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有两房。”意思是大房归大房,二房归二房,门前雪,自扫。
他有点想看热闹的怂恿道:“你不去替她诊治诊治?”她还是医者呢!没医德的那一种。
“我不是大夫。”谁管她死活。
迸怪啐了她一口,“又是这一句,你说不腻呀!”
“你都能数十年如一日的邋遢了,身为徒儿的我怎能不跟进,一句话走遍天下,何况你老别忘了我大伯就是太医,还是院正,他都看不好的病,小侄女我哪敢僭越。”徐轻盈句句带刺儿。
“你这人就是心眼小,爱计较,说你两句顶个十来句,我明明十天洗一次澡……”没有臭味呀!
她嫌弃地离他老远。“我让你带给阿毅提神养气的药丸你给他了没,他这些天没累着吧?”
一听她只顾男人不顾师父,古怪很不快的嗤哼,“你怎么不问候你师父我,要孝敬也是孝敬师父,怎能便宜外人。”
“因为我知道你染上鬼手叔叔的毛病,会顺一半中饱私囊。”这师父真不是好货,拿徒弟的东西当自己的。
他顿时心虚,微微红了脸。“就拿一点而已,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她也未免太精了。
“所以我还是很孝顺师父的,有好东西不忘留你一份。”顽童师父应付起来也很累,要哄也要拐。
迸怪一听,觉得也对,呵呵笑了起来。“丫头,你想柳家小子了吧,要不要你鬼手叔叔用他的迷踪步带你去柳家见见他?”稍解相思苦。
徐轻盈觉得心空落落的,小手不自觉捂着胸口,她歪头想了一下,回道:“还是不要了,他正在最关键的时刻,我不想打扰他。”
“啧!懂事了,真是好姑娘。”他大感欣慰的一扬唇,抚着杂乱无章的长须。
“好了,该学老子的本事了,师父特意给你带来几十种毒草,单用时可以治病,可合在一起……呵!呵!呵!砒霜、鹤顶红太无趣了,搞个好玩的……”
“中了……中了,柳公子中了!一甲第二名的榜眼郎,他是新科榜眼郎了,柳公子是榜眼郎!”
长安城里一片贺喜声,敲锣打鼓的报喜人沿街大喊,赶着第一个来报喜好讨些赏钱,走户串街的敲敲打打。
金榜题名的第一天,门前车马稀落的柳家忽然宾客迎门,认识的、不认识的故友新交纷纷来道贺,门口塞满各式各样的马车和礼品,人声鼎沸,有如市集。
热热闹闹的闹了三天,柳毅大开了流水席大宴各方来客,来者不拘的奉上水酒好菜,博得好客的好名声。
一举考取好名次的柳毅并未因此骄矜,他仍一本初心,冷静面对,没有逢迎拍马,没有苟合取容,他一如往昔的晨起练一个时辰的字,而后才用膳,接着便在院子里走上几圏消食。
这天他在院子里散步时,府里来了一名贵客。
一见来人,柳毅马上把人迎进书房。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老的那个面带苦笑,摇头叹气,年轻的那个面色从容,目光清澈。
他们在交谈,也在交易。
谈旧事,议朝政,说未来,回忆着共同的往事,虽是不沉闷却也沉重,都是放不下的伤心事。
“你真的决定了?”
“是的。”
“不后悔?”
“绝不。”
“你这固执的性子到底像谁,一条黑走到底。”他这么帮他究竟对不对,是助他,还是害他?
“像家父,这叫择善固执。”明知前方有狼,仍不畏死的往狼山闯,只为天下百姓求一个清明。
一声叹息逸出,“是啊,像你父亲,都是一头往里栽的牛性,十匹马也拉不回,想当年我就劝过他不要往下查,他偏是不听劝……”
“宰相大人……”
当朝宰相张济深举手一挥。“叫我张伯伯吧,当年你也是这么喊我的,我身为你爹的上峰,他倒是常带你到我的府邸玩,那时的你可伶俐得很,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自古宰相出翰林,进翰林院是大多新科进士的愿望,磨练个几年外放,再回来入六部,名列高位。
张济深十年前乃是户部尚书,柳毅的父亲是他的下属,两人因为都好酒,结为莫逆,下朝后聚在一块喝酒,喝出了几乎过命的交情,柳毅父亲的后事也是他出面办的,他还为柳毅向朝廷讨了一笔为数不少的抚恤金。
一眨眼间,那个要糖吃的小家伙都长成如今的秀逸青年,还不负所望的当上榜眼郎,老柳和他的夫人,九泉之下也该含笑了。
柳毅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御笔亲批的榜眼,还有比这更光耀门楣的吗?如果他不念念不忘那件事就好了。
“张伯伯。”柳毅从善如流的轻唤。
“我不是阻止你为父亲找回公道,而是里面的水太深了,深到会动摇柄之基本,一有不慎便会引发动乱,张伯伯劝你一句,不要把大好前程搞丢了。”他是最年轻的榜眼郎,前途无量,日后必会受皇上重用。
“是不是魏王?”
