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天下各衙府统一封印,年假正式开始。
照惯例,各衙府主官都会在这公事暂告一段落的时刻,宴请同僚欢饮畅聚,酬谢大家一年来的辛劳。
之后,除了轮值的人手必须得留下来之外,府里所有人都返乡或回家过年了,直到正月二十开印前才会陆续回来。
这样轻松的节庆气氛里,薛师爷却是早早离开,不见人影,连知府大人出面摆请的岁酒都不见他留下来喝。
此刻府里有着少见的安静,搭配上前两天开始下的薄雪,显得有些萧索。
“他还没成亲,也没有家人,会上哪儿去?”站在书房外的长廊上,凌旭遥望铺上薄薄白雪的树枝假山,忍不住嘀咕。
“大人,薛师爷会不会上山去找随风姑娘她们的麻烦啊?”齐时忧心地问。
凌旭摇摇头。“应该不至于。山上有她师父师娘看着,薛承先不会轻举妄动才是,因为他没有胜算。”
“可是……”齐时迟疑片刻,才又说:“可是大人,现下要过年了,谁都想跟家人团聚,应雨姑娘若真如薛师爷所说,是他妹妹的话,师爷他……”
凌旭听了,侧眼看看齐时,若有所思。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他还有别的考量。
“大人,说到这个。”虽然四下无人,空荡荡的,齐时还是压低了声音:“要过年了,您今年还是打算……就这样过了?”
“哪年不是这样过?”凌旭不耐烦,撇过头。
“不是,小的意思是……大人您知道的嘛,那个……”
虎背熊腰的大汉吞吞吐吐了起来,直令凌旭更加火冒三丈。
“你嘴里含卤蛋啊?有话快说!吧什么扭扭捏捏,姑娘都比你大方!”
齐时知道说了之后主子一定会发脾气,不过他还是得说。唉!他月俸才多少银子,还真是不好赚……
只见他清清喉咙,正经八百的说:“年关已届,是家家户户团圆时刻。大人,您何必一个人待在这儿,要不要上京去看看?至少回王府……”
凌旭冷笑,没骂人,也没发火,继续瞇眼望着小园,不开腔。
“大人,小的不是要多嘴,只是……”
“够了。”凌旭马上阻止这个忠仆,要不然若让他再说下去,说到太阳下山都说不完。“我自有打算。你去准备准备,我先上景郕山一趟,回来之后,明早就出发。”
“明早出发?去哪里?”齐时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傻傻问。
凌旭横他一眼。“你不是啰啰嗦嗦的说要回京里看看吗?”
“您要回京?真的?!”齐时好象被雷打到一样,大吃一惊。“那我得去备车、准备通关公文、备盘缠……那府里交给谁?要去几天?上哪些地方……大人您还上山干什么?明天就要出发……”
“你愈来愈像娘儿们了,啰嗦得要死!”凌旭摇头走人。“我上山干什么,不用你管,别跟着我!”
齐时当下才领悟,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大人要出远门,当然得先上山跟随风姑娘说说话,报备一下嘛,这还用问!
凌旭确实是上山报备去了,只不过,是去找惊雷夫妇。
冬日暗得早,才申时,天色就已经晦暗。
凌旭一路策骑进山,来到无名庙前,马蹄踢起混合薄雪的泥泞,在官道上留下一行深刻孤独足印。
庙前下马,凌旭扯住嘶声长鸣的马儿,立在庙旁,安静等待。
不消半晌,果见电光一闪,惊雷伴着妻子从山林深处现身。
“凌大人,有何贵干?”惊雷嗓音轰隆隆,震得人耳微微发疼。马儿受不住,又嘶鸣起来。
凌旭慢条斯理的取出先准备好的布条,团成个球塞进马儿耳朵,然后才开口:“两位,凌某这次来,有两事相商。因为攸关景郕山的安危,所以特来与两位商量。”
“有话请快说。”一向不是很友善的师娘冷冷催促。
“本府中的薛承先师爷,可能意图对景郕山风水不利,请两位要提高警觉。另外,还请特别注意令徒应雨。薛承先认定应雨是他自小失散的妹妹。年关已届,没人知道他会不会试图带走应雨,还请两位留神。”
惊雷二人盯着气定神闲的凌旭,待他说完,拧起一双浓眉,更形凶恶的惊雷便问:“是不是再一次的夺权恶斗?丑话先说在前头,不管是哪一派、要保要坏此地风水,无论是谁,我们都不会手下留情!”
