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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花娘入门 第9章(1)

半个月后。

胡定存拎着一整篮饭菜来到小宅子前,想起之前来这儿的情况,再看看如今的样子,不免心酸欷吁。

世事无常,不过就是半个月的时间,谁知道却已经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看着宅子里默默无声的下人,熟门熟路的往里头走,最后来到一间卧房里,看着那个提笔却不知道已经呆坐多久的文致佑,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人都还没找着,你怎么就日日这样要死不活的样子?”胡定存说完,没好气的将东西扔到桌上,也不管是不是压住了许多写了字的纸,自顾自的又扯掉一些散落在椅子上的,大剌剌的坐了下来。

文致佑充耳不闻,只是抿着唇,眼神有些空洞的看着纸,有些干涩的问:“如……何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如果不是胡定存这些日子早已经被问习惯了,也不会知道他是在问什么,他有些挫败的回道:“没有,没消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从河宴的意外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与其说还抱有一丝希望寻生,还不如说已经沉淀了悲伤在找寻死者。

这样的回答文致佑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他面无表情,并未搭话。

这段日子以来,他夜夜无法入眠,每次一闭上眼,看见的都是那天莫纤纤落水后被桅杆给砸到头往水里沉的画面,他的心揪成了一团,像是被人狠狠的掐着,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反问自己,为什么那天要带着她一起出门?为什么不将她带在身边,早早让人将她安全的送上岸?为什么……被留下的是他一个人?

从每想一次,泪就无声的滑落,到如今眼睛干涩红肿却再也哭不出来,他心底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早已成了无尽的黑暗,他每日除了空等,就是想找出最后一点线索,抓出依旧隐藏在暗处的藏镜人。

他绝望木然的神情,让胡定存看了也有些不忍,那天的计划他也是执行者,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有另外一波人是冲着文三叔而去的,船身乍然爆炸起火,所有人几乎在一瞬间都跳落湖中,他和布下的人手第一时间都只能尽量往文三叔还有文致佑两人的身边靠,谁也没想到那个最后才逃出来的胖花娘。

湖面上一片混乱,火焰爆裂声,碎裂的船身逐渐支解,还有周遭许多人的呼喊求救声,太多杂乱的声音掩盖了那个胖花娘的呼救声,即使文致佑在第一时间疯狂的想往还没沉没的船身游去,可那胖花娘跳下船的时机也太不凑巧,折断了好几截的桅杆,居然随着她跳入水面的时候跟着砸了下来。

他远远的看着似乎是砸中了头,顾不得其它,也只能赶紧追上文致佑,将他打昏了送上岸。

不是他狠心,而是在看到那画面的时候,他已经用过往的经验替那个胖花娘给判了死刑。

水面上残留的一块块木板,边上都带着尖刺,有一些因为靠近火源处,甚至在水面上还持续燃烧,他送走了文致佑后,马上带着人往那一处救人,只是混浊的水面上始终没有她浮上来的身影,水面下的搜救也有很大的困难,让他只能在文致佑醒来之后,跟着他看着湖面上一片残骸时,硬挨了他一顿拳头而不作声。

文致佑在岸边不吃不喝撑了两天才晕过去,让他给送回来,只不过醒了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死样子,即使勉强塞点东西进嘴里,不多久也会全呕出来。

“快吃点束西吧,你都几日没正经吃饭了。”胡定存叹息着,默默的从篮子里拿出饭菜放到他面前。

一如以往,文致佑还是连看都不看,兀自发着愣。

胡定存也习惯了他这副模样,抽走他握着的毛笔,把筷子往他手里一塞,又劝道:“多少吃点吧,最后的人还没抓到,你如果先倒了,谁还替你那个胖花娘讨公道?”

