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列运送着粮草的马车,在曲折的山路上不分昼夜奔驰着。
这里是大周国与晋国位于东面的交界处,两国之间横着一座高山,高山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但也造就了易守难攻的地理环境。
再过去几里路,就是大周兵马驻扎之处,听说这一次是晋国几个诸侯王领兵攻打,这些诸侯王狡猾多诈,两国兵马陆续交战,目前还分不出胜负。
就怕战事会持续胶着,璟王紧急调派了大批的粮草,正赶着送往前线,是以这些马车才会日以继夜的赶车。
在这些粮车之间,分散着几部载满了后援卫兵的马车,这些人不是准备上战场打仗的,而是多有特别技能。
譬如说,有的人精通医理,有的人擅长制作火药,有的则是懂得替马儿治伤,最后才是像谢孟芝这种负责伙食的人。
只不过,这些人多是透过朝廷的遴选才被调派到前线,独独谢孟芝是平民百姓,而且还是自愿上战场。
为防有奸细混入,这些人可都是经过严苛搜查,才能搭上粮车。
至于谢孟芝为什么能顺利搭上粮车,那自然得归功于她与璟王妃的好交情。
璟王妃帮她向璟王求助,而爱妻如命的璟王,本来就是惜花连盆,对谢孟芝多有关照之情,自然不可能推拒。
经过了一番周折,谢孟芝总算是顺利搭上了粮车。
一伙人窝在马车上,紧紧捱着,一路上山路崎岖难行,众人被颠得面色惨白,谁也没心思交谈。
“小谢,喏,喝点水。”名唤李健的医兵,递来了软皮水囊。
谢孟芝也没拒绝,接过就喝了一口。
“我真不懂,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想上战场?”他好奇地瞅着一身男子打扮,可那张秀丽的脸儿,怎样也藏不住女儿身的谢孟芝。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嘛。”她总是用这样的理由敷衍。
毕竟战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里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若是被其它人知道她是因为放心不下心上人,才会不顾性命之危跑来这儿,说不定还会影响尉迟淳的声威。
她被人嘲笑事小,如果事关尉迟淳的将军威严,那可就不能掉以轻心。
“快到了!前面就是驻扎营地。”
听见前方传来其它卫兵的嚷叫声,谢孟芝不禁一凛,心跳越来越乱。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几乎称得上是鲁莽又愚蠢,可她必须亲眼确认尉迟淳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缓了缓心中的不安,谢孟芝靠着车壁,闭起眼假寐小歇。
不晓得一会儿见到了尉迟淳,他会怎么想?他会高兴见到她,还是气她胡来?
不管是哪种反应都好,反正,没亲眼见到他的人,她是不会罢休的。
“报!璟王爷派来的粮车与后备援军来了!”
尉迟淳的军队就驻扎在地势较为平坦的山谷凹处,高坐在树上的哨兵,一看见前方不远处,挟带着滚滚尘土的马队,立刻朝下方大声回报。
不多时,主帅营帐走出一道高壮拔长的人影。
他一头长发未束,在风中逆飞,身上穿着御赐的金甲战袍,端着那张绝美似仙人的容貌,一时之间几乎看傻了众人。
若不是见识过尉迟淳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杀敌模样,当初每个人第一眼见到他,莫不被他无双的美貌震慑住。
尉迟淳昂首阔步,率领着一票亲信将领,走向营地的入口,亲自迎接援军。
一辆辆的粮车在璟王派出的心月复带领之下,逐渐靠近营地,在见到尉迟淳亲自出面相迎后,为首的年轻男子赶紧示意车队停下。
“在下夏武忠,见过尉迟将军。”璟王的心月复立刻下马,行了个拜见礼。
“无须多礼,夏大人一路上辛劳了。”尉迟淳做了个请起的手势。
一行人寒暄了片刻,夏武忠将璟王亲函转交给尉迟淳,才示意他的手下开始卸下粮草。
“禀将军,除了粮草以外,王爷还挑了一些后备援兵,这些人都是出挑的,盼能够帮上一些微薄之力。”
尉迟淳微笑颔首。“有劳夏大人代本将军向王爷道谢。”
“将军可要见一见这些人?”