“我知道,两位不用怀疑。”凌旭哂笑,对他的威吓毫不在乎。
“那你还有什么事?”师娘一双美目戒备地盯着他。
“凌某明日要上京一趟,来回大约五天。”凌旭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一双俊眸在两人脸上绕了一绕。“这几天里,还请两位照看成天府,凌某铭感五内。”
惊雷一扬手。“互相照看是几百年来的惯例,要不是外来人试图介入、干扰操纵此地瑞气,又怎会造成如此对立?凌大人不用多心,这请托是多余的。”
“是,凌某知道。”凌旭被抢白一顿,依然不动如山,他微笑。“所以,这不是我要请求的事情,”
“你到底要请求什么?”
凌旭拋出石破天惊的请求:“请让我带随风姑娘同行。”
随风一直到人坐在马车里、上路都好久了,还是一脸的不开心。
“妳要不高兴到什么时候?”
马车另一边舒舒服服坐着凌旭,他甚至伸长了长腿搁在对面座椅上,宽敞马车内被他这样一伸展,空间当场小了不少,因此随风只能靠在角落,趴在车窗上。
脸蛋被寒风吹得红咚咚的,但她根本不在乎,只一径的望着窗外,不肯看身旁的人。
“我已经说过了,要妳帮点忙,我问过了妳师父师娘,他们也准了。至多五天就送妳回来,还不行?”凌旭试图跟她讲理。
“你问了师父师娘,又没问我!”姑娘气鼓鼓地说。“应雨听说我要出远门,哭个不停!你是土匪啊?硬把人带走,又不让我师妹跟!”
“这事儿用不上她。何况妳不也说了,她还在练功,要快点把法力练回来,怎能中断乱跑?”凌旭浓眉一挑。“我可是问过妳了,妳要怪我也怪得有点道理。”
这不说还好,愈说随风愈气!
“你那样叫问我?!”随风终于肯正眼看他了,不过是怒眼相看。“你只是把人家拉出来,然后说,『随我上京一趟吧。』这算哪门子问法!还把我关在这马车里,关了一天!”
“上京当然得坐马车,我们又不像妳能腾云驾雾,两下子就飞到京城。”
随风恨得牙痒痒。“那好!我可以腾云驾雾去前面等你们,京城见!”
凌旭摇摇头。“不成,妳又不认得路,况且京里人胆子比较小,万一看姑娘妳飞来飞去的,心里一书怕,把妳抓起来整治,怎么办?”
说来说去都是他有理!
“妳发脾气不开心呢,也是一路;好好跟我说笑聊天呢,也是一路。妳这么聪明,要不要选一条让大家都比较愉快的路?”
凌旭的动之以理没有产生作用,随风还是硬颈子,摆明了就是不高兴,死都不肯多跟他说话;一路就是瞪窗外、瞪两旁的杨树,瞪出了成天府后渐渐不同的景色……
瞪啊瞪……眼睛都瞪累了……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是因为马车终于停了。一片黑暗中,她一时之间还弄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最奇怪的是,她蜷缩在马车座椅上,身上盖着厚厚大氅,头枕着温暖的……
吓!她为什么会枕在他膝上?!
猛然弹坐起来,她脸蛋儿全烧红了,幸好在暗里不会被发现。
还来不及多说,一路负责驾车的齐时已经在敲马车门。他压低声音说:“大人,已经到城门外了,王爷派来的人在等,请下来吧。”
凌旭应了一声,扶着随风下车。果然,黑暗中,雄伟城门矗立在前,极目所极,尽是京城外墙,似乎无穷无尽地绵延下去。
眼前则是一辆豪华马车,骏马两匹,车从一人,旁边亭亭立着一名黑衣女子;女子手上提着灯笼,照亮了四周。
寅时快过了,城门已经大开。天色正要蒙蒙亮。昨夜显然下过雪,他们踩在新净雪地上,传出沙沙声响,拖出凌乱的脚印。
“十一爷,一路辛苦了。”黑衣女子点了点头当作招呼,转身让他们上车。
“还劳烦凤护卫亲自出来接,辛苦妳了。”凌旭也不多说,只微点头回礼。
“齐副将也请进车里,我来驾车就行了。”凤护卫依然用着旧时齐时的职称。在寒风中,只披着件羽毛大氅,毫不怕冷的样子。她与车夫坐上前座。
这辆车比他们从成天府坐来的,要大上整整一倍。座椅都是织锦丝缎铺就,窗上挂着厚厚精绣暖帘,还铺着地毡,一进去,寒风俱被挡在外面,十分温暖。
好奇地打量了下考究非凡的车厢,随风偷偷问凌旭:“这是谁的车啊?我们上哪里去?”