文致佑一听,慢慢的低下头,木然的眼神突地多了几分冷戾,他一口一口将吃食塞进嘴里,那僵硬的动作,彷佛他不是在吃东西,只是在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见状,胡定存也不再说话,拿了自己的那一碗饭吃起来,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吃饭,气氛却沉寂得可怕。

就算饭菜再美味,两个人也吃不出其中的差别,胡定存也不过就是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文致佑还比他早放下模子。

胡定存收拾了两人的碗筷,走到门前才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淡淡开口,“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那样的决定。生或死,我只能保一个的话,我只能先救最有希望的那一个,更不用说你是我的好兄弟。”

文致佑没有抬头,重新提起笔重重的在纸上染上墨渍,粗嗄沙哑的道:“我知道……我没怪你。”

他怪的是自己,怪自己的思虑不周,怪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悲伤的是,直到失去了,他才恍悟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胡定存咬紧牙,眼眶也微微泛红,他的耳力让他即使不回头,也能够听见像是水滴落在纸上的细响。

直到这一刻,他似乎也明白了文致佑心中的悲伤到了什么程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以前不懂得这句话的意义,现在懂得了,才知道那是光看都是让人伤心的一句话。

两个男人各自伤心,沉闷的气氛蔓延在彼此之间,突然一阵突兀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急促传来,打破了低沉的僵局。

文致佑完全不在乎外头的动静,胡定存却是半恼怒又带着好奇,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胆子大的,居然敢在主人家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缩紧手脚做事,反而还这样粗手粗脚的。

他皱紧眉头,大声吼道:“是哪个没规矩的,还不自己下去……”领板子,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傻乎乎的丫头从另一头冲了过来,猛地急停在他面前站定。

“啊!胡公子也在啊!”

他认得这个小丫头是那个胖花娘的丫头,那天她倒是好运,因为拿东西没跟上,后来就在岸边等着,因此逃过一劫。

“是,我也在,怎么,现在没人管着你,你就能这样没规矩?小心我把你送回春鹊那里。”

杏花可不怕他的威胁,而是一脸兴奋的道:“先别说那个了,胡公子,我现在有大事要说呢!”

“什么大事?现在就是皇帝老子来了,都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她就打断道:“我看见姑娘了!她在逛街市呢!”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撼,让胡定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猛抓住她的肩膀,心急的再次确认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她兴奋又激动的再说了一次,“我说,我刚刚瞧见姑娘在逛街市,是真的!那绝对是姑娘没错!”

文致佑不知道何时从房里快步走了出来,一双眼瞪得好大,彷佛要将杏花给吞下肚一般。“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杏花自然知道自从姑娘落水后,文公子的消沉伤心,怎么也不敢拿这件事来胡说,怕他不信,她一脸认真的又道:“我要是说了谎,就天打雷劈五雷轰!”

“你在哪里看见的,快带我们去,快!”文致佑连一刻都不想多等,也不管自己趿拉着鞋子,衣裳也凌乱、布满皱褶,扯着杏花的衣领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我!”胡定存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转折,也顾不得湖那头还有人等着他发话去找人,随手丢下食篮连忙追了上去。

胡定存在看见眼前那个笑脸盈盈的胖花娘时,忍不住喃喃道:“原来真的有奇迹……”

不过明明见到了正主,他们却不敢上前去,只能在边上默默的看着,这样的情景对照众人大半个月来的伤心难过,实在突兀,胡定存瞄了杏花一眼,杏花又瞥了还在怔愣着的文致佑一眼,最后两人同时摇摇头,都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罢刚他们三人冲到两条街外的街市,没走多远就看见莫纤纤从一间首饰铺子里走出来,文致佑急忙上前想确认她安好,也想问问她为什么都不回来找他,结果他人都走到她面前了,她却连看都没有看向他,好似他只是个陌生人。

他错愕的看着她头也不回的从他面前走过,不禁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他面前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并且用一种悠哉的气对他说话——

“呦!这不是文家的少爷吗,怎么失魂落魄的站在这里啊?怎么,河宴上损失太大了?”

文致佑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入眼的是一个穿着朱红色绸袍的张扬男子,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和他正面对上,更别说他仍怀疑他就是背后主使者,他冷冷的道:“滚!”

