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事情真是一桩又一桩。
第一件事情,就是齐瑶跟程商定亲了。
齐跃进亲自到京城,请了官媒,给两人过了婚约,顺道交换了信物,预计九月的第一个好日子成亲。
虽然搞不清楚事情怎么进行得这样快,但齐瑶心里大抵也有数——如果回馨州,即使是招赘,也得大大操办,这样就来不及让她在二十岁之前出阁,但在京城一切从简,她能以年轻姑娘的身分成亲,而不是老姑娘。
齐跃进跟程商一起回京,那日下午,两个官媒拿着文书进入程家的宅子,刷刷刷的随即写开,齐瑶满肚子问号,碍于外人在场,却是不好说,等婚书写完,官媒盖上绿银泥,两人的亲事即是有了依据。
林管事拿了荷包给两位官媒,又亲自送她们到大门口,程商知道他们兄妹有话要说,借故离开,她才得以开口。
“哥,程商没说什么吗?”
“没有。”
“你跟他提了,他就说好?你怎么问的,跟我说上一说。”
“我说,“我爹娘怜惜瑶儿,又觉得你能托付,想招你为瑶儿的赘婿,你看可好”,他便回答“好”。”
“就这样?”
齐跃进好笑,“他说话一向是这样,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他既然说好,那就是好,我又何必多问。”
“没勉强他吗?譬如说,我娘当初救了你一命之类的。”
“当然没有,这种话,我是从来不曾提的,娘也是,你这一年跟他相处,总不可能不知道,软呢,他未必吃,但硬,他是绝对不吃的,你别以为哥哥问得随意,那几句话,哥哥也想了好几天,既不能在言谈上委屈你,但也不能让他觉得有胁迫之意。”齐跃进奇怪,“话说回来,怎么这样问?”
她迟疑了一下,这才小声说:“我两次被退婚,年龄不小,样貌也不算出色,他若是穷小子,娶我还能得钱财,但他的钱财又不少,娶我能得什么?”
齐跃进一怔,接着笑了,看来他这妹子还真的喜欢上程商了,只有真心喜欢一个人,才会担心他是被勉强,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他的亲妹,家命好,但婚命不好,从小娇养的千金小姐沦为馨州茶余饭后的话题,让她丢尽颜面,有家归不得,能嫁给喜欢的人,就算是这几年坎坷生活的补偿。
喜欢一个人,才能好好对他,他跟程商相知相识多年,知道他是可以依靠的人,若是好事能成,妹妹日后不用担忧。
“你个性温婉,知书达礼,我齐家家成八代,家风严谨,哪里有什么不好,程商年龄不小,又不缺银子,若是喜欢美人,大可买上十个八个放宅子里,他迟迟不成亲,图的自然不会是青春美貌。”
“可是……”
她忍不住会想到,程商原来跟李知茜很是要好。
李知茜容姿真是没话说,神清秀骨,花颜玉貌,难得是个性爽朗,一点小事就能逗得她开心大笑,会不会其实他喜欢的是李知茜?
但这种问题又不能问。
齐跃进不知道女儿家心事,以为妹妹是因为婚礼从简而犹豫,安慰道:“再盛大的婚礼也比不上好夫君,将来日子长,你就会知道哥哥没骗你。”
她心想,我才不介意婚礼,但又不能说实话,只能勉强一笑,算是默认。
云州有事,齐跃进不能久待,只在京城住了一晚,离去前让妹妹收好婚书,这便带人匆匆前往云州。
事情多,时辰便跟飞得一样,齐瑶回过神来,亲也定了,哥哥也走了,晚上在屋子里,烛火摇曳,看着婚书上户部的金泥印,以及官媒特有的绿银泥印,总有种不真实感。
这就算有婚约了?
扮哥说了,拜堂那日爹娘不会来,只有他会带着大嫂庄氏,并接程大娘过来。
爹娘不来也不是不疼她,只因最近发生了一件事——纪家那个行二的庶子运气好,去年朝廷发兵打南方异族,在钨州被大雪困住,纪颐溯正好经过,借了几只大船给大将军,兵粮迅速抵达南方,打了个大胜仗,将军班师回朝,跟皇上说起此事,皇上很高兴,让纪颐溯上京,入宫参加宫中秋聚。
纪家虽然有钱,但终究是个商人,重农轻商自古皆然,大黎国可没哪个商人厉害到能进入皇宫。
纪颐溯一风光,大家自然连带想起嫡长子纪颐生的不争气,而讲起纪颐生的不争气,就会说起齐瑶两次被退婚的这件事情。
程商虽然很厉害,利落的整肃着每一间老店,但是他依然是出身不明,依然是齐家的卖身仆,这些事情都不会因为他的能力而改变。
若知道齐瑶招赘程商,在茶馆中,她就会变嫁不出去,最后只能招奴为婿的老姑娘。
不想她的名字再被茶馆说起,齐老爷跟顾氏考虑再三,选择把此事隐瞒,等纪家锋头过去了再说。
齐瑶能理解,爹娘的立场的确为难——疼她是一回事,但总不能因为疼她,就不管齐家的面子。
唉,婚书啊……
看着上头大大小小辈八枚官印,感觉还真奇怪,这是她第三张婚书了,前两次没什么感觉,但这一次——
“小姐。”葫芦笑咪咪进来,“程掌柜在外头呢,小姐见不见?”
