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朱佑睿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
他警觉地睁开眼,竖起耳朵聆听,似有来人接近的跫音,而且人数不少。
忽地,一道尖锐的呼号划破静夜的空气。“有刺客!”
朱佑睿一震,小皇帝向来就最烦那些繁文缛节,这次出门游猎,若不是他坚持,恐怕小皇帝还想试试微服出巡的滋味,即便勉为其难地听了他的劝告,也只是带了部分的皇城禁卫军以及一小队御前带刀侍卫,要在这黑夜里应付突如其来的刺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思及此,他顾不得身旁那娇软的女子睡得正熟,急急翻身下床,随便披上一件外袍,便提刀冲出营帐。
火光人影,刀剑交击的铿锵声,夹杂着兵士们的呐喊,远处甚至传来马儿受惊的嘶鸣。
香雪原就睡得不安稳,在这种情况下焉能不醒?她目送朱佑睿提刀出帐,心韵凌乱,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饶是帐外早乱成一片,她也没勇气只披了件外衣就出去,她下床穿戴整齐,偷偷掀帘一瞧。
夜色深沉,纵然有火把照明,她也费了一番眼力才找出朱佑睿正在皇帝主帐附近跟某个黑衣刺客交战,至于小皇帝本人,她远远地瞧不清楚,但那一团带刀侍卫中间围起的那位,应该就是他。
她正犹豫着该是灭了残余的火烛,就这么躲在帐里不动,还是趁这兵荒马乱之际悄悄给朱佑睿刺上一刀,完成自己身负的任务?心思尚未定,便见朱佑睿和黑衣刺客逐渐往这边打来。
机会只有转瞬,不容她迟疑,香雪捡起一把落在地上的短刃,悄悄藏在衣袖下,一步一步接近朱佑睿。
她走得很慢,双腿打颤,手也在打颤,生平没想过自己会杀人,而且对象还是那样一个英睿卓拔的男人……
忽地,不知从哪儿射来十几支利箭,纷然如流星,直坠在小皇帝周遭的包围网。
朱佑睿瞥见箭雨,一时心急,嘶声厉喊。“保护皇上!”
可偏偏他自己却是抽不了身,眼看皇帝的包围圈被打散了,那道明黄色身影在刀光剑影里左闪右躲,情况危险,他心急如焚,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粉桃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掌将那影子拍往刺客那处,趁那刺客措手不及,攻势延阻之际,闪电月兑身,往小皇帝身边飞奔而去。
“替我挡一挡!”仓促之间,他只撂下这么一句话。
也不晓得他知不知道自己抓来当肉盾的不是带刀的侍卫,而是她一介弱女子。
香雪百般无奈地受了刺客一刀,砍在肩头,汩汩出血。
如果她早一步狠下心来行刺朱佑睿,也不会被他拿来当肉盾了!这莫不是上天对她开的玩笑?
她疼痛地跪倒,刺客砍了一刀后也不再理会她,迳自加入同伴们的战局。
这一刀砍得很深,她全身冷汗淋漓,神智昏昏,她强自支撑着不晕过去,迷蒙的眸光在不停晃动的人影中寻找着那个男人。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能在那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存活下来的男人必有冷血残酷的一面,危急之际拿她当作肉盾月兑身,并不奇怪。
终究,她只是个姬妾罢了,若是能够因此救皇帝一命,也是她祖上积德呢!
又有箭雨朝这个方向射来,香雪挣扎地起身想逃,撞上几个匆匆赶往皇帝主帐的太监和宫女,她踉跄地一晃,结果后背又挨了一箭。
一口气提不上来,她软软地扑跌在地,衣衫染血,逐渐溢流地面。
她怔怔地望着那一点一滴,逐渐让尘土吸收的鲜血。
就要这么死了吗?
若死了,谁会思念她呢?弟弟会记得她这个姊姊吗?
或许只如一阵飞烟,转瞬便会消失于这世间,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罢了,就这样死了也好,也就不会再有人逼着她害人了。
“朱……佑睿……”
临死前,她想叫一叫这个曾与自己亲密同床的男人,虽然她知道她没资格直呼他姓名,不过,就让她任性这么一次吧!
她拚尽力气抬头,涣散的目光也不知飘往何处。“朱佑睿……”
谁在喊他?
