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忙完自己分内的事,赵海儿就能先行回到封府。
回到真德院,她先洗过澡,一到房间,她就着铜镜看着自己的颈部,还有隐隐约约的红印子。
喉咙很痛,她想白纪辰应是掐伤她的气管了。
那时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真的觉得自己快被他掐死了,若不是昭哥出现,后果是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今天所发生的事,让她警觉到白纪辰是个可怕的人,喜怒无常,若是不顺他的心意,下一秒钟要发生什么事真的没人知道。
不过也因为如此,让她忍不住起了疑心。
她只不过疑惑数目不对而已,他的反应为何如此激动?正忖着,外面传来脚步声,很急、很快。
砰砰砰。
“海儿,开门。”门外传来封天铎的声音,听起来又气又急。
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因为拒绝嫁他,这几天他们处得很僵,不只没怎么说话,就连眼神都对不上。
好几次她想跟他解释,可又觉得没必要,如果他是真心想娶她,他会来找她谈,若他就这么放弃了,那表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一时冲动。
婚姻不是儿戏,情绪化的决定将是不幸的开始。
她起身打开房门,门外,封天铎神情有着平时不曾见过的忧急,他的视线落在她脖子上,浓眉倏地一竖,让她下意识用手覆着颈部。
“为什么没跟我说?”封天铎沉声问道。
她微怔,困惑的看着他。他脸上有着不舍及愤怒,连续深呼吸两次,像是要压下那狂暴的怒气。
她蹙着眉头,低头思索。一定是昭哥说的,她要他别说,就是不希望他惹上白纪辰,也不希望封天铎知悉此事,怕他跟白纪辰起冲突,结果他还是说了,唉。
“昭哥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这是不是真的?”
她沉默几秒钟,“没什么事,只是一场误会。”
“是什么样的误会,他要掐你脖子?”他问:“听你说话的声音,你的咽喉已经受伤了。”
“不碍事,他只是吓吓我。”
“我是谁?”封天铎突然端起她的下巴,两只如同燃着火焰的眼睛直视着她。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头一颤。“呃……大少爷。”
“我是你的谁?”他又问。
“主子?”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那你又是我的谁?”
“丫……丫鬟……”她越答越是心虚。
“你不认为我该为你出头吗?你不觉得我应该保护你吗?”
“大少爷已经为我惹上一次麻烦,所以……”他为了她杠上金万才,还是不久前的事呢。
他总不能为她到处树敌吧?再说她拒绝嫁他之后,他们相处得有点尴尬,好强的她也不想再麻烦他或欠他人情。
“副掌柜是白掌柜的儿子,大少爷得罪外人可以,可他却是老爷信任之人的独子,我不能让你月复背受敌。”
闻言,封天铎心头微微一震。
她这是在替他着想吗?因为不想他难做,才忍下一切,这么说来,他在她心里还是有一些分量跟位置吧?
忖着,他感到欣喜安慰。
虽然当他感觉到这样的欣喜安慰时,有点懊恼沮丧,毕竟他从来不曾让任何人主宰他的情绪及情感。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及激动还是袭上心头。
“我的身分跟大少爷相比,就像是人跟狗一般,做为一条狗,我不能让你……”
“就算是狗又如何?”他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直视着她,“我喜欢狗。”
赵海儿登时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望着他。
罢才……那算是一种告白吗?
