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是奴婢爱念你,都几岁的人了还玩水,你连七岁的渊哥儿都不如……”
炳——啾。
炳啾!炳啾!炳啾!
秉在毛毯里的梁寒玉猛打喷嚏,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轻轻啜饮,她盯着茶水的袅袅白雾,懒得理会爱叨念的丫头。
虽然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可是她仍有湿答答的感觉,好似还泡在水里,水流滑过她的四肢和头发,她闻到河水的味道以及淡淡的水草味,裹着毯子仍有些凉意。
好在五月五的气候炎热,不致于让人一下子染上风寒,不过她还是受到小小的教训,鼻子略微不通,有点阻塞。
“姑娘的身子骨也不是很好,调养了几年才面色红润些,记得奴婢刚来那一年,才入秋而已,姑娘的手就怎么捂也捂不热,冷冰冰的像腊月的冰岩……”
香草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和梁寒玉同年,只比她大一个月,她是因为家乡水患才被卖的,也算苦过来的她感触特别深,对她家姑娘的感情也不一般,习惯性的照顾她。
“要不是喝了普惠大师开的药才好了些,奴婢都不晓得姑娘一到了冬天要怎么过,姑娘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让奴婢好生担心,你这一落水又不知要落下什么病症……”
“她的身子很差?”
一道冷沉的男声打断香草的喋喋不休,她瑟缩了一下,呐呐的抖着发白的唇瓣回答。
“姑……姑娘小时候过得不太好,常有一顿没一顿,大师说她伤了根本,要用药和食补精养着,过个三年五载没再生大病就能养好了。”可是姑娘常常不吃药,嫌药苦。
他们此时正坐在回铺子的马车里,马车是某个土匪似的男人抢来的,人家还不敢不给。
这马车正是造成人群推挤的凶手,它的主人是正六品的知州大人,车上坐的原本是知州大人的女眷,她们仗着官威在街上横冲直撞,造成推挤事件。
战铁衣没有出面,他只抢马车,其它事是侯千户出面解决,军人的威仪一摆,自以为官大压死民的知州大人及其家眷灰溜溜的认赔道歉,并在城内施粥三日以赎其过。
梁寒玉和战铁衣的衣服是临时在布庄买的,有些不合身,可事急从权,能蔽体就成,总好过受寒。
“有买不到的药吗?”药材将军府多的是,皇上御赐。
“姑娘她……”自己种药草,在城外的山脚下。
“聊够了没有,两位,要不要我给你们泡壶茶,再送上一盘干果,好聊得愉快。”她人在呢!你一句、我一句当她死了呀!要问不会问她吗?!梁寒玉很不想被战铁衣无视。
“姑娘,少将军是关心你。”香草怕自家姑娘得罪权贵,轻扯姑娘的衣袖,希望她别争一时口舌。
“不用,若不是他将我拉下水,我也不会一身湿淋淋,他根本就是个心黑的,见不得别人快活。”一个大男人的心眼居然那么小,开个小玩笑也当真,真叫人不齿。
事实是战铁衣真当她要落水,长臂一伸已握住纤纤雪腕,梁寒玉这一推他便往下倒,只是他手一扯也将她拉下河,两人同时入河,溅起一大片令人无言的水花。
她这叫现世报,害人不成反害己。
靠在车壁闭目养神的战铁衣闻言,嘴角往上一勾。“心不正,天地有眼,诚不欺我。”
“最好是不欺,分明是你欺负我,你自己掉下河也就罢了,干么拖着我一起受罪,你是昂藏七尺的大男人,袒胸露背不会有人多说一句,可我是柔弱的纤纤女子,身子给人多看一眼都不行,你知不知道我的名节差点毁于一曰一。”这年头给男人看到手脚都得下嫁那个人为妻,若是被很多男人瞧见了,那只有沉塘和绞了头发当姑子两条路。
“我会负责。”他很认真。
梁寒玉怒气冲冲的戳他没受伤的右侧胸口。“谁要你负责了,侯门深似海,将军府的水也不浅,我才不要嫁进你那暗无天日的府里活生生溺毙,你没害死我誓不罢休是吧!”他们之间一定有仇,从上辈结下的深仇大恨。
“我说过了,接不接受由你。”一说完,他又闭上双眼,靠着车壁调息,脸色有些微白。
战铁衣内伤未愈,如今那形成肉疤的伤口隐隐生疼,他用内力压内翻腾的真气才稍微好些。
“哼!没有诚意,一听就知道是敷衍,其实你也是勉勉强强,用话激我,由我单方面的拒绝,你就不用承受来自他人的指责,当我好骗呀!轻易上你的当。”他就是个狡猾的,没一点担当。