张济深大惊。“你怎么知道?”
柳毅意味深长的笑了。“你告诉我的。”
“你套我的话?”他愕然。
“我原本是怀疑,毕竟此事攸关重大,只能从源头查出。”柳毅本只是想试探,没想到随口一提,竟成了意外之喜。
案亲过世前查的最后一件户部弊案,是关于军饷问题,父亲在书房里教他练字时,不经意提起,那时还是七皇子的魏王用兵太凶了,一年折损好几千人,甚至上万,抚恤金来不及补上,军饷又用得太快,恐怕户部支付不起。
案亲发现七皇子的兵马比编列中的人数超出甚多,而后又察到一笔不合理的粮食补给,每年将耗损户部十万白银,户部的银子是朝廷的,不归私人所有,因此他把这件事儿往后压,想报上去由皇上派人询问清楚。
没想到奏折还没呈到皇上面前,父亲就被横冲直撞的马车给撞了,重伤送回后不治而亡,军饷亏空一事,自然而然没了下文。
有时柳毅常想,若是当时徐轻盈在的话就好了,他爹肯定不会丧命,以她过人的医术,一定能救得了爹,但是又往深处一想,救活了又如何,最后难免一死,因为父亲挡了别人的财路,那些人不可能会放过他。
“原来你是藉由我的嘴来得知事实的真相,张伯伯真是小看你了。”张济深苦笑感慨,英雄出少年,他也老了,赶不上年轻人的灵活脑子,一个心眼拐七、八个弯。
“冒犯了,张伯伯。”柳毅拱手一揖。
他笑着摆摆手。“罢了,以我和你父亲的交情,你就是我的子侄辈,我多照顾你一些也是应该的,没那么多虚礼。”
只是看到他往危机重重的不归路走去,他于心不忍,手握重权的魏王如今有三十万兵马在手,想扳倒他并不容易,稍微疏忽,指不定连自己都要赔进去,他根本是在玩命。
不过他又不得不说自个儿真的老了,不如小伙子的不畏死,当了几年宰相变得凡事畏手畏脚,年少轻狂时的好多抱负都未能施展,只能眼睁睁看着年华虚度。
“是小侄让你为难了,没顾及你的感受拖你下水,小侄心中有愧。”柳毅深知他一个人势薄,无可奈何只好找上当朝宰相,也就是对当年军饷案知之甚详的张济深,他那里有自己需要的证据。
“罢了,你都是为了你父亲,我怎么能怪你,要不是你爹走得早,我们还能做儿女亲家呢!”他想到年方十七的女儿,去年底嫁给国子监祭酒的长子。
柳毅轻笑道:“是小侄福分薄,蒙张伯伯的错爱,小侄在此谢过。”
“订亲了没?”张大人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
“尚未。”他中规中矩的回答。
在官场混了三十几年,张济深还听不出他颇有深意的话中话吗?“但心中已有心仪的姑娘,是吧?”
“张伯伯睿智。”柳毅态度不变,却不自觉放柔了目光。
想到那人亦嗔亦喜的笑容,他的心里柔情万缕,巴不得身上长了双翼,飞到徐府见她。
“若有需要张伯伯帮忙,尽可提出,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替人提个亲也不算丢脸,你的长辈不在了,我就托大一回,充当你的父执辈。”这孩子也该有人为他作主出头了。
他一听,眼露喜色。“多谢张伯伯的关爱。”
“呵……和你相认后见过这些回,头一次看你露出喜不自胜的孩子气模样,张伯伯很欣慰啊。”张济深很高兴柳毅没将他当成外人。
“张伯伯……”柳毅神色腼腆。
张济深摇手一挥,不让他说多余的感谢话,话锋又是一转,“你真的不去翰林院吗?以你的资质,日后必能封侯拜相。”
“是的,小侄不去翰林院。”他对编史没兴趣,若非亡父的缘故,他更想去的是刑部,以刑止法。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会替你好好安排,先从户部主事做起吧,以实力累积经历。”他深信,不出几年,老友之子必有一番不凡成就。
呵!他不会看走眼的,柳毅的才华隐在骨子里,锋芒未现。
其实这一次的状元本该由柳毅夺得,皇上因为爱才,怕状元郎被魏王延揽,故意将年龄颇大的第二名提为状元,而俊俏非凡的柳毅却变成第二名,其实他才是名符其实的状元郎,而长得满丑的探花名次则维持不变。
不过柳毅倒是不在意名次的前后,能出仕为官已得偿所愿,以小辟做起,将来如何各凭实力。
“我派了个九品检校在你身边待命,他叫古硕生,以后你若有事要办,便寻了他去,与我之间的传递也可以透过他。”担心他出事的张济深循私,做了调整。
柳毅目光一闪。“他是张伯伯的人?”