凌旭温言回答:“去看我一个兄长,到他家住两天。”
“喔。”随风不放心,又追问:“两天之后,就让我回山上了吗?”
凌旭微笑,点点头,忍不住恶习难改地调侃她:“说不准妳喜欢这儿,玩得不想回去,那可就不是我的错了。”
随风板起小脸,横他一眼。“你胡扯,我才不会!”
进城之后,车程不算长,随风却已觉得像被关在一个华丽的笼子里,因她想往外看看都不行。凌旭用很严肃的语气告诉她,不可随便掀开暖帘。
他的态度让随风有些警惕。皇城的气氛,似乎与成天府衙有很大的差别。
她没猜错。
直到一行人到了恂亲王府,那儿更是戒备森严、侍卫众多。他们尽量不引人注目,在凤护卫的打点下,很快从侧门进了后园。
“妳在这里,千万别发脾气、别使法力,安安静静的,行么?”凌旭在他们被带进小跨院安置时,突然握住随风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有事都听凤护卫的,妳别冲动。很要紧,妳记住了。”
语气非常认真,丝毫没有平时的调侃玩笑之意。
随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那张清俊的书生脸上,神色极是严肃。
“我知道。”她点点头。“可是,到底要我来干什么呀?”
“我回头再慢慢告诉妳。”
说完,凌旭和齐时便离开了。随风被带到一个厢房内安置。
厢房、小厅都布置得简单大方,却处处透着华贵之气,和公家府衙内一切朴实的光景有天壤之别。凤护卫话很少,却寸步不离地陪着随风。
随风换了衣服、洗了脸,卸去了一身赶路而来的风尘仆仆。面对一桌精致点心,她却不怎么开心。
“我可以出去走走么?”捱了好几个时辰,一向坐不住的她忍不住要求。
凤护卫闲坐一旁翻书,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那我在这里要干什么?”随风问。
凤护卫一双翦水妙目静望着随风。
她人如其名,像一股自由自在的风,灵动飘逸,像是要在山林原野间从容来去的,不需要、也不喜欢被小心翼翼捧着、护着,与这周遭奢华豪丽的环境并不协调。
在这屋内,凤护卫安然若素,随风却对锦衣华食没有兴趣。她一双澄澈大眼看着凤护卫,那里面的恳求之意让凤护卫叹了一口气。
敝不得一向眼高于顶、很难讨好的十一爷……
“好吧,我陪妳出去外面的园子里走走,但妳不得走出这小园,行么?”
听说可以出去,随风当然点头如捣蒜,什么都答应下来。
两人即刻出门。晶莹雪白的世界让随风好奇得东看西看,乐不可支。她在覆满白雪的奇石边流连,蹲下去模模结冰的池水,还研究了半天枝哑都结了一层冰的梅树林。
“这么冷,还开花!”她很开心地对凤护卫说:“而且很香!”
看随风一点都不怕冷,逛得很高兴的样子,所以凤护卫便任她待在外面天寒地冻的天气里。
廊上,几个大男人已经走过来。刚站定,高大潇洒的恂王爷便调侃凌旭:“你带来的人真不怕冷,可怜我家凤儿要舍命陪君子。”
“你家凤儿?还没过门就算你家人了?”凌旭嗤之以鼻,立刻反击。
“所以……就是她?”恂王爷声调转为严肃,沉声问。
“是。”
眼看随风愈走愈远,往林子里去,凌旭出声唤她。
随风开开心心的跑了过来,大眼睛闪闪发亮,拉住他的袖子,迫不及待地报告:“这儿园子好大!你看过没有?池子里都结冰了,好象可以上去走!还有那花,这么冷的天还开,好厉害!”
凌旭任着她兴匆匆地讲完了,才微笑着问:“这么好,那妳留下来?”
随风听了,眨眨眼,毫不考虑便答:“才不要!可是我能不能再来?我想带应雨来玩。她一定会喜欢!”
旁边始终没出声的英伟男子一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炳哈大笑,侧立一旁的齐时也抓抓头,有点无奈。
凌旭碰了一鼻子灰也不介意,表情高深莫测。
他们一直待在这跨院里,晚膳之后,移到小书房。说是小,却已是成天府衙书房的数倍大了。青绿点金,灯火通明,处处讲究。
在书房,恂王爷点起一盏油灯,搁在窗口,然后说:“来吧,给我看看妳的神力。”
随风先看了凌旭一眼,凌旭对她点点头。“妳就试给他看看,没关系的。”
她纤手一扬……
房里静得连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坐着的恂王爷、凌旭,以及站在门边的齐时、凤护卫都盯着随风,随风却是一脸诧异,睁大一双妙目,不敢置信。
使力了几次,那窗边的油灯依然毫无动静,灯火稳稳,一丝风都没有。
没有反应!
