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云曜闻到浓浓的血腥气息,这个味道,使他想起母妃将他送走的那个晚上,母妃的屋里也有这样的味道。
众人纷纷转身,一见来人是云曜,尔西、尔南、尔北立即跪地,却不求饶,当下他们没能拦住小翔,就晓得将要面对什么。
云曜也不多看他们一眼,径自往床边走。
染染在吐血,宁婶手中的帕子沾满刺目的鲜红,明月急急绞了新帕子送到宁婶手里,把沾满血的帕子替换下来。
宁叔满脸死灰,药灌不进去,针灸也止不住染染吐血的态势,他气极恨极,不知道这只雪蛊到底想干什么,他恨不得真拿把刀子照着染染那个谎言,剖胸开膛,把它抓出来。
云曜看见染染的瞬间,心碎一地。
才几天不见,她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本来就不胖的身子更是瘦骨嶙峋,额头上布满青筋,眼底下浓浓的墨黑,把整张脸硬是染成青紫色。
不是说雪蛊会在宿主身上乖乖待二十年?不是说她体质属阳,很适合引蛊?不是说,比起从胎儿时期便遭遇蛊毒的自己,她受的苦会少一点?为什么说过的话全都不算数?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雪蛊要折腾她、凌虐她,它就不能与她和平相处吗?
看见少主,宁朝天默不作声的退开。
宁婶看了丈夫一眼,把染染嘴边的鲜血拭净后,低声对少主道:“染染的时间不多了,和她说说话吧。”
云曜猛然瞠大双眼,一把拽住宁婶,他没有开口问,但宁婶眼睛一眨,立即眨出两颗豆大泪水。
宁婶是从艰困中走过来的,她比谁都坚朝,再苦再难的事都不见她雏过眉头,可如今她哭了,这让云曜异常心惊,染染真的就要死去?
不可以,不行,这是不对的!她怎么可以死,她还没有及笄,她还有大好青春,她还变有真正过过她想要的舒心日子,她怎么可以死?!
胸口翻江倒海,恐惧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杀而来,扭曲着、狰狞着,他被恐濯吞噬了,他溺毙在将要失去染染的惊惶中,无法自拔。
手在发抖,心在颤,第一次,云曜这般害怕死亡降临。
一屋子人悄悄退了下去,小翔原本不肯离开,宁婶好言好语才把他哄到屋外。
大家都明白,让是少主的心头肉,他们纵使再心痛,都不及少主的万分之一。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雪夜,只听得见屋子里木炭燃烧偶尔发出的哔啵声,染染喜欢在炭火上摆几颗橘子,不多久,屋内就会弥漫淡淡的柑橘香。
云曜坐在床边看着染染,也不晓得看了多久,只晓得不管看多久都不厌倦。
他蓦地将她抱进怀里,手臂一圈,心更是毫不留情的绞痛着,她根本瘦成一副骨架子了,低下头,他用脸颊轻触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像过去的自己。
他叹了口气道:“傻瓜,教过你多少次,天底下没有绝对的事,再周密的布置都有漏洞,你怎么就轻易信了宁叔,以为他说没事就真的没事,他唬你的,你这样轻信,很容易吃亏。”
然而他的叮咛晚了一步,她已经吃足大亏,他真的想臭骂她一顿,却又舍不得。
“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但你这个样子,我再不说,会不会变成遗憾?你总说,天底下最难受的事是遗憾,你总说,永远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我害怕了,害怕后悔,更害怕遗憾,所以我要对你说清楚。
“染染,我已经被你说动,我不当石碑了,想当一回烟火,我想把最后的日子留给你,让你陪着我灿烂辉煌。虽然这样有点自私,但是是你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与其顾虑东顾虑西,不如豁出一切。
“我有满肚子计划,我想带你和小翔一起回擎天岭,去看看苹果树、看看云海,想回到过去,单纯的度过每一天,想不断与你讲话说笑。我很喜欢和你聊天,没有多大意思的话题,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是不想停,是你的言辞有魅力,还是因为我的心牢牢被你吸引?
“关于这点,我经常暗自分析,企图厘清到底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愿意和我说话的人这么多,为什么独独你可以吸引我所有的注意力?