闻言,他抚须轻笑。“什么你的人、我的人,都是为朝廷做事的人,要一视同仁,不可轻待。”
“是,小侄受教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还有,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去刑部找于敬尧,他是你父亲的学生,多少能对你有些帮助。”张济深自知能做的有限,但仍尽力为他安排。
“好,小侄记下了。”多个人多份力量,至少柳毅知道自己不是单打独斗,还有人在背后支持着他。
发榜后,依照往例,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要骑马游街,一来让百姓认认脸,二来也喜气喜气,受万民祝贺。
一身大红蟒袍的柳毅也不落俗套的出了一回风头,崭新的红袍红得刺眼,活似要来迎亲的新郎官,身下的骏马高大异常,衬托出他的俊俏,狠狠把老状元和丑探花给比了下去,不少年轻女子瞧见了他,暗自芳心一动,有意无意的打听着,盼能得此佳婿一诉情缘。
在围观的百姓中,有辆挂着八角宫灯的鎏金纹华盖大马车停在路边,当柳毅等人经过时,车内丢出一朵薄金打造的绿萼梅,每片梅瓣都打得很薄,恍若真的,轻触便颤动不已。
梅通“媒”,有求亲之意。
“又见面了,榜眼郎。”
换下软甲的女兵穿上比甲,清一色的素黄衣裙,一列十人共两列的挡在柳毅面前,整齐划一的一福身,挡住他的去路。
马车的软绸帘子一掀,一双莹莹纤手扶着车身,一名笑靥如花的娇艳女子下了车,媚眼如波,勾得人心不稳。
“下官参见仪安郡主。”骑在大黑马背上的柳毅并未下马,他正奉旨游街,皇命在身的他可不向人行礼。
李金枝捂着唇轻笑,七尾凤钗在发间轻颤。“上回见面时,你自称学生,如今都成了下官了,改变可真大呀,不知下一回再见到你,你又要称呼我什么?”
她这是在暗示他,两人的关系也可以变上一变,她看上他了,不介意和他共效于飞,就等他识趣接受。
居高临下的柳毅朝下一看。“您尊贵的身分不会有所变动,在下官的眼中,您便是拥有皇家血统的仪安郡主。”他故意使用敬称,其中含有讽意。
面子被扫,她微有恼意的拉住他的马缰,想拉他下马。“榜眼郎风采出众,秀逸翩然,我心悦之,不如移步到东风楼,由本郡主作东,宴请你吃喝一番,再好好谈谈心。”
东风楼是魏王名下的产业之一,专做京城权贵世家、高官大户的生意,入帐颇丰,隐隐有凌驾京城第一大酒楼之势,一入此楼,大多与魏王沾上边,为他所用或附属。
而今还成了仪安郡主私会男人的好去处,在那里她有个私人包厢,里头的摆饰有如一个小家,有宴客的花厅、招呼笔墨的书房,还有罗汉榻以及花梨木大床。
她在那里可度过了不少美好时光,入幕者众,乐此不疲的她将床笫之事当成一种闲暇时的玩乐,别人玩马吊,她玩男人,反正她养得起面首,纵容她荒婬的魏王从不管她这方面的事。
“郡主好意,下官心领了,下官还有圣上旨意在身,无法奉陪。”柳毅明白的拒绝她的示好。
“你拿皇上压我?”他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是下官见识浅薄,怕污了郡主。”柳毅不着痕迹的抽回缰绳,将马往后退了两步,避开她。
他骑的大黑马便是兜兜,徐轻盈不方便将它带进大伯府邸,因此由柳毅带回柳家代为照看。
颇通人性的兜兜也不喜脂粉味重的仪安郡主,它很嚣张的抬起马首,朝她欲伸过来抚它的手喷出一鼻子气,把她气得脸色铁青,差点要抽出鞭子狠抽它一顿。
“本郡主不嫌你无趣,你从是从,不从也得从,本郡主请定你了,由不得你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