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季诺把发球权交给刘克瑾。
她认真沉吟须臾,“我个人一点都不希罕你帮我做什么,不过,为了帮那些被你偷拍的无辜女性讨公道,这样好了,除了应负起的法律责任外,我要你每天都来商店街扫地,并且沿途大声宣示你以后再也不偷拍女生。”就算累不死你,也要让你被大家唾弃的口水淹死。
双方达成协议后,梵季诺突然笑着感叹了起来,“唉,年轻人终究还是太冲动。”
刘克瑾皱眉。什么意思?这家伙不会是拐着弯骂她小屁孩吧?哼,她是年纪轻,可他年纪是有多大?装哪门子老气横秋!
“咦,还楞着做什么?你可以报警了。怎么,不会连报案要打一一零都不知道吧?”他揶揄反问。
吼,长眼睛没看过这么欠揍的偷拍之狼!忍住忍住,跟这种人认真就输了,没关系,现在让他张狂,待会等员警到了,看他还怎么得意。
刘克瑾忿忿地拿出手机,当着众人的面报警。
“好了,暂时没事,我总算可以吃我的冰了。唉,都快要融化了。”
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梵季诺接过林是勋手中的红豆冰,很是惋惜的坐下来,不失优雅地交叠着长腿,边吃着冰,边坐等员警到场,从容悠哉的模样哪里像是个即将被逮捕的偷拍之狼,根本拿自己当大明星。
“这家伙完全没有在反省,看得本小姐拳头都硬了。”浑身充满正义感的刘克瑾都快被他无耻狂妄的行径给气死了。
“冷静,你别冲动,员警很快就来了。”莫雪迎紧紧拉住身旁这个正义姊,免得她等不及员警到场就暴冲。
另一头,林是勋倚在桌沿,无语笑看神情从容正大口吃冰的好友。
今天的梵季诺有些反常,平常里总是大事化小的低调性格,突然有些得理不饶人。
罢开始,林是勋还以为心高气傲的他不满被莫名其妙指控,气疯了,直到发现梵季诺眸底闪烁的异样神色,他才恍然大悟。
梵季诺哪里是在生气,根本是在玩,他是故意逗这个正气凛然的女高中生的,她的正经八百,意外唤醒了他身体里的孩子气。
这下林是勋可有些同情那个女孩了,别人他或许不清楚,但梵季诺一闹起来有多幼稚,他多少还是知道的,少不了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是说,能够让向来自制的梵季诺甘心月兑稿演出,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这女孩是另眼相看的?
察觉到打量的目光,梵季诺抬头循着视线看去。
“干么,想找我拍广告吗?”
“在做口味调查,如何,我家的红豆炼乳冰好吃吗?”
“美味极了。”
“三十年不败的招牌冰品,好吃是一定的,我再帮你多加些炼乳吧。”
梵季诺没阻止,林是勋也就放胆通通加下去。
梵季诺吃了一口,皱眉,“太甜了吧?”
“怎么会?你的笑容也很甜啊!”
梵季诺总算明白过来。林是勋这小子,话中有话啊。
是,他是笑得很爽,没办法,谁叫她这么有趣。
林是勋半眯着眼睛,低声说:“你不会是对人家……”
梵季诺竖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往唇上一放,嘘。
有些事情,不说破比较好。
他还没完全厘清,但至少截至目前为止,感觉都是往好的这边走。
接获报案通知的管区员警匆匆赶到。
“谁是报案人?”
“我!警察叔叔,我发现了偷拍之狼。”刘克瑾像日行一善的女童军,以阳光朝气充满正能量的姿态主动迎上前来。
“人呢?”
刘克瑾不假思索伸手往角落一指——
呃,一个吃冰的小伙子?!
没料到会看到这么一个悠哉放松的嫌疑犯,员警当场楞住。须臾,他回过神,赶紧摆出公权力该有的威严气势,迈步上前。
“年轻人怎么称呼?”
“员警先生,我叫梵季诺。”
眯眼端详须臾,“还是学生吧?”