“唉呀呀,我说文公子啊,听到你这么不客气的对我说话,还真是难得。”花正堂挥挥扇子,桃花般的俊脸漾出妖孽的张扬笑容。

“我现在可没心情和你说这些废话,你……”

“来,纤纤,过来一下,舅舅跟你介绍一下,这个文家公子跟咱们家没什么好交情,最近还养了外室,活月兑月兑就是个坏男人,以后你看见他,可得有多远躲多远,明白吗?”

莫纤纤本来被街边一个卖糖葫芦的给吸引了注意力,被舅舅一个招呼,就乖乖的跑回花正堂身边站好,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这样得罪人的一番话,她有些尴尬的看着文公子,发现他正用一种复杂又渴望的眼神直望着她,让她心不自觉微微悸动,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躲在舅舅身后。

她轻应了声,也不管是不是没有礼貌,就是低垂着头不再抬头了。

她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什么才第一次见到文公子,心头会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呢?尤其见到他瘦得不成样子,身上穿的衣服又皱又带着灰,就忍不住想问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花正堂注意到文致佑看着自家外甥女的眼神不太对劲,皱着眉想起莫纤纤的伤所造成的失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人有什么牵扯,也就放弃在这个人面前炫耀一下最近春风得意的心情。

啧!说来说去也得怪他那任性的姊姊和姊夫,说什么孩子大了,他们要去云游四方,还不负责任的将孩子送到京城里让他顾着,可刚好前阵子他正好不在京城,等收到消息的时候,这人照理说都该到京城了却没见到,他忙着派人四处去找,谁知道就那么刚好,他派出去的人半点消息都没有,而他正好想去看看今年的河宴办得多张扬的时候,却帮着救回了自己的外甥女,不得不说这也算是自家人的缘分。

“人家文公子事业可大着,肯定忙得很,我们就不打扰他了,我们继续逛街去。你想要什么就跟舅舅说,舅舅身上穷得只剩下银子了,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啊!”说着,他轻护着她的肩转身就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施舍给还死命盯着他们的文致佑。

哼!不管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的外甥女现在可是只记得刚进京来找他的事情,既然老天如此安排,他自然也乐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至于文致佑那个臭小子,平日跟他作对的时候还少吗?他等着看看他有多落魄都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因为可怜他,就把白白女敕女敕的外甥女还给他。

就两个字,作梦!

看着两人走进人潮,逛着小摊贩和店铺,胡定存也陪着文致佑,远远的跟着花正堂两个人走,才有了和杏花两个人两眼相觑的一幕。

这人都找着了,结果胖花娘却成了最大对手的外甥女?!要胡定存来说,这世界变化得太快,他都有点跟不上了。

文致佑跟了许久,直到花正堂喊“马车来,跟着莫纤纤一起上了车往花家走的时候,他才转身往回走。

胡定存憋了许久,终于问出口,“这……这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是要抢人呢?还是要打听打听这前因后果啊?”

文致佑没停下脚步,反倒越走越快,表情也不再木然失神,如今的他,重新找回了沉稳和自信,还有那种运筹帷幄的魄力,他的眼神闪着坚定的光芒,毫不犹豫的回道:“打听自然是要的,至少我要知道她为什么变得不认得我了,但不管原因为何,我现在就去打点礼品,请媒人去提亲!”

失去过一次,不管她现在是不是还记得他,他都要用最快的速度,正大光明的将她抢冋他的身边。

这一次,他要给她之前来不及给的名分。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轻易的放手。

花宅。

“给我滚出去!”

随着花正堂一声怒吼,一堆绑着红绸的礼品从花家大门口给扔了出去,跟在最后的是穿着一身好衣裳的官媒。

“唉呀,花大爷,您听我好好说说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您的外甥女就是再好的人才,让您想将她多留几年,您也得替她寻个好亲事不是?如今文家大公子托我来说这门亲,那可是上上好的好人家,更别说文家大公子的人才相貌也是京城里数得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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