“那你是同意了?”他嘴边有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纹。
“不同意。”她大吼。
怒吼之后的梁寒玉觉得喉咙疼,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放温的红枣茶。
“既然我们意见不同,一切就由你做决定。”他不插手,她认为怎么做满意就怎么做。
“听听,多不负责任的说法,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们不要再替他说好话了,我不会为了一个三文钱都不值的名节把自己随便嫁掉。”她有志气,不为无理之事而折腰,大不了搬家,另起炉灶。
梁寒玉对住了多年的县城有几分留恋,她的棺材铺是在这儿发展起来的,透过新颖的推销术她结下不少人脉,她舍不得放弃。
铺子刚开张那几个月也过得很惨淡,初来乍到不认识半个人,又是个稚女敕的小泵娘当家,人家全不当一回事,她一口棺材都卖不出去,哥哥们也劝她收手不要做了。
但有舍才有得,后来她免费送了一名小气的仕绅一口棺材,安葬他老迈的祖母,不仅不用钱还做了一场盛况空前的法事,这才打响名号,渐渐的有人上门询问。
弊材铺是她的根,她的心血所在,她乐在其中的事业,除非发生万不得已的天灾人祸,她是不可能舍下。
梁寒玉对她的铺子有很深的感情,一如亲人。
“姑娘,是你自己不肯嫁,怎么能怪在人家头上……”她家姑娘分明是无理取闹,借机找麻烦。
“香草你到底是谁的丫头,吃里扒外,胳臂肘往外拐。”
说得难听点,她就是在拿乔,她把不嫁的理由推给别人,免得一堆人逼嫁,扰得她不得安宁。
“姑娘,奴婢站在你这一边。”春满小声的说着,眼神有些害怕的盯着假寐的男子。孰是孰非她不懂,她只知姑娘说的都是对的,姑娘说谁坏谁就是坏人,姑娘喊打她就打。
“看,真不容易呀!还有一名忠婢,回去打赏你,工钱涨十文。”她有赏有罚,绝对公正。
“好咧、好咧!多谢姑娘。”春满喜孜孜的咧开嘴,十文对她来说可是意外之财,她能多买三个包子。“咦!怎么有烟味,是不是哪里走水了……”
春满有个狗鼻子,嗅觉灵敏,她一提起,马车内的人也彷佛闻到一阵一阵浓呛的烟味。
“是哪里起火了,别烧到我们的棺材铺……”梁寒玉并不心急,她防火设备做得十分完善,若非人为纵火否则是烧不起来的,她很安心。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放心得太早了,马车越驶越近,冲天的火势也越凶猛,那窜起的方位是……
“姑娘,是我们的铺子,铺子着火了!”撩开车帘瞧的香草大叫。
“什么?!”她打个激灵坐正,跟着往外一看,往上窜的烈焰高十几丈,源头不就是她的铺子。
弊材铺旁的葬仪社也陷入火海中,当时为了防止火灾祸延两侧的店面,梁寒玉特意辟开两条防火巷,用厚厚的一层土墙隔开,以减少损失,没想到……
大火焚烧着,不只她的铺子遭了殃,连同后头的二进院子也没了,全在火里头,肯定烧个精光。
“我的铺子……”她好几年的心血……全毁了。
梁寒玉小脸煞白,跳下车拚命的朝店铺奔去,不想放弃。
“别去。”铁战衣追了出去。
一双铁臂从后擅住朝火场奔去的人儿,不管她又踢又踹的大吼大叫,仍牢牢的将她禁锢在怀里。
“姑娘,我们的家不在了。”香草噙着泪,眼眶泛红。
“人在就好,其它不重要……”红着眼,她也想哭,但是她硬生生的忍住,怕一哭就停不住。
“瞧瞧铺子里的伙计都出来了没。”看着六神无主的怀中人,面色冷肃的战铁衣心口揪疼。
“平叔、阿山、林掌柜、老温,你……你们都在吗?应我一声,我……你们不能有事……”钱财散去了不打紧,人命最重要,她背负不起几条亡魂,以及他们的家人。
火龙越窜越高,木材烧得劈啪作响,苦候不到回音的梁寒玉终于泪流两行,捂着唇哽咽。
蓦地,火场中窜出几条乌漆抹黑的人影,头上还冒着烟。
“东……东家,我们在这里……咳!咳!火好大,差……差点逃不出来……咳!咳……”
“战铁衣,你也看得到他们吧!版诉我一共有几人。”她紧捉着身后人的手臂,怕自己看到的是……鬼。
“一、二、三、四,四个人。”他安抚的又搂紧她。
“四……四个,你确定?”她不敢置信的再问一遍。
“是四人,应该是你要找的人。”只是全都黑得像在煤灰里滚了一圈,让人认不出谁是谁。
