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援被废去了太子头衔之后,赵秀继任,赵援便被封为历王。只不过当初灰心丧志的赵援离京远去,音讯全无,也没有至封地赴任,但至少他的封号仍在,所以李政昀称他王爷,并无不妥。
不过在赵援耳中听来就是刺耳,方才刘芷露仍称他殿下,就知他根本还没放下自己太子的身分。
李政昀话中那叙旧的语气,更激起了赵援的不甘与怒火,方才才压抑下来的脾气一下子又点燃,拍了下桌子大喝道:“李政昀,不必你假仁假义,本宫原本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剥夺的!”
李政昀并不被他激动的语气所动,只是淡淡地指出他的谬误之处。“王爷此言差矣,那柔娘虽认识本官,但王爷与柔娘之事却不是本官能够控制的。何况之后柔娘惨死,也并不是出自本官之手,本官亦相当遗憾——”
“够了!李政昀,到这时候你还想推卸责任,离间我夫妻感情吗?”刘芷露突然厉色打断他,声音不自然地尖锐起来。“若非你指使柔娘介入我夫妻之间,怎么会有后来的事?我们夫妻如今已然重修旧好,也清楚了当时你使的手段,你休想再使坏!”
柔娘?手段?季采乐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李政昀莫名被骂,她倒是听得很不爽,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首辅大人,她是谁呀?”
“她是前太子妃刘芷露,也是庆国公的女儿。”李政昀平静地道,似乎刘芷露那些话一点也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季采乐缩了缩脖子一吐香舌。“原来如此,难怪她跟庆国公一样凶啊!都喜欢骂人呢……”
“你又是谁?居然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你好大的胆子。”刘芷露当然希望自己在丈夫面前的形象是温柔婉约,听到季采乐公然骂她凶,一口气怎么都吞不下。
这样还不凶?季采乐肉肉的脸蛋儿微皱,又小心翼翼地问:“呃,首辅大人,庆国公的女儿,官很大吗?”
李政昀摇摇头。“庆国公是庆国公,他女儿并没有官衔。而刘芷露虽是原太子妃,但太子当年遭废黜,曾扬言休离。所以即使前太子现在是历王,她也应该没有任何妃位才对。”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季采乐底气就来了,叉起腰对着刘芷露说道:“听到没!你又不是太子妃更不是王妃,顶多是历王的前妻,我官还比你大呢!你见到本官没跪下就算了,居然还敢咆哮重臣?不过我见你也是个可怜人,治罪就不用了,你向首辅大人道个歉,我可以不计较。”
“你……你……”刘芷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狠厉的眼神掩饰了她的受伤。因为季采乐揭出了她最不堪的事,她确实曾被赵援休离,而且即使夫妻两人现在的情谊已经好很多,但赵援却也没有明说要再将她娶回来,只是没有反对她以他妻子自居罢了。
李政昀被人辱骂已经习惯了,他不会为了这些恶意的言语计较,否则他早就气死了,那温文儒雅的面具也不会戴到现在。不过季采乐却是第一个为他出头的人,他不禁觉得很新鲜,这种感觉其实……很不错。
“够了!”赵援脸色一沉,他不介意刘芷露被季采乐压了一头,全心都放在李政昀身上,直是恨恨地瞪着他,最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李政昀,我也不怕你知道,这一次本宫回来,就是要把本宫原本该有的权力,全讨回来!”
赵援咬牙说道:“这些年本宫一个人在外漂泊,也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还有本宫在京里也有人,可不是完全没有后援的!李政昀,你等着吧!你嚣张不了多久的!本宫要亲手摘下你的乌纱帽,我受过的苦,本宫要你全受过一遍!”
李政昀看了看一旁显然看好戏的佐登王子,叹了口气道:“身为曾经教导你的人,就当本官教你最后一次吧!你的后援就是比萨国吗?你很明白这无异是与虎谋皮!你借他的力,就要小心他反咬一口,届时你自己引外人伤到了你赵家皇朝的底蕴,灵运王朝焉能幸存?而你在京里的人,除了庆国公还有谁?庆国公此人野心勃勃,所图甚大,只要有他在,你便不适合坐上皇位,免得你赵家基业不毁于外族,却毁于外戚。”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刘芷露一眼。
刘芷露目露凶光,连忙道:“殿下,你不要听他挑拨!别忘了就是因为他,我们夫妻才会多经磨难!赵秀也不会成为他的儡傀皇帝!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千万别又被骗了!”