“对,我是C大的学生。”梵季诺主动出示学生证。
她可以是日行一善的女童军,他自然也可以是积极主动的模范好学生。
“唔,很会念书嘛!那更要守规矩才对,怎么会去搞偷拍呢?”
“员警大人,我没有。”他举起手,随时准备对天发誓。
“可是这几个女孩都指控你就是偷拍之狼,而且你身上还携带多部微型摄影器材。”
“关于这点我可以解释说明。”
梵季诺有备而来,站起身,俨然天桥下的说书人,将事情前因后果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
谤据梵季诺的说词,他是C大新闻系的学生,因为系图窃案频传,学生和系方都甚为困扰,他遂找上助教,建议在系图里安装微型摄影机,好揪出窃贼。
在争取系上老师的允许后,由于他有熟识的店家,可以拿到品质较佳的台制器材,助教便把这个采购任务委托给他。
“员警先生,这是稍早之前店家开立的发票,上头载有的购买日期是今天,这些摄影机都是全新未拆封,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你可以一一测试检查,看看记忆卡里是不是存有什么偷拍的不雅画面。另外,这是学校助教的联络电话,你随时都可以打电话跟助教确认我的身分,以及我所说的内容是否属实。”
员警对他的准备之周全、对办案之配合感到无比欣慰,然为求公平起见,员警也不敢马虎,避用梵季诺的笔电,另请同仁送来一部笔电,一人负责逐一测试微型摄影机,另一人则打电话给学校助教确认说法。
一开始,带着多部微型摄影机的指控或许对梵季诺很不利,然而随着他不慌不乱的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后,情势早已悄悄的出现逆转。
最后果然证明这整件事其实是一场乌龙指控。
“同学,你们表现得很机敏,不过经过我们警方调查,确认是误会一场,这位梵季诺同学并不是犯下多起偷拍案件的偷拍之狼,警察叔叔还是要提醒你们,在偷拍之狼还没落网前,大家还是要继续保持敏锐度,随时提高警觉。”
若说获得平反的梵季诺内心有多欢快,刘克瑾就有多黯淡郁闷。
怎么会这样?搞了半天,真相居然是这样?刘克瑾好懊恼,紧抿着嘴不发一语,因为她满脑子都在想,是不是要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处理完报案后,员警起身离开。
梵季诺不只殷勤亲送,还故意扬着嗓门,用足够店里每个人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如是说——
“谢谢员警先生,你们真不愧是人民的保母,要是少了你们这么认真明理的好员警,我们社会肯定要乱成一锅粥,光想就觉得好可怕喔!”
听见某人得意洋洋的说话声,刘克瑾整张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表情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一旁的莫雪迎看得心惊胆跳,就怕她随时会爆血管,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是说小瑾也真是太衰了,跑腿一年欸,谁知道那个人会不会趁机恶整小瑾,也难怪小瑾要臭脸。
“小瑾,没事,别怕,大不了我们帮你一起给他跑腿。”
面对莫雪迎的义气,刘克瑾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笑。
莫雪迎以为她是为打赌失利的事情不安。是,她是不安,但不全是因为要跑腿,而是那个梵季诺居然是C大新闻系的……
这下糗了,她方才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念C大新闻系,万一将来没考上不是很丢脸吗?不不不,照她已经得罪人的情况,就算将来如愿考上,想必也是危机四伏隐忧处处。
等等,她现在拚命担心,搞不好人家根本没有听到这一段,她这样不是自己吓自己。还是别胡思乱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不直……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的。
刘克瑾没花太多时间纠结考不考上C大的问题,毕竟那都是一年后的事情,比较棘手的是,她待会要怎么面对他?