“你当自己是人也好,是狗也好,我都喜欢。”
她的脸颊倏地一热,两只耳朵也直发烫。
“哪怕你真是一条狗,也是我封天铎的狗。”他目光一凝,眼底迸射出慑人的锐芒,“谁欺负我的狗,我绝饶不了他。”
“千万不要。”她急急阻止他,“不要为了我得罪白掌柜。”
“掐你的不是白叔,我不找他算帐。”
这件事并不是李昭告诉他的,而是张磊。李昭怕白纪辰找他麻烦,挣扎了许久才告诉张磊这件事。
张磊是个北方汉子,性子直,脾气硬,向来不吃白纪辰那一套。虽然封天铎当初坐镇珍满楼时,张磊曾因理念不合,以及让赵海儿进入厨房之事而跟他有不愉快,但在之后,赵海儿不仅发挥了让人刮目相看、心服口服的实力,而且对厨房里的每个人都非常的礼貌敬重,让他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及看法。
赵海儿确实有本事,而他张磊珍惜有本事的人。
至于封天铎,他虽然做事待人都不太讲人情,让人有点难以招架,但他凡事亲力亲为,而且赏罚分明,在珍满楼的营收数字止跌回升后,更依职务及年资在固定的薪俸之外,发给每个人奖金。
如果珍满楼是个国家,而封天铎是一国之君,那么这对大家来说,简直就是德政。
因为对封天铎服气,又惜赵海儿的才,因此在听闻此事后,他立刻就跟封天铎禀报了。
“但他是白掌柜的儿子……”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态度强硬,“不管是误会还是其它,他动手伤你就理亏。”
他那“谁都不能欺负你”的态度,让赵海儿的心雀跃不已。他是真的在乎她吧?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吧?不然他怎会一次又一次的为她出头,摆出一副护花使者的架势?
若真如此,是否表示他说要娶她,并非一时冲动?忖着,她忍不住心悸。
“为什么要替我出头?我……我以为大少爷在生我的气……”她怯怯的说。
“生你的气?”
“因为我说不嫁你啊。”她睇着他。
他微怔,忽地眉心一拧,脸色一沉,故作懊恼状。
“嗯……确实是有点生气。”他说:“我可是封天铎,而你却骏了我的面子,你知道多少人想嫁我吗?”
迎上他的眸子,她缩了缩脖子,“做为一个丫鬟,失去自由已经够悲哀了,我怎能还让人主宰我的婚姻?”
“主宰?”
“你说要娶我时,我不只不知情,而且也不在场。”
“我不是回来跟你说了?”
“那是事后。”她语带抱怨,“而且你是因为一时气愤及冲动,才说要娶我的吧?”
他想了想,老实的说:“确实是有那么一点。”
“欸?”她顿时瞪大眼睛。
“当时白叔一直质疑我,认为我不该为了一个卑微的丫鬟坏了天宇的婚事,他问我如果当事人不是你,我是否还会做同样的反应及处置。”
闻言,她好奇又疑惑的望着他,“你会吗?”
“应该还是会,只是不会如此气愤失控。”说着,他露出腼腆的表情,斜瞥了她一眼,“行了,别问了。”
他害羞的模样,教她心头满是甜蜜。
“所以你不是一时冲动?是因为我比较……特别?”
他有点羞恼的撇过头,“不是说别问了吗?”
“可是我想知道嘛!”
“知道那么多做什么用?你不是不嫁?”他将问题丢回给她,“你怎么不说说,为什么你不肯嫁我?我配不上你?”
她摇摇头,“不是。”
“那么是什么?”他又问:“你还太小,不想嫁人?”
她忖了一下。确实,赵海儿还未满十六岁呢。在她原本的世界,也要十八岁才算是成年人呢。
“也有吧。”她说:“我还没十六岁。”
“我说了,等你十六再娶你。”
“十六岁还是太小了。”她一脸认真。
他眉心一皱,“那要几岁?”
“至少十八吧。”
闻言,他一愣。“十八?你知道我现在几岁吗?二十三。再过两年,我已经二十五了。”
“二十五还很年轻呢!”她笑着说:“而且你的心智会更成熟,性情会更稳定。”
他一怔,“你是说我现在不成熟,不稳定?”
“就算你成熟稳定了,我也还没呀。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十六岁少女……”
“你懵懂无知?”他不以为然的一笑,“你可比很多人都精明世故多了。”
这个是事实,但那是因为她的心智已经二十五。
“除了这个,可还有拒绝我的理由?”他又问。
她忖了一下,神情突然变得凝肃。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你是要娶我做妾吧?”
他微顿,“有何不妥吗?”
她是丫鬟出身,封家只能接受她做妾。这是不能打破的规矩,他认为她应能理解并接受,事实上,这对她来说,应当已是最幸福圆满的归宿及结果。
“还是你不做妾,想做正妻?”