由于夏武忠早有璟王的吩咐,知道尉迟淳不轻易用人,就怕启用了不熟悉能耐有多少的人才,会在要紧时刻坏了大事,因此他在此事上特别谨慎请示。
“世钧。”尉迟淳喊来了他的副将。
“属下在。”
“去见见王爷派来的援兵,如有不适用者,就让他们随夏大人一同回京。”
“是。”
入夜,山中气温陡降,营地周围都燃起了火把,一方面是提供温暖,一方面是为了驱赶误入营地的飞禽走兽。
跋在入夜前送走了护送粮车的车队,尉迟淳又与主要的将领在主帅营帐中,拟了数个时辰的兵策,等到返回歇息的营帐时,早已过了军队统一的用膳时间。
吴世钧护送尉迟淳进到营帐,说:“将军还未用膳,属下这就去张罗。”
“不必了,我没心情吃,早点歇下吧。”尉迟淳摆了摆手。
一向恪守命令的吴世钧,反常的没退下,一脸欲言又止的频频觑着。
尉迟淳皱起眉头。“有话要说?”
吴世钧面露犹豫之色,话到了舌尖又硬生生咽下,然后才尴尬的摇头。
“真的没有?”尉迟淳微眯凤眸。
“大人请歇下吧。”吴世钧将头压低,抱了抱拳就退下。
怎么回事?尉迟淳虽然觉得有异,但今日折腾了一天,他着实累了,便也没再追究。
他走向底下烧着火盆子的暖炕,坐在边沿月兑卸身上沉甸甸的战甲,结果外头又传来了吴世钧的声音。
“大人,属下让厨子弄了些好下咽的膳食,请您多少吃一些吧。”
“我都说不必了。”尉迟淳扭了扭胳膊,着手月兑起身上的外衣。
“可……”
尉迟淳不耐烦地回道:“好吧,拿进来。”同时也忍不住想,吴世钧几时变得这么婆妈?
吴世钧送进了一盘膳食,营帐里火光微弱,他坐在炕边又看不清,等到吴世钧退出去之后,他才起身走向书案,这一看,原本罩满暴躁的俊脸当即愣住。
那托盘上放着两小碟咸面食、两小碟的甜面饼,虽然用料至简,但是香味诱人,且光从甜面饼的扎实度,与手撖宽边面的外观与香气,就不难猜出下厨者的双手有多么灵巧,能在平乏的食材中,变化出这些在战场上根本找不着的食物。
尉迟淳愣了好一会儿,才拿起一块甜面饼尝了一口,只这么一口,他当下就明白了一切。
“世钧!”尉迟淳震怒的掀翻了帐门,高声咆哮。
“大人。”吴世钧早就守在外头,一脸为难。
“她人在哪里?”
“就在伙食营那边……”
不等吴世钧把话说完,尉迟淳已挟着熊熊怒焰,大步流星的走向营区后方,那最不起眼,也向来最不被军队重视的伙食营。
一走近伙食营,由于夜深,负责军中伙食的小兵多已回到营帐歇下,尉迟淳怒火中烧的巡视着四周,片刻后才在幽微的火光中,看见了那道令他震怒又心疼的人儿。
真的是她!
谢孟芝蹲在用石砖堆起,可说是简陋又克难的炉灶边,一边抬起手抹去额上的汗珠,一边拿着细长的木筷,拨弄着泡在油里炸得酥脆的葱烧大饼。
“谢孟芝,你是真想把本将军活活给气死不成?!”