脸色褪成惨白,她紧咬住自己的下唇,死盯着那盏丝毫不动的油灯。
温暖的大掌按住她微微颤抖、紧握成拳的手。
“别怕,是这鬼地方不好,出去就没事了。”凌旭沉稳对她说,好象一点也不惊讶似的。
恂王爷又是扯起嘴角,嘲讽笑说:“我这儿双殿四门,九楼百十八间,居然给你说成了鬼地方?光凭这句话,就可以砍你的头。”
“啰嗦。”凌旭冷斥一句,理也不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面前人儿身上。他耐着性子解释:“王府里从摆设到房屋的方位、走向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妳的法力是被镇住了,不是不见,妳不用这么紧张。”
随风抬起惊惶的眼眸,困惑地问:“可是官府里也是,为什么进你府衙就没事,在这里就变成这样?”
此言一出,众人不得不佩服。她年纪看起来不大,在惊诧中却毫不慌乱,还能立刻指出疑点。
恂王爷点头。“问得好。官府里该是正气盈楣,加上有薛承先打点,照理说应该更难施展才对。”
“我们大人一早就把府里的镇妖镜、驱魔符都拿掉了。镇在堂上的宝剑,也用布遮住。”齐时插嘴,深怕被恂王爷责备护主无功。“只剩薛师爷的房间没能处理,所以随风姑娘进不了师爷房间,要进府里却一点问题也没。”
“原来如此。”恂王爷抚着线条刚硬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凌旭。
她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厉害、法力无边,都是在他的纵容下,才能来去自如。
知道了这样的真相,随风的手虽然一直被温厚大掌包覆,却渐渐冰冷,还微微发抖,久久不停。
随风被安置在凤护卫的内房。这套间连着一个小厅,有格门相隔。
她很安静地任凭摆布,闷闷地在锦被绣枕的床上睡了,好象换了个人似的,一点也不像之前在成天府时,那跳荡霸道、什么都不怕的姑娘。
如果是法力被作法除去,还可以愤怒生气。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能力,居然那么微弱、那么无用,这样的认知让她非常震惊。
她蜷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床杨被褥都精致温暖,照理该是很好睡的,而她也真是累了,困意渐渐袭来,却一直没办法完全睡着。
所以,她还是听见了外间的说话声。
夜已经深了,大概过了子时,为什么其它人都还没休息呢?
说话声压低了,好象在争执什么。随风的听力本就优于常人,现在四下又极安静,加上凌旭的声音她认得,此刻忍不住握紧从不离身的小石铃,凝神静听。
“……已经证明给你看过了,你还不放心什么?”凌旭听起来相当不悦。“何况,你也亲眼见到,她不是会害人的模样。”
“人是人,妖是妖,你以常度去判断非人之物,恐非明智之举。”另一个沈稳优雅的男声,该就是那浑身散发着不易亲近气息的恂王爷。
“是人是妖还不一定。何况,不管是什么,我都不在乎。”凌旭不耐地说:“你巴巴的叫我上京来,要讲的就是这些废话吗?我可以回去没?”
随风听了,却是全身一僵!