“那年你才六岁,我为你的聪颖大大惊艳,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这样的惊艳不减反增,我必须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逼自己不要爱上你,但很显然的,我失败了,染染,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喜欢到明知带你进京很危险,应该让你留在擎天岭,我却任由情感作主,将你带到身边;喜欢到想亲手掐死跟了我十几年、立下无数功劳的夏雯卿……对你的喜欢,让我理智尽失。
“我是这么的喜欢你,喜欢到无法放手,可是上苍已经注定了我的寿命,我无法把你揽在怀中,所以我打死都不会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希望我不在了之后,你能爱上比我更好的男人,因为我最在乎的是你快不快乐,更因为……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对不起,我爱你,却不敢告诉你……你曾说过我胸怀天下,心中无男女之情,你错了,即使胸怀天下,男人也想要有个妻子、一群孩子,家是男人上进的最大动力,只是我没有资格,我不能以爱为名,将你圈禁,不能以爱为借口,荼害你的下半辈子……
“你不应该同意宁叔引蛊,不应该用自己的性命交换我的,这辈子,我的责任义务已经完成,可是你还年轻,你有大把大把的梦想还没实现,你应该好好的活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有多爱你,应该早点断了宁叔换蛊的念头,应该把你留在擎天岭,对不起……”无数次叹息,闭上眼,云曜用脸颊轻轻磨蹭她的脸。“对不起……”
“我原谅你。”
染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他迅速抬起头,神情激动地凝视着她。“宁……”他本想喊人,她冰凉的指月复却贴上他的唇,阻止了他。
“别喊宁叔,他会给我喝苦死人的药,又让我昏昏沉沉睡着,可我不想睡觉,我想跟你说话。”
“不睡,很痛的。”那种感觉,他懂。
“不会的,你抱紧我,我便不痛。”染染本想勾住他的脖子,却发现她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见状,他的心好痛好痛,他万般不舍的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得更紧。
“你的力气变得好大,真好。”她笑道。
听她这么说,云曜不由得笑了。
他还记得,那年为了边关战事,公孙先生、司徒先生、尔东、尔西几个,都被他支使得团团转,而他自己也是日夜奔忙,连阖眼的时间都没有。
有一次,染染突然抽走他正在阅读的信,往桌上用力一拍,怒问道:“你还想怎么折腾?宁叔的药不用花钱吗?拿你的药费去买军粮,可以养活好几千人。”
对云曜而言,谁的劝解都没用,但面对染染的撒泼,他就是没辙,他有些无奈的回道:“我好得很。”
“行!和我比比腕力,赢我的话,你就自便,否则……给我上床睡觉去!”丢下话,她将右手肘靠在桌面上,握紧拳头,左手向他勾了勾,满脸的挑衅。
“你以为我弱到连个小丫头都赢不了?”他横她一眼,也把手给放上桌面。
如果是小翔,他还需要犹豫两下,但是染染,哼,他可不是纸糊的。
两人两手相勾。
染染喊道:“一、二、三!”三刚出口,她抢先使力,砰一声,赢了!她兴奋的跳了起来,冲着小翔喊道:“耶!秒杀!”
小翔看见乐极了,也闹着要和云曜比腕力,然后一次又一次大喊秒杀,两人联手把他少主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从那之后,染染每次要他休息时,就玩秒杀,杀到最后,所有人都晓璇玑阁的少主是专门给人秒杀的弱鸡……
“以后会更有力气的。”云曜保证道。
“嗯,以后要跟曹叔好好练武,身子养壮了,才能尽情折腾。”染染虚弱的勾起微笑道。
“以后不折腾了。”
“才怪,男人呐……尤其是你们这种男人,要你们不折腾,比叫太阳不起床还难。”
“我们这种男人,哪一种?”他歪着头问,失笑。
这种对话像老夫老妻,温馨得让人心甜,可是此时此刻,却显得讽刺,惹得他心伤难忍。
“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置个人死生于度外的男人”
云曜被她的话逗笑了,原来在她心目中,他是那种眼里只有家国、没有自己的人。
见他笑得欢,染染也跟着笑,只是身子却疼得她浑身肌肉紧绷。
她在心里大声呐喊:勾魂使者、勾魂大师、勾魂哥哥,可不可以给点穿越女的优惠,她只求少痛一点点,想当初可不是她主动乐意搞穿越的。
她紧咬着牙,强撑着笑脸,明明全身冰冷,却痛得满头汗水,濡湿的发丝贴在颊边,看得他极为不舍,用掌心一下一下为她拭去汗水。
假装没有发现他的心疼,染染硬撑着继续和他哈啦,“你们这种男人,当朋友很好,当丈夫很辛苦,所以……苦差事儿让梁梓雅去做,我当你的朋友就好,行不?”
“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我给不起爱情,没关系,你给!我不敢要你的感情,没关系,受着就好!你不允许我把你推给瀚弟,因为你的人生,你要用自己的方式走。”
这么赌气的话,原来他还记得啊,她觉得心一阵甜蜜,就说嘛,不需要喝苦药,只要有他的怀抱,她的心就会被甜涨得满满的,像饱足的婴儿,她费尽力气抬起手,满意地圈抱住他的腰。
“你记得,对不?”
“对,那话、太任性。”
“那么我也要任性一回,你给不起爱情,没关系、我给!你不敢要,没关系,受着就好丨你别想把我推给梁梓雅,因为我的人生,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走。”
染染用指尖点点他的胸口,好笑的道:“少主大爷,容属下提醒,你已经用八人大轿把公主迎回家了。”
“你又说错,不是我把人迎回家,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丑话我已经说在前头,要她自己掂量掂量,我说成亲日她会立刻成为寡妇,是她不害怕、是她坚持要进云府大门,既然她这般坚持,我想,她已经做好当寡妇的准备了,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只是当时,他说的寡妇是货真价实的那一种,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活着,但是现在……
梁梓雅必须学会清心寡欲,也许他该给西园送个木鱼、几本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