猛然一声震怒的吼叫,吓得她手上一滑,差一点将手中的长筷子也给丢进锅里一起油炸。
她皱了皱俏丽的脸儿,缓慢的转过身,看见尉迟淳来势汹汹的瞪着她。“对不起……”她心虚的低下头。
在她道歉的同时,那抹暴跳如雷的高大身影已经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她怔了下,水眸眨呀眨,不一会儿就蓄满了激动的泪水。
“真的是你。”一直到用双手抱紧了她,尉迟淳才敢确定眼前的人儿不是幻影。
脸儿紧贴在他胸前的谢孟芝,一边回搂他,一边呐呐的说:“你别怪吴副将,是我要他别告诉你的。”
当吴世钧在清点援兵时,第一眼就认出她,毕竟尉迟淳身边这些亲信,过去在京城里可是经常出入将军府,自然也与她打过照面。
她这才从吴世钧口中得知,尉迟淳受伤不过是误传,真正在战事中受伤的是另一位副将,也就是最亲近尉迟淳的何威。
“你这丫头真的是胆大妄为,你以为这里是哪里?这里可不是你的一品天香楼,也不是我的将军府,这里是战场!”顾不得是否会引来其它人的注目,尉迟淳着实气炸了,咆哮声不曾间断。
“我听说你受了伤,我担心你,所以就央求璟王爷让我随粮车一起来。”
“你疯也就罢了,连璟王都随你起舞?”
“你别生王爷的气,是我透过王妃一起帮着求情的,本来王爷也不肯。”
但是在见识到她的决心,以及对尉迟淳的情义之后,饶是原先态度强硬的璟王,最终仍是让步,并允诺璟王妃定会将她平安送达营地。
“京城里好事者多,那些人没在战场上,哪里会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你听了那种空穴来风的不实传闻,就不顾危险跑来这儿找我?”
在谢孟芝将来此的前因后果简单描述一遍后,尉迟淳虽然仍处在盛怒中,可同时胸中涌上一股热潮,对怀中的人儿是又气又怜。
“我不相信其它人说的话,不管你是不是受了伤,我都想亲眼见到你才能放心……所以……”谢孟芝垂下脸,表情甚是羞惭,嗫嚅着说,“结果一听见吴副将说你没事,我就知道一定会挨你骂,实在没脸见你,于是就拜托吴副将帮忙瞒着。”
听罢,尉迟淳露出了很想掐死她,又心疼不已的矛盾神情。
他还能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怎么办?
只为了亲眼见到他的人是否安好,她连性命都可以舍下,这样的女子他怎能不心疼?怎能不为她心折?
“啊!我的油炸葱饼!”
闻到淡淡的焦香味,谢孟芝手忙脚乱的推开尉迟淳,赶紧将锅里炸得金黄微焦的葱烧大饼一一夹起。
尉迟淳错愕之余,当真是哭笑不得,这个丫头就连到了这儿,同样片刻不得闲,只要碰上能让她大展身手的机会,再累她都肯做。
这个傻丫头,真的让他既窝心又感动。
“这些是明早军营弟兄要吃的,我先帮忙做一些,这样伙食兵们的工作就轻松一些,再说,他们做的肯定没我做的好吃。”
谢孟芝双手麻利地取饼油纸,将大饼一个个包好,一旁的尉迟淳气得脸都黑了。
“好了,这些事自然有别人会做,你少操这个心了。”
“欸欸——等一下,我的饼还没包完,你要拉我去哪儿?”
“当然是拉你去歇下。”
“啊?可是伙食兵的营帐是在另一头——”
“你以为我会让你跟别的男人睡在一块儿?!”
啊?她好像……闻见了浓浓的酸醋味儿?
谢孟芝眨眨眼儿,看着拉住自己直往主帅营帐走去的尉迟淳,那张绝色的俊脸铁青阴沉,凤眸像是烧着两泓火焰,怒瞪着一脸状况外的她。
霎时,她的嘴角缓缓往两边翘起,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呵呵,想不到他连这样的醋儿都吃,看来他心里对她也是在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