齐瑶只觉得脸热得要死。
上回见面,好像只跟他提了想去看叶嬷嬷,觉得可以开店了,谁知一转眼,他们就成了未婚夫妻。
虽然大哥开口时说是“爹娘觉得”,但想也知道,不可能没问过她的意思。
呜,好尴尬——但听到他在院子外头,莫名脑热,早知道就让葫芦跟他说,她不见,她睡了。
从房间到梨花居大门,只觉得脚步千斤重,直看到他神色如常,这才比较放心。
“程掌柜。”
“今晚月色不错,我们去花园走走吧。”
命令句,可是,并不讨厌。
程商跟她并肩走在前,丫头嬷嬷落了几步跟在后头,月色真的挺好,月亮又大又圆,就算没掌灯,也看得十分清楚。
“现在距离成亲不过两个月,时间短,再怎么准备也是有限,东西只怕有大半要买现成,无法订制,你若有想法便跟我说,我会尽力办。”
婚事啊……
罢刚的语气如常让她放心,现在的语气如常又让她有点灰心。
可是,他这样忙碌,还自己伸手张罗,也不能说他无心——说到底,如果不知道他跟李知茜有往来就好了,或者,自己漂亮一些就好了。
“我,我想先听听程掌柜的想法。”
“既然准备时间短,此时发帖,只怕别人也早应了他人家的婚席,有的来有的不来,倒是不好安排,我想简单点,你就在梨花居梳妆更衣,届时大堂上是我娘,你大哥大嫂,算是双方亲戚,再请两个官媒,我们在大厅上拜堂,至于绣品你也不用动手,我明日叫丝湖绣房的人过来一趟,你把样式跟要求说一说,让她们准备就行了。”
准备,拜堂都在这宅子里,这样简单,那倒是好。
繁文缛节什么的,好麻烦好琐碎,两次都是在绣嫁衣时听到退婚消息,她已经不想再绣第三次了。
“因为临时,家具也都只能买现成的,暂时先用着吧,等店里寻到上好木材,再来重新做就是。”
话讲得含蓄,但齐瑶也懂,床铺,妆台,抽斗,屏风等等,说的是新房布置。
新房,光想就觉得耳热。
“你呢,可有什么想法?”
“……很……”
程商停住脚步,“我听不太清楚。”
“……样……”
程商挥挥手,让那群丫头婆子走远些,“你再说一次。”
“这样……很好。”她声如细蚊,结结巴巴说完这四个字,只觉得耳朵都快烧起来了。
半晌,却没听到他回话,偷偷抬起头看,却发现他微带笑意的看着自己。
眼睛很亮,很亮。
她想到了在大哥书房中,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
四周一片黑,加上丫头嬷嬷离得远了,她莫名有了一股勇气,“我会是好妻子的。”
程商莞尔一笑,“我知道。”
“虽然现在你不喜欢我,但将来,将来……”勇气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说不下去了。
程商替她把话接完,“将来肯定喜欢你?”
齐瑶胀红了脸,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
真是的,她刚刚一定是中邪了才会说出那样大胆的话,啊!怎么搞的,她怎么可以,唉,他会怎么看她,嗷,她到底为什么不早早上床睡觉,看什么婚书啊,她一定是整晚都在胡思乱想,浪费了过多的精神体力,才会走神。
悄悄的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没有笑话她的意思,她又鼓起勇气,“我大哥说,将来,你会以京城的生意为主?”
“对,这纪家百年传承,你哥哥想更上一步。”
“更上一步?”还能上到哪?大黎国说起茶庄,已经都公认齐家是第一了。
“你大哥想成为皇商。”
“皇,皇商?”前几年,程商把凤凰茶推入钨州的知州府,成为知州官茶,她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大哥居然想成为皇商,“这,这可能吗?”
“事在人为。”程商笑笑,倒是一点为难的意思都没有,“齐家百年基业,却从来没跟官家打过交道,使力个三五年不知道能不能看出端倪,总之,先争取赛茶资格,以后我会把比较多的时间留在京城。”
她脸一红,默默跟在他身边走。
晚夏的夜晚空气很凉爽,直等到脸上热潮渐退,她这才再开口,“程掌柜,我还有件事情想问你。”
“我们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你对我说话不用如此客气。”
饼两个月就要成亲,可是,怎么感觉好像跟之前一样,对她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她是昨天才知道的,来不及准备,但他应该早半个月就知晓了,总该……送她一些东西吧,手镯啊,发钗之类的。
齐瑶支支吾吾,“我大哥说,是他主动跟你提的婚事,我在想,你会不会是拒绝不了,你会不会,其实有中意的姑娘……”例如李知茜。
漂亮,性子爽朗,两人又有共通的过往,李家已经衰败,即使是两代官家,除了头衔,什么都没有,若能跟程商这样精商道的人结亲,怕是求之不得。
“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没,没有,我就想,你年纪也不小,又还没成亲,心里喜欢个小姐,也很正常。”
程商停住脚步,“我的确有几个比较常往来的女子,但那也只是处得来而已,放不到心里去。”
什么意思?
嗯,嗷,懂了,他说的是花街的姐儿。
也是,他都二十几了,既没成亲,府中又无侍妾,外头有几个相好的姐儿其实很正常,姐儿可比侍妾还是通房好多了。
他大概以为有人跟她说,他来往各处,各有相好的姑娘之事吧。
这事,老实说她不在意,不往心里去,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们再两个月就要成亲,既然他说没有,她就不该再胡乱猜了,不然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李知茜。
何况,刚刚才发现,他以前称呼自己“三姑娘”,今曰却说“你”,应该也算是拉近距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