“说到皇上,王爷你可知道在庆国公的寿宴上,庆国公曾想连皇上一起毒死?”李政昀语气遗憾,赵援虽然想卷土重来,但赵秀与他赵援没有什么仇恨,甚至以前两兄弟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只是夹在两个大臣的恩怨之中,不得不对立起来。“本官知道王爷对皇上仍有兄弟之情,若真让皇上被刘建安毒死了,你心安吗?”
由于李政昀动之以情又说之以理,赵援表情微变,气势弱了一丝,若有所思地看了刘芷露一眼。
不过对于赵秀险些遭毒害一事,赵援并没有当场爆发,只是压抑下了脾气,冷冷地道,“李政昀,多说无益,我们之后见真章吧!”
李政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纠缠转身而去,只不过在关上厢房门前,言简意骇地淡淡留下一句话——
“如果王爷执意而行,本官会让王爷了解我的话的……”
回到了隔壁包厢,满桌子的菜已经上满了,可是却没有人开动,厢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李政昀深吸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一口气憋在胸口,始终吐不得,而这口气已存在了许多许多年,无人能化解,无人能了解。
他目光悠远地望着墙面上一点,一向温文的表情突然变得肃然,连“本官”这样的自称都忽略了,平淡地开口。
“我自中举以来,也只教过赵援这个学生,而赵援却恨我入骨,这该是报应不爽吗?”
季采乐没有接下他的话,因为她知道他肯定憋了一肚子的话,就像泄洪一样要一次泄出来,否则淤泥堆积,只会越来越难清理。
丙然,李政昀又幽幽地续道:“我的舅舅在数十年前也是一名大官,然先皇暴虐好疑,我舅舅只是在朝中顶撞他,先皇便罗织罪名将其入狱,我外祖父一家也因而被诛连,死伤无数。只有我娘因为外嫁,深居简出幸免于难,只是镇日伤心,在我十岁时便抑郁亡故,不久后连我父亲也积忧过世。所以我从小就立誓要为我娘与我爹讨个公道。”
“于是我隐姓埋名发奋图强,十五岁便考上状元,受到先皇赏识十七岁成为太子太师。而这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我要的是把握整个赵家的皇权,让他们赵家人看着我权倾天下,却无力回天。”他闭上眼,想起年轻时的狠辣与疯狂。“我了解赵援,我知道他对当时的太子妃刘芷露情感浅薄,而柔娘是我在民间时相识的一烟花女子,手段高明又风情万种。我刻意让赵援与她结识,即使没有我推波助澜,他们也很快陷入情网,赵援甚至愿为她废去太子妃。”
季采乐想了想刚才刘芷露那跋扈的样子,难怪人家不喜欢她。不过刘芷露似乎也真有恨李政昀的理由,那个叫柔娘的女子介入太子夫妇之间,确实也有李政昀的影子在。
李政昀面无表情,像在说别人的事似的接着道,“刘芷露知道此事心生嫉妒,便使计害死了柔娘,赵援大怒之下愤而休离刘芷露。当年这件事越闹越大,庆国公更多次上书要替他女儿讨回太子妃之位。先皇当时气坏了,兼之赵援灰心丧志有失太子之职,先皇问我的意见是否废除太子,我没有反对,先帝遂允之。赵援因此心寒远走,据我所知,刘芷露也断然寻去,这也是我与庆国公结下梁子的起因。”
最后,他突然淡淡一笑。“我后来得到先皇的信任,在他病重时辅政,当他问我谁适合当皇帝时,我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赵秀。因为每个皇子都多多少少与其它势力有牵扯,先皇是不能容许有人渗透进他的王朝的。只有赵秀无牵无挂,甚合他意。直到赵秀真的成了太子,先皇弥留之时,我才告诉先皇,立下赵秀后,灵运王朝就是我李政昀的天下了……”
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季采乐终于忍不住一抖。他相当平静地说出这段往事,但她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波涛汹涌。赵援因为柔娘是李政昀介绍的,同时李政昀没有反对废太子,所以赵援失去了一切,这叫他如何不恨?同时李政昀在先皇弥留之时,才告知他所有要夺取赵氏皇权的布置,就是要先皇死不瞑目,以慰他父母外祖一家人在天之灵。他做到了,可是他真的就此放下了吗?
她相信李政昀的心中肯定比谁都难受,但他实在太会忍,太会装,所以外人看到的只是他冷静的一面。这样的故事流传到民间,一定是谣言满天飞,没人真正知道他为什么要夺权,难怪后来李政昀把持朝政时,会被说成奸臣了。
“你……”季采乐突然开口说道:“其实是个好人啊!”