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黑衣刺客群尽数被歼灭,小皇帝安然无恙,朱佑睿也有了余裕观察周遭。
放冷箭的刺客也被一队禁卫军扫荡了,如今营地一片狼籍,不时有重伤的兵士倒地申吟。
朱佑睿。
那声音明明那么细弱,却如一道落雷劈在他耳畔。
朱佑睿猛然惊觉,对了,香雪呢?那个女人上哪儿去了?
锐眸凛冽一扫,尚未来得及发现她的身影,几匹惊马忽地踢踏嘶鸣而来,在营地里一阵乱冲,所过之处人人惊骇。
其中一匹冲向朱佑睿,他身形机敏地一挪,右手抓住马缰,左手以刀点马背为支撑,俐落地翻身上马,稳稳控制着笼头止住马匹。
其他几匹也分别被几个马术特别好的侍卫驯服,但其中一匹却朝一个倒地的女子奔去,只差那么几步,她便可能惨死马蹄之下。
是香雪!
朱佑睿认出了那道纤细的倩影,心念电转,踢着马月复朝她疾驰而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弓身展臂,将她轻盈的娇躯一把拉上马,扣在自己身前。
定睛一瞧,他这才看见她背上插着一支断箭,肩头也有刀伤,正血流不止。
“你没事吧?”他沉声问。
她早已在昏迷边缘,可听见他的声音,仍是极力掀起沉重的眼皮,昏蒙蒙地望向他。
“朱……佑睿?”
她竟然直呼他的姓名!
朱佑睿讶异地挑眉,不及细思,身下的马匹又躁动起来,为了让受惊的马儿定下神来,他不得不带着她又往林子处奔驰了一阵,可就在此时此刻,他瞥见一个刺客的黑影闪过林间。
竟有漏网之鱼!
为了查出究竟是谁谋划这场行刺,图谋不轨,更为了确保小皇帝性命无忧,他也顾不得怀中佳人身上有伤,快马加鞭便往那刺客追逐而去。
“你忍着点,等我先把刺客拿下,就送你回去疗伤。”他低声对佳人解释,也不晓得她有没有听见,她身上的血逐渐染湿了他的衣襟,教他莫名的有些着慌。
必须速战速决!
他冷然寻思,抱着她跃下马,将她安置在某个树洞隐密处,叮咛她好好躲着。
“在这里等我。”
“你……去哪儿?”
“去追那刺客,总得留下一个活口来盘问。”他淡定地解释,转身又重新跃上马,去追那个拚命往森林深处逃窜的黑影。
不要走。
柔若无骨的小手颤巍巍地抬起,试图挽留,终究又无力地垂落。
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她有什么资格留他呢?他甚至连跟她同榻共眠时都不想要她,又怎会给予她一点点关怀?
说到底,她并不是他的谁,只是个随手可弃的玩意儿……
月华如水,冷冷地照在这无情的世间,男人抛下佳人,纵马远去,没想到这一追,却是中了对方声东击西的陷阱,一支淬了毒的利箭从他身后凌空飞来,穿背而入,痛得他椎心刺骨——
现代,北京
有人追杀我!
郑奇睿在电话里说完这句,蓦地传来一阵打斗声,接着线路便断了,程思曼背脊泛冷,立即找上北京公安局,在当地警察的协助下,利用手机定位,搜寻郑奇睿的行踪,终于在一条阴暗狭窄的胡同里找到昏迷不醒的他,紧急将他送去医院治疗。
也不知他惹上了什么麻烦,被人打得伤痕累累,肩臂、背脊、手腕及眼角都有瘀青,嘴角破了道口子,额头也有碰伤。
这些伤势都不算严重,最令程思曼紧张的是他后脑勺肿了一小块,虽然医生检查过后认为并无大碍,顶多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她仍是放心不下。
嘴上对这个纨裤公子再不屑,他毕竟不是个坏人,就只是浮华了一点,“单蠢”了一点,她不认为他应该受这种罪,何况他可是董事长唯一的宝贝儿子,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教老人家情何以堪?
