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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妻翻墙来 第5章(2)

就在他双手贴上耳朵之际,三里外传来女子惊恐万分的尖叫声,接着是杀猪般的惨叫。

“……毅……毅弟,救我……我被压住了……好痛……我动不了……”朱巧儿觉得腿好痛,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路的正中央有辆华丽的马车翻倒在地,两个车轮子有一个不知所踪,一个被压得变形,成了碎裂的木头,拉车的马呼哧呼哧的站在路边,颈上的缰绳被扯断,正悠哉的低头吃着青草。

主仆数人,包括车夫在内,没人注意到在一堆碎木中,断得相当平整的车轴被掩盖在赭红的褥垫下。

“小……小姐,表少爷的马车已走得很远,他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满脸是血的仆妇惊恐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上下两排牙齿直打颤,死里逃生,真把她给吓惨了。

“不,不会的,表弟看到我们的车没赶上,他一定会折返的,你……你们快把这鬼东西推开……”疼得快厥过去的朱巧儿一头的汗,丰唇咬得都破皮了。

“小姐,马车太重了,奴婢们抬不动呀!你再忍耐一下,看有没有路过的人能帮助。”一名受伤不重的丫鬟抖着唇道。她身上新做的衣服全沾满污泥和黄沙,裙子也勾破了。

“你要我等……”她愤怒的一吼,还没吼完便全身痛得快裂开似的,喉头一锁,面露痛苦。“去,去个人把表弟追回来,要快,骑马去,让他回来接我,送我就医……”她每说一句话,身子都火辣辣的疼着。

“我、我们不会骑马……”丫鬟、婆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手足无措,像一只只无头苍蝇。

“叫车夫去。”朱巧儿又忍不住发火,当然又再一次痛意钻心。

一旁的车夫也伤了手,头上还流着血,他一站起身便天旋地转,赶紧又坐了下来。“不行呀,小姐,我伤着了。”

“饭桶,全是废物!我养你们干什么,白领月银了……啊——好痛,我的脚……”朱巧儿一动,原本扎在她腿上的木刺又入肉两分,几乎要将她的腴白大腿给洞穿。

也不晓得是她贼星该败还是霉运当头,平时人来人往的官道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一直到天黑才由一名伤了胳臂的丫鬟回城搬救兵,他们最终也没有等到回头的柳毅。

朱巧儿的腿真的断了,是众人中伤得最重的一位,动筋伤骨一百天,在和舂堂大夫的诊治下,她至少要卧床三个月,等复原情形再看脚有没有跛。

这叫偷鸡不着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必林文娘母女俩非常懊恼吧,大好的机会平白从手中溜走。

“公子,我们真的不用回去看看吗?”

凄厉的惨叫声犹在耳边环绕,如同夜鬼尖啸,怎么捂也捂不住,直往脑门钻,惊心又动魄,双腿还有些发软的长春脸色发白,不住的往后瞧,毕竞年纪小,历练不多,见识少,一点小事就吓得魂不守舍,一点也没有他家公子的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不用。”柳毅道。

长春还是很忧心,“表小姐他们不会遇到狼了吧?”

“咱们这地头上没有狼。”野狗多倒是真的。

“要不然是拦路打劫的?”

柳毅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在官道上打劫?长春呀,若是你,会不长眼的找死吗?”

长春一本正经的回道:“小的不是土匪。”他是书童。

瞧他一脸傻气,逗起来真无趣,柳毅懒懒的道:“表小姐是你家祖宗吗,干么把她往供桌上拜。”

“公子,表小姐姓朱,跟我家祖上没半点关系。”他哪敢高攀,人家可是个官家千金,身分地位可比他卨好几个等级。

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柳毅用手中的折扇往他后脑杓一拍。“朽木不可雕也,我怎会挑一头骡子当书童。”失算,当初看走了眼。

一头雾水的长春憨憨地模着后脑,不解地掀起车帘向高一问道:“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做错了什么吗?