李政昀原本严肃的脸,差点因为她这句话而歪了。他都坦承自己在夺权这件事上用了多少的心机,她居然还认为他好,难道陷入爱情的女人都像她这样是非不分吗?
季采乐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是嘛!你虽然口口声声夺权,但我看你对小皇帝很好啊!而且你仇已经向先皇报了,他的每个孩子又都不争气,何况刚才你都对赵援说了,庆国公根本靠不住,才是真正对皇位有野心的人,要换了其它人掌权早就被斗垮了,至少你现在还替他们保住了赵家的江山啊!若没有你,光靠赵家那些废柴,灵运王朝早就倒了,哪里有今日的繁荣?这样你还算不上好人吗?”
李政昀一怔,他从未以这个角度想过自己的作为。确实他设计让先皇抑郁而终,仇可以说报了大半,他现在手握大权,若要毁掉赵秀自立为皇,只要他斗倒刘建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他内心确实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栽培着赵秀。
他真如她说的,是个好人吗?这句话他自己也常说呢!李政昀沉沉地笑了,笑声里有说不出的苦。
“那赵雪呢?”季采乐突然别扭地问,“她在这件事情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李政昀知道季采乐始终很在意赵雪,否则就不会饿到把他都看成人参了。所以他也很坦然地道:“赵雪是个完美的女人,温柔婉约,美丽动人,又兼具智能,我不否认我很欣赏她。她知道我是赵援一事的幕后推手后,也毅然斩断我与她之间的缘分,离宫上山清修了。”
他叹息了一声,当年才十七岁,正是女子青春焕发正美好的年纪,就因为情伤而远离,李政昀虽没有真正与赵雪发生过什么,却也不由得有些内疚。
他这一声叹,却是让季采乐的心缩了一下。方才说到赵援时,李政昀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到赵雪,他却真情流露了。这是不是代表着,赵雪在他心中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季采乐不愿在心里胡思乱想,便一拍胸脯笑道:“你放心,她不要你我要你,你不会没人要的!”
李政昀原本沉重的心情,被她这句话逗笑了。说得好像他很没行情似的,明明是她拼命扑上来的啊!
摇摇头甩去那些烦人的心情,他把心思放回桌面上香气诱人的几道菜色上,说道:“别想那些了,你先用膳吧!看你饿得都胡言乱语了。”
一时没提防的季采乐,乐得伸手就向那装汤的大调羹伸去,但手才刚碰到那调羹光滑的把手,立刻想到了什么,又闪电般缩了回来。
“不!我减肥啊……”她哀怨地道。
李政昀皱起眉,想不到她竟固执至此,便劝道:“你何须像赵雪呢?她有她的风格,你有你的特色。”
“因为你喜欢她瘦瘦的。”季采乐瘪着小嘴。
“但我也没有因为你胖胖的,就不喜欢你啊……”
“你说什么?”她突然抓到他的语病,眼神暧昧地飘向他。
李政昀话声一窒,突然说不下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竟透露出他藏在心中最深最深处、不想让她知道的说法。
于是他不再多说,只是执起筷子,相准了菜色中的一些胡萝卜、木耳、鱼肉等菜,夹了一小碗,眉头深锁地硬吃下去。
“好了。”他顺势转移话题道:“你说过我若吃下原本不吃的东西,那你也要吃,说话得算话!”
季采乐还沉浸在他方才说他喜欢她胖胖的这句话中,心中的喜悦无以名状,早就把减肥这档子事抛向一边。现在见他竟然为了怕她饿,连自己最不喜欢的菜也硬吃,就是要逼她吃东西,那股甜蜜的感受就更别提了。
“好!我吃!”季采乐心结一开,胃口也跟着开,抄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李政昀见她吃得开怀,终于放下心来,眉间也豁然松开。只是他原本带着浅浅笑意看着她吃,却发现这胖丫头似乎没有留一点给他的趋势时,他也忍不住了,拿起筷子和她抢食起来。
“胖丫头!你不要光留鱼肉给我!”
“鱼肉补啊!你不是愿意为了我不挑食了?啊!不要夹我的鸡腿……”
“我看你留着都不吃,我帮你吃。”
“那是因为最好吃,所以我要最后吃啊……”
冯光看着一向温文儒雅注重形象的主子,竟然和一个胖丫头抢食物抢成一团,不由得傻眼。更不用说李政昀素来洁癖,不与人共食也不让人碰,而且还是个挑食鬼,如今这些禁忌早就都因为季采乐而打破了。
他心中暗自叹息,主子啊,你知道你变了吗?你的形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