想到郑成才还躺在台湾的医院里,程思曼不觉胸臆揪紧,无论如何,希望这父子俩都平安无事。
她彻夜坐在病床旁守候,天亮了又暗,郑奇睿昏迷了十几个小时,仍不见苏醒的迹象。
她愈来愈焦急了,护士进来替他量过体温和血压,观察生理监测仪的数据,都说情况良好,可为何他就是不醒呢?
“你这混蛋,我可是不吃不喝在这里陪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好好睡一觉,你都不觉得良心不安吗?还不给我快点醒来?”
听护士小姐说,多和病人说说话对唤醒他有用,程思曼立时连串叨念起来,将堵塞于胸臆的焦灼、担忧一股脑儿宣泄出来,若是郑奇睿醒着,听她从他生活态度散漫骂到工作不认真,甚至将他几个经常来往的损友一一揪出来痛批,怕是早就捂着耳朵提脚溜到无影无踪了。
可如今他却是一动也不动。
“郑奇睿,你醒醒!别再睡了,快醒过来!你知道你爸爸又入院了吗?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为什么老是令他这么担心?”提起老人家,程思曼渐渐地感到辛酸,眼眶微红。“你快醒来,我们回台湾去看你爸,他等着见你呢,你回去好好孝顺他,别再惹他生气了,好不好?郑奇睿,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吧?别装死了,快点睁开眼睛,算我求你了……”
蓦地,躺在病床上昏睡的他似有了动静,眼球激烈地移动。
她察觉到他的反应,大为惊喜,清亮的杏眸圆睁,屏息期盼,终于,他缓缓地抬起眼皮,露出一双深邃湛幽的墨眸。
“你总算醒了!”程思曼高悬的芳心总算安落,唇角直觉地弯起浅笑,可转念一想,这家伙是因为偷偷溜出国才会发生这种意外,忍不住伸出玉手狠狠掐他臂膀。
他似乎有些惊吓,瞳孔倏缩。
“你这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你就不能一天不惹麻烦吗?可恶!”
他不吭声,只是一再地眨眼,好似在适应光线,慢慢的,迷蒙的眼神变得清亮。
他怔怔地望着她,起初就像不认识她似的,不一会儿,目光有了焦距。
“香雪?”他沙哑地唤。
谁啊?
程思曼愕然。“谁是香雪?”
“你……不是香雪?”他迷惑地瞧着她。
“我?”说她是香雪?
这家伙!居然连她都认不出来,他该不会还以为自己身在哪个酒色财气的温柔乡吧?
一念及此,程思曼不禁气恼,亏她一直守在昏迷的他身边不敢离开,结果呢?瞧瞧他这反应,就算她是圣母都想发火。她恨得一巴掌拍他的头。“郑奇睿!我看你是撞昏头了,把我当成陪你喝花酒的酒家女呢!我是程思曼,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一点!”
听闻她这番辛辣的斥责,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急急撑坐起身,环顾病房周遭,那冷锐的目光彷佛能将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戳出一个洞来。
程思曼也被他吓到了,她说错什么了吗?怎么他脸色如此难看?以前不管她怎么骂他、念他,他要么当耳边风,要么无赖地讨饶,最多也就是不情愿地反驳几句,绝不会这般眼神犀利。
说来也奇怪,只不过眼神稍微冷酷了一些,他浑身上下的气质便和从前大不相同,少了几分惫懒,多了几分煞气,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架势。
“你是谁?这是何处?”
瞧,现在他逼问她的神态,可不就像个威风的大将军吗?还拽文言文呢!他当自己在拍戏?
程思曼直觉又想巴他头,可玉手才刚扬起,忽地警觉他头上可是有个肿包呢,医生说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而她方才还出手打他……
她忽觉歉疚,放软了语气。“奇睿,你没事吧?这里是医院啊!你忘了自己昨天晚上被追杀的事了吗?”
他没说话,只是惊疑不定地盯着她,目光凛冽。
她被他看得微微颤栗了下。“奇睿,你该不会真的认不出我来吧?”
他眯了眯眸,一字一句地低声问。“你说,我名唤郑奇睿?”
程思曼倏地倒抽一口气。
糟糕!事情真的不妙了!
她连忙起身按呼叫铃,几个医护人员匆匆赶来,床上的男人见状,神色又是一变——
“护士小姐,怎么办?我朋友好像失去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