偷偷朝门口瞄了一眼,梵季诺还热络的跟员警道别,身影招摇的堪比五彩孔雀,深深刺痛她的眼睛。
直到这一刻,刘克瑾终于可以深切体会,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喜欢输的感觉,因为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真的很圈圈叉叉啊。
她越想越闷,奈何懊恼无处宣泄,只好猛搔脑袋自虐。
梵季诺走回冰果室,就看到她半点女孩该有的模样也没,分不清是天生豪放还是心情烦躁,一个劲儿的猛往自己脑袋抓。
“唔,头皮痒成这样,我说同学啊,你是几天没洗头了?乖,要听话,天热容易流汗,女孩子要多多注意卫生。”
梵季诺的揶揄让刘克瑾一僵,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放下。
可把手放在脑袋上一动也不动的模样更傻!
刘克瑾悻悻然的抽手,抽手前还不忘顺了顺头发,尽可能维持住最后形象。但,还是闷呐。
“好啦,麻烦各位亲爱的同学给我和这位小瑾同学一点独处的空间,我们得好好聊聊关于跑腿的细节。”
梵季诺以胜利者之姿,暂时打发了一旁好奇心泛滥的双方亲朋好友,迳自拉过椅子反坐在刘克瑾面前,双手搭在椅背上,用两只迷死人不偿命的深邃眼眸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位方才气势盖人,如今稍嫌困窘的小瑾同学。
“什么表情啊你!被污蔑的人可是我。”梵季诺好气又好笑。
“你干么一开始不说清楚?”根本故意看她像傻瓜似的团团转。
“我记得我一直在提醒你,不要只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可你不理。再说,你从头到尾也没问我,我要怎么说清楚?要想成为记者,发问不是最基本的吗?毕竟真相可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鸟屎还比较有可能。”
是是是,是她有眼无珠,是她耳根子硬,一切都是她的错,这样可以了吧!
瞧他笑得一脸欠揍样,刘克瑾真真是要气歪了,偏偏她又没办法反驳,只能消极无言以对。
“怎么,不服气?”
“不敢,愿赌服输。说吧,我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跑腿?”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早跑早结束,早日甩开他这团阴霾,她也能早日见到晴好的阳光。
梵季诺没有回答,反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给她——
“你想念C大新闻系?”
刘克瑾先是瞠目,接着气馁的闭了闭眼睛,心中暗骂:该死,他果然还是听到了。
现在是怎样,莫非定律大爆发吗?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
“你虽然没有偷拍,可是你根本从头到尾就在偷听我们谈话。”
“你以为我想听吗?冰果室就这么大,你们的嘴巴就像外挂扩音器功能,我还需要偷听吗?”
“对对对,都是我们的错,很抱歉荼毒你的耳朵了,让你听了这么多不营养的东西。”刘克瑾有些自暴自弃。
梵季诺忍俊不禁。“确实是不怎么营养,不错,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刘克瑾一口怒气窜了上来,最后生生卡在胸口,不上不下的令人生疼。她挣扎须臾,索性豁出去的低嚷,“对,我就是想念C大怎样,想应该不犯法吧?”
话落,刘克瑾脸就微微地红了,毕竟,那是她的梦想,和好朋友分享可以,和不认识的人谈论实在是别扭,谁知道他会怎么嘲笑她的梦想?
梵季诺注意到她压在黑框眼镜下的白皙脸庞有着异样潮红与不自在,突然觉得这样的她还挺可爱的。
“其实你误会我了,我也不是那么坏心的人,这样好了,就当作我送未来学妹的小小见面礼,我们的赌约履行直接延期一年。”
刘克瑾猛地抬头望着他。这家伙不会又在盘算什么吧?
