瓶、房间床单上的点点痕迹,以及你身上的吻痕,你认为我还能全身而退吗?”
他硬是要提醒她昨天夜里他们经历过些什么!
宋安怡没回话,内心涌上无法形容的情绪,热呼呼的湿气充盈在眼眶,她这才明白,哪怕她当这一切只是酒后乱性,内心也不是那样的潇洒不在乎。
下一秒,周陌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在她猝不及防时将她拉起身,拖进自己怀里,逼她面对他那双如同寒冰般冷彻的黑眸。
宋安怡仰着头,被震慑住了,像是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说过你不会后悔,是我误会了你的意思吗?你的不后悔仅是指一夜的激情,是吗?”他倏地放开她,犀利的黑眸阴闇无光。“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尊重你的选择。”
周陌抛下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客厅,走向书房,开门,关门,然后上锁。
下午两点开会,才一点半,午休刚结束,宋安怡坐在会议室的落地窗前晒着太阳,茫然的眼无焦距地望着前方,向来的活力耀眼在此刻却是黯然无光,她像只受伤的小兽,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轻舌忝着伤口。
无意识地轻轻哼歌,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唱着——
我们都没错,只是不适合
我要的,我现在才懂得
快乐是我的,不是你给的
寂寞要自己负责
短短一段歌词,每个字却都能打进她的心底。
早上搭捷运上班时,邻坐的女孩手机放着这首歌,音量不大不小,旋律也很好记,她跟着听、跟着哼,也许是歌手娓娓道来的情绪对了,让她突然有股想哭的冲是啊,我们都没错,只是不适合……
会议室外的慕少和夏总交头接耳。
“学妹现在是在演哪一出?”慕越问。
夏黎欢皱眉。“搞不清楚情伤的对象是姓谢的,还是周教授?”
怕狗仔再有后续动作,虽然宋安怡知道周家自有一套解决的方式,但事情是因她而起的,就应该由她负全责。
于是在离开周家回家梳洗换衣后,她立刻进公司请学长帮忙,慕少在政商界有一定的影响力,对他而言,压下一则新闻就像打通电话那般简单。
但打电话归打电话,绯闻原委身上即便穿着高领毛衣还是被夏总抓包的吻痕就得问个详细了。
宋安怡没有隐瞒,只是对这么保守的两人而言,居然会进展到可以滚床单的程度?!这足以说是惊天动地的一夜差点没吓坏他们。
他们都知道安怡个性拘谨,不是说她是那种死抱着贞节牌坊的女人,而是她对男欢女爱有自己的坚持,双方交往和了解没有到一定的程度,绝对不可能走到那一步。而周教授更不用说了,谁会料想得到,移动的古生物居然会有这么热情、禁不得诱惑的一面?
夏黎欢分析:“以外界对周教授的批评,他这个人性情冷淡,要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点也不为过,咱们安怡只是随便亲一下,怎么可能就马上变禽兽了?我猜周教授心底八成对她也是有意思的。”
慕越完全赞同。“肯定的啊,否则怎么会风雨无阻天天来接安怡下班?”
“安怡厨艺还不错哦,她的红烧牛肉不是盖的。”
“以周陌的身家,你当他请不起国宴主厨来家里煮晚餐吗?”
“也是。”夏黎欢叹气,想想也可惜。“不管有没有意思,周家长辈话也说绝了,就算安怡有想法也会断了念头。况且事情发生之后就换张大姊过去周教授家打扫,人家周教授也没说什么啊,至于每天的晚餐,安怡都和谢维书分手了,这口头上的约定自然也就不用履行,你瞧马莎拉蒂再也没来过。学长,这两人后续还有没有戏?我看是难了……”
慕越实在不懂女人的心思,他家季医生可没这么复杂。“那现在咱们安怡的悲伤情歌到底是为谁而唱?”
是啊,安怡的悲伤情歌究竟是为谁而唱?夏黎欢叹口气,眸光黯下。
或许人的一生里都有可能遇到不适合的人。想爱,却不敢爱,想拥有,也怕拥有,两人之间或许就差一个主动,却什么动作都做不了,时间就这样耗着,眼里却再也容不下其它人,只能任由寂寞不断啃蚀……
安怡如此,那她自己呢?夏黎欢苦苦一笑,趁脑海里又浮现那抹高大的身影前赶忙转身离开,无法再听到任何一句悲伤的旋律——
我们都没错,只是不适合。
其实为谁情伤都不是重点,对宋安怡而言,生活和工作恢复到七个多月前的模式,这是最近这一团乱的事件中,唯一让她觉得值得高兴的事。
她回到金牌业务的位置,每天忙着跑客户、忙着签合约、忙着开会,唯一不同的是全新的白色YARIS回来了,但她却不能像之前那样开着小白趴趴走。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曹律师误以为她就住在周教授家里,小白在不欢而散的当天就送回来了,暂停在周教授家的地下停车库,钥匙也交给了周教授。
不过宋安怡不可能过去领车,连打个电话请曹律师帮忙都有顾忌;张大姊不会开车,没办法帮她把车开回公司;夏总和慕少更不想惹事,他们断言,如果他们真的去把小白开回来,周教授绝对会对他们做出很可怕的事——他们认为能长时间和古文物相处的人,一定有什么可怕神秘的巫术,不是平常人可以了解的,那人得罪不得——
说到底,他们根本不想帮她把小白开回家,什么妖魔鬼怪的理由都说得出口,所以只能任由他们胡说八道……
既然没车可开,宋安怡自然只能继续搭捷运、搭公交车,或搭出租车。
这天,她来到东湖谈生意,刚签好一份合约,正值午餐时间,便找了家在捷运站附近的家常面馆解决午餐,点了碗绪肝汤细粉和小份的综合小菜,在等菜上桌时,她拿出手提包里的笔记本记下今天的重点。
学长常说她是古代人,现代人都善用APP软件记事,分门别类,还有提醒功能,可她就是喜欢亲笔记事的感觉,又不只有她一个人这样,还有人用毛笔记事呢,所以夏总才会说他是移动的——
宋安怡停住手中的笔,深呼吸,在笔记本的右上角,轻轻地写下一个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