“幸好、幸好,没事……”她一放松,顿时双腿发软站不住,浑身软绵绵的,好似一滩泥,全靠身后的战铁衣支撑她。
梁寒玉的手一放开,就瞧见被她捉住的手臂竟出现五道深深的抓痕,每一道抓痕都流出血。
也亏得战铁衣能容忍她……他,其实真的待她好。梁寒玉感觉心中有股暖意蔓延开来,心也加快跳了起来。
“东家,我们把账册和银两、银票全抢出来了,你点一点,没少一张……”他们家玉掌柜的最爱银子了,一两也不能少。一口黄板牙的平叔咧着嘴笑。
“你们……你们呀!一群傻瓜,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银子再赚就有了,你来棺材铺和再来葬仪社可少不了诸位,咱们一点一滴再打造起来……”
梁寒玉哭得说不出话来,手里捧着账册和银两,她内心有说不出的宽慰和感动,多年相处下来的感情不是假的。
阿山憨笑着道:“东家,对不住,火势太大了,你屋子里的东西没能给你拾掇,八成都烧成灰烬了,你……呃!节哀顺变,银子化了还能找回来,顶多融成银块……哎哟!平叔,你干么打我头,很痛耶!”他都是被平叔打笨的,才老是升不上当二掌柜。
“什么节哀顺变,会不会说话呀你,铺子没死人节什么哀,要说庆幸人没事,火越烧生意越旺。”只是烧成这样了,铺子还开得起来吗?光是善后就要花一大笔银子吧!
平叔为日后的生计发愁,他们一家有五口人在铺子干活,如今铺子没了,上哪讨活干?
“平叔,咱们都晓得东家平日把银子看得有多重,她屋子里没搬出来的金银珠宝肯定更多,还有什么房契、地契的,准也烧光了,东家肯定要大哭一场。”东家很可怜。
傻乎乎的阿山倒说了句实话,梁寒玉真的心疼到不行,再一提到成迭的房地契,她只有苦笑的分。
倒是银子她不担心,大部分都存在银号里,损失的是极少的一部分,不过也叫人三天二夜睡不着觉了。
“……你还敢跑,再跑,再跑我打死你,敢来放火就不要想开溜,我打断你双腿!”
咦!这声音……“三哥,是你吗?”
远远走来一道壮实的身影,粗壮的手臂勒着一名有点胖的中年男子,健壮男子骂骂咧咧的猛拍那人的脑袋。
“二妞,就是他,我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身上有火油的味道,火是他放的!”梁南气愤的猛打已无招架能力的男子,一把将他丢向妹妹跟前,再一脚踩上他的背。
二……二妞?!
猛地睁大眼的战铁衣看向眼中仍有残泪的梁寒玉,难怪他觉得两个人在性格上十分相似,原来是同一人,他找到当年的救命恩人了。
呵呵!未免太巧合,他一共欠她两条命,怕是难还了。
“他放火烧我的铺子?”是人为纵火。
梁南点头,恶狠狠的踩了下纵火犯,“说,是谁指使你放火的?!有胆做就要有胆说,我家二妞到底是得罪哪路牛鬼蛇神。”有恨到要放火烧铺子的地步吗?这人太可恨了,不给人:条活路走。
“唉哟喂!唉哟!别……别再打了,是白……白大爷给我二十两,他说这间铺子的东家太不上道了,要给她一点教训,叫我洒上油,点了火就跑……”他也没想到火会烧得这么大,一下子全烧着了,把他看傻了眼,忘了要跑,他原本以为顶多烧掉个前院而已。
他第一回干这缺德事有点手抖脚抖的,火油倒多了才一发不可收拾。
差一点他也跑不出来,火烧得比他想象中的快,他惊得绊了一脚,这才被梁南逮个正着。
“白大爷……是白天成?!”梁寒玉惊呼。
“是的,是白天成大爷,人家来要儿子你不给,他一不做、二不休的烧光卖身契,你就没法再扣着他儿子不还。”被打成猪头的中年男子哀哀惨叫,他把知道的全说了。
“东家,是我和渊哥儿连累了你,我去找他拚命,让他再也不能使坏。”得知铺子着火,从丧家那赶回来的莫绿绮听到事情的经过,气得泪水在眼眶打转,气愤难当的想给白天成一刀。
就连白玉渊也握起小拳头,两眼泪汪汪的要去帮忙。
“别去了,你们拚得过人家吗?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孙道明在一旁劝阻,即使他也有杀人的冲动。
弊材铺是大家的家,给他们新生,他们恍若一家人般同喜同悲。
抽了抽鼻,梁寒玉把眼泪一抹,强装欢笑的打起精神。“大伙儿听我一言,不要急,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