她虽没问出口,梵季诺却已经从她的眼睛清楚看到里头写着满满问号和质疑,显然是对他的人格极不信任。
嗯,她还是不要太信任……
扬着唇角,梵季诺低低笑了一声,“个人觉得,等你考完大学学测,顺利进了C大再来好好跑腿,这样我也比较好物尽其用。”
哇哩咧,亏她还在想,他会不会是出于体谅她要准备学测,所以才说要延期一年,没想到背后真正的阴谋是想尽情奴役她。
啧啧啧,梵季诺这家伙果然邪恶。他确定他是念新闻系的?他根本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唔,当个无奸不成商的商人也很适合。
刘克瑾实在管不住躁动的眼皮,当场不客气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待她意识此举可能有些不恰当,已经来不及了。
没办法,她的情绪反应就是这么快又直接,不高兴不要看,哼。
“对了,我是不是应该拿个什么东西当作今天打赌的物证……”
前一秒,修剪整齐的长指还模着下颚思考问题,下一秒,刘克瑾制服上的长形夹式名牌已经被梵季诺无声地一把抽走——
“欸,你干么!”刘克瑾护着左前胸惊诧地嚷。
“刘、克、瑾,挺中性的名字,我记住了。”发现她满脸通红,敢怒不敢言地护着胸前,他会意过来,语带同情的说:“你其实不用死死护着胸前,依你一片平坦的身形,我真的很难碰到,不过你放心,我跟你不一样,绝对不会因为这样就把你归类为男性,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属于女性一族,不管“它”大或小。”
说话时,他目光几次意有所指的往她胸口一瞟,说完,随手就把她的名牌往口袋里塞,走人。
刘克瑾觉得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
什么跟什么啊?!这个混蛋、王八蛋,胸部小有罪啊,再小它还是胸部好吗!
“欸,你不准走,快点把我的名牌还给我。”
“这个归我,方便我到时候从新生入学名单里找人,免得有人不认帐。今天就暂且到这里,我们一年后C大校园见。”
梵季诺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脚跟一旋又走了回来,摊开手掌一把抵在刘克瑾面前的小圆桌上。
“你又想干么?”
梵季诺居高临下的瞅着她,半晌,微微眯起会令人心跳加快的迷人眼眸,用带有质疑的口吻说——
“你不会考不上C大吧?”
深深觉得受到挑衅的刘克瑾怒急攻心,抓起桌上尚未收拾的汤匙,作势要朝梵季诺可恶的笑脸扔去。
然而她终究没有,拿汤匙扔一个王八蛋,汤匙未免太可怜了。
可是,她内伤了,而且是非常非常严重的内伤。
骑着脚踏车送张安祺回家的路上,她觉得自己胸口都快要炸开了,很想像个野人喔喔喔的乱叫发泄,偏偏张安祺还不放过她,不断在她耳边提起该死又可恶的梵季诺。
“小瑾,我觉得那个梵季诺长得好帅喔,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把看似寻常简单的衬衫牛仔裤穿得这么好看迷人,而且你一定想不到吧,那些可全都是国际名牌,包括他的鞋子。还有还有,他手上戴的手表我有在杂志上看过,是全球限量机械表欸,我猜他家里一定爆有钱,难怪这么有品味。如果我能够有个长得帅、有品味又有钱的男朋友,我一定会幸福死了……”
她哪里还有多余心思管张安祺会不会幸福死,她只知道自己气得快死。
想到要在大学校园再看到他,刘克瑾就恨不得打死自己算了。
一回到家,她着火似的直往房间冲,拿出黑笔,二话不说立刻把C大新闻系从自己的第一志愿划掉,彻底涂黑,直到看不见为止。
“哼,本小姐我不念C大总行吧?”
然而痛快不过一秒钟,下一秒,梵季诺挑衅意味浓厚的可恶嘴脸无预警的跳了出来——
你不会考不上C大吧?你不会考不上C大吧?你不会考不上C大吧?那一字一句像是在跳针似的,不断在她耳边重复放送,回旋再回旋。
“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
刘克瑾整张脸埋向书桌,好一阵捶胸顿足后,果然换来短暂的平静。稍稍冷静下来的她开始重新梳理思绪,一个小时过去,她突然又坐挺身子,以着壮士断腕的精神,坚定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一定要考上C大!
对,一定要,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刘克瑾无论如何一定要考上C大新闻系,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被梵季诺瞧扁,哪怕会有一年跑腿跑到死的黑暗地狱,个人尊严还是要誓死守护。
她捶桌发誓,一旁的桌历掉了下来,她伸手捡起来摆正。
桌历上写着几个数字——二○○六。
这一年,她和他的孽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