是人是妖还不一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恂王爷似乎有些动怒,略扬起声调:“你不信邪,那是你的事。可是多少要想到身旁人,别这样一意孤行!就算我说的是废话,难道你不用顾虑到你娘?虽然她不能亲自来看你,可是……”
“别说这些!”凌旭低喝一声。
外间安静了片刻,随风却是心头怦怦猛跳,几乎透不过气。
杂乱纷扰的思绪汹涌而来,她已经无法集中精神。外间人谈话的内容,她听不清楚了。埋首在温暖又散发淡淡幽香的被褥中,她只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接近。随风立刻闭眼调息,装作睡着的样子。
“真的可以吗?”是凤护卫淡然、却带点忧虑的声音,不知道何时她也来了。
“她通常睡得很沉,连叫都叫不醒。”稍远处的凌旭回答,嗓音有些压抑的烦跺。“闲话少说,反正快点就是了。”
脚步声来到床前。随风继续装睡,闭着眼睛,她感觉到有烛火慢慢靠近。
有人掀开帐帘,一阵有些熟悉的温暖气息传来。有点像甜食混着檀香,总之,不是年轻女子身上的香气。
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随风一震,装作被惊扰的样子,翻过身去。
握着她的手不像凌旭那样宽厚有力,也不是师娘或小师妹那种软女敕光滑的手,而是带着点粗糙、有点松软了,却很慈祥温和……
背过身,随风觉得有人在她身后轻轻拉松她的衣领,一阵凉意沿着脊背而下。
然后,那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凤护卫很快上前来,拉起锦被,密密盖住随风,然后极轻声地说:“好了,走吧。”
陌生人似乎正掩着嘴,呼吸很紊乱,还抽着鼻子,愈走愈远。然后,在外间的等候的凌旭和恂王爷也一起离开了。
随风睁开眼睛。
黑暗中,她瞪着床际垂下的帐子,一整夜,都没办法入睡。
回成天府的路上,随风很安静。
不骂人了,也不跟人斗嘴,问她话也只是懒洋洋答两句;大部份时候,缩在车厢的座位上,大眼睛茫然地望着窗外。
凌旭知道她爱看外面,因此出了城换回自己的马车后,就帮她把窗帘挂了起来。一路上风景不殊,白雪皑皑,苍茫萧索,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随风却看得很入神似的。
“外面有这么好看吗?”凌旭忍不住凑过来她身旁,也探头往外看。
温热气息一接近,随风一躲,往后缩了缩。
她竟是在闪避!
凌旭眼神闪了闪,困惑地伸手,一面说:“妳冷不冷?一路都在吹风。”
修长手指才刚碰上她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脸颊,随风惊跳起来,退到已经不能再退,缩在角落,带点敌意地瞪住凌旭。
认识她以来,凌旭还是首次看她这般抗拒的模样,彷佛陌生人一般。
“妳是怎么了?”凌旭耐着性子问。“一路这样阴阳怪气的,我哪儿惹妳了?”
随风咬咬牙。“你说要我上京来,是要帮你一点忙。我帮了你什么?”
“喔,妳说这事啊。”
凌旭一听便恍然。他答应要给她解释的,确实该说一说了没错,难怪姑娘不高兴。“妳遇到的那个王爷是我堂兄。这人脑袋也跟石头一样,老觉得妳会对我不利,我只好带妳来给他看看,证明不会有事。”
“你有的是办法。你以前也说过,就算把我们几个全部绑在一起,也不见得动得了你的府衙,不是吗?”随风低声说:“那又何必怕我一个小小的妖怪呢?”
凌旭一愣,没想到她记性这么好,以前他随口说的话都记得。
他随即笑了笑。“是也没错。只不过他老担心,以后我跟妳如果……”
说到这里,突然突兀地停了。
“我跟你如果怎样?”随风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忍不住追问。
没想到凌旭耳根一红,转头逃避那直率晶亮的眼眸注视,有点狼狈。
“没什么。”他咕哝。
换作平时,随风不发点脾气硬逼他讲完,那才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不过今天随风只是嗯了一声,不追问也不多说,又安静了下来。
“妳师父师娘会保护妳,怕妳吃亏;我的亲人对我也会有差不多的想法。”凌旭还是简单地解释了:“我让他们安心之后,他们就不会担忧太多,也不会找妳的麻烦了。”
随风还是静静的望着他。
“妳别生气。我没先说清楚是因为伯妳不开心,到那儿一闹,就不好收拾了。”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温声道:“现在都没事了。谢谢妳帮我的忙。”
“就是这样而已吗?”随风把下巴搁在屈起的膝上,淡淡地问。
凌旭真的诧异了。
看惯她精灵直爽的模样,今天还真是反常。这些日子来的相处,两人好不容易走得近些了,现在好象突然又拉远了距离。
随风绝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姑娘,会这样,一定有原因。
“妳想家了?”凌旭想了想,只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大掌按了按她纤秀的肩,低声哄她:“没关系,再几个时辰就到了,我会安安全全送妳回师父师娘身边。”
“嗯。”随风抬眼,美目定定的望住他。“你没有什么别的要说了么?”
“没有。妳想问什么?”
她想问很多问题。
那个半夜来到她床边的妇人是谁?
为什么要来看她的背?
他为什么要瞒着她,什么都不讲清楚、说明白?
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为什么非要知道一切、没办法容忍他的一点点欺瞒?
“别这样闷闷不乐。妳瞧,妳的法力不是回来了吗?”凌旭继续哄着她:“刚刚飘进车里的雪花,都给妳吹出去了,还真方便呢。”
随风不搭理,只是掉头看着窗外,没精打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