她摇头。“正妻、平妻或是妾,都只是一种称谓,就算没有名分,只要两人相爱就行。”
“那你……”
“我不能接受的是,”她平静的望向他的眼睛,“与另一个女人共有一个男人。”
闻言,他心头一震。
“就算我没名没分,只要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那就算死后不能进封家的祠堂,受封家子孙的香火供养,我也不在意。”她目光澄澈,语气坚定。
听到她这番话,封天铎感到惊讶及震撼。
她未及十六,却有这样超乎寻常女子的思想,她不甘于被摆弄,不管是命运还是人,而他,就是被这样的她所吸引。
他相信自己此生都只想拥有她这么一个女子,也只爱她一人。
“如果我只属于你一人,你便愿意跟我,即便没有名分?”他深深的注视着她。
她迎上他的眼睛,毫无犹豫的点点头。
见她点头点得如此坚定又果决,封天铎心头一热,多日来因为被她拒绝而淤积在胸口的沮丧及失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点没问题,我跟你保证。”
“话别说太满,男人很善变的。”她打趣的说。
他用手指弹了她的额头,“你才几岁,懂什么男人?”
她模模自己的额头,瞪着他,“我就是懂。”
她娇俏的模样逗笑了他。“人小表大。”接着他笑意一敛,“对了,白纪辰究竟是为了何事掐你?”
赵海儿将事发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听完,他神情凝肃,不发一语。
见他如此,她直觉有事。“你想到了什么?”
他思索片刻,下意识的放低声量,“有件事,我一直在调查……”
“什么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让她越加的好奇。
“几个月前,我发现帐目有出入,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决定进到珍满楼。”
她身子一震,“帐目一直都是白掌柜跟白纪辰在处理,难道……”
“此事还未有证据,不能断言。”他摇头,“白叔自年轻时便在封家谋事,我爹十分信任他,而他也一直将珍满楼打理得很好,这事未查明前,绝不能漏了口风,以免打草惊蛇又伤了感情。”
“嗯,说得也是。”她点点头。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比起私吞帐款还要严重的事。
“大少爷,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一脸严肃。
“什么事?”
“大少爷以往的膳食都是由珍满楼送来的,不是吗?”她说:“我来到真德院后,无意间发现了你的菜肴里常常出现相克的食物。”
他不解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珍满楼送来给你吃的东西,常常对你的身体毫无帮助,甚至会伤害你的身体。”
闻言,他先是一愣,然后惊讶又生气的瞪着她。“你居然现在才说?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吃那些东西多久了?”
“没没没。”她急忙解释,“我全没让那些东西进到你的肚子里。”
“怎么说?”
“少爷的早午膳都是我做的,只有晚膳才吃珍满楼送来的东西,我若发现不寻常,便会用自己中午多做的菜色补上。”
他一听,稍稍平息恼意。“算你机灵。”
“当初我没说出来,是担心做那些菜肴的师傅或许无心,要是我说了,怕会连累他们受罚或是没了活计。”
封天铎若有所思,“你进到珍满楼后,有发现任何异常吗?”
“没有。”她说:“我不曾发现有任何一位师傅做出属性相克的菜色。”
“唔……”他沉吟着,久久没说话。
“大少爷,我在想……”她有话想说,却有几分迟疑。
“说。”他目光一凝,看着她。
“你一直体虚,会不会就是长期吃了那些相克的食物?”她说,“我听说你幼时曾因误食毒物而伤了身体,从此便体弱多病,难道……有人一直在毒害你?”
封天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神情凝沉。
“那件事大部分的人都认为是意外,但贞伯始终觉得是有心人所为,只是这么多年来,我虽体弱,却未再发生任何事情,因此我也曾认为那或许真是个意外。”
他深深的看着她,低声道:“如今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那件事。”
“此事非同小可。”
“是啊。”他脸上没有惊疑畏惧,更不见气愤恼火,面对这件事,他十分冷静且平静。
“看来……真有躲在暗处的敌人呢。”说着,他唇角一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