斑一同情地看着他。“多听、多看、少开口。”

“嗄?”怎么一个个都高深莫测的,有心让他猜不透。

“你想让公子多一个整天只会摆官架子的妾?”看长春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高一好心的提点。

“当然不要。”长春毫不考虑便回道。

想到朱家表小姐,他硬生生打了个冷颤,她的专横不讲理已深植柳家下人心中,她朱、柳两家不分的当自个儿是柳家的主人,常常不请自来,一住十天半个月的,赶也赶不走,而且打狗都要看主人,她却是连柳毅的颜面也不看,看中什么就直接拿走,问也不问一声,老是要柳毅把她当上宾看待,打骂丫鬟更是常有的事,俨然柳家主母。

当她还不是名正言顺的柳家人时就敢无视他人了,要是真让她当了柳毅的屋里人,那还不翻了天。

所以柳家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没有一个欢迎她的到来,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她不来纠缠就是祖上积德了。

“这就对了,公子也不要,把她留在后面我们也清心。”最好一辈子也不跟上来,烂在土里。

长春自以为了悟的噢了一声。“我晓得了,公子是故意丢下表小姐,因为表小姐一进门就会鸡犬不宁。”

听他自作聪明的臆测,意思是掌握到了,可是说法还是有欠火候,高一为之失笑,在人生的历练上,他还是太生女敕了。“差不多,但是公子是无心之过,公子急着赶考,一路苦读,浑然不觉表小姐落了单,切记、切记。”

鲍子是要当官的,可不能落人口实。

长舂一下子机伶了,连忙点头。“我知道了,绝对不会对外胡说,公子是太用功读书了,才没发现表小姐没跟上来。”

多好的借口,柳毅连原由都备好了,不是他不带朱巧儿上京,而是她走得太慢了,严重的落后,他总不能为了她一个人而不考了吧,那不是本末倒置,枉费他寒窗苦读。

至于马车在官道上翻覆一事他是毫不知情,走在前头的他哪晓得后面发生什么事,要是知道了肯定下车救人。

瞧!这心有多黑呀!为了将人留下尽使阴招,他本人是毫无愧疚,天将降大任前,得先搬走几颗硌脚的石子,路平了,才走得顺,他可是打算走万里的呢,不是有句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没错,孺子可教。”柳毅笑着揉揉长春的头,这厮终于有点长进了。

“嘿!嘿!我是公子的书童嘛!”他呵呵傻笑。

马车行走了一日,还在湖北境内的杨柳镇,离长安还有好长一段路程,一路上又是山,又是水的,山重重,水溅溅,马声嘶鸣,这还是苦日子的开始,往后还有得受。

因为出发晚,所以入镇时天色已暗,热闹的市集已早早结束,各户各家的红灯笼高高挂起,除了送往迎来的青楼酒肆外,大部分的商铺都关门了,只留微微的烛光从门缝下透出。

街道上只有一辆不太显目的乌木马车在行走,漆黑的车身朴实大气,低调而不张扬。

此时的主仆三人下了马车,站在一间气势宏伟的客栈前面,已到夜晚了,仍有三、两食客坐在店内,吃着热菜、饮着小酒,高谈阔论今年的春闱。

长春道:“公子,就这间吧。”看来干净,有品味。

“嗯。”柳毅一点头,因为也没得选了。

平安客栈是杨柳镇最大的客栈,也是唯一的客栈,店里房间多又布置清幽,是文人雅士路经时必会下榻之处。

另一间叫双连客栈,是给银子不多的贩夫走卒住的,格局小,门面不大,大多是通铺,七、八个人一间,房间内常有臭味,地上、墙壁有清洗不掉的陈年污垢,十分脏乱。

柳毅等人在来之前就打听过了,从湖北到长安的路线已做好了安排,并择定了落脚处,以免到时找不到住处而慌了手脚。

“公子,请里面坐,要打尖还是要用膳?”一名年轻的小二一身青布衫,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

“两者都要。”

“好的,公子,请问你是先入住呢,还是用完膳再住房?”他好带路,让客人宾至如归。

“同时。”柳毅淡淡的道。

“同……同时?”小二一愣,这样的回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让人准备房间的时候先上菜,我的书童会到房里打理,你只需招呼我便成。”不会分身乏术。

小二了然的露出一口白牙。“小的明白了,公子请上座,饭菜马上就来,小扮请跟我走,房间在二楼。”

“对了,把马卸了鞍,喂点水和上好的马料,一并算在房钱里。”马休息好了才拉得动车,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好的,公子,马上去办。”客人的吩咐无所不从。

柳毅一抬眉,身旁的高一掏出一串铜板打赏给小二,他喜得嘴都阖不拢,笑得见牙不见眼。

长春跟着小二前去房间。

身材魁梧的高一则陪在小主子身边,随侍保护。

“公子,徐家姑娘大概又在使性子了,你别放在心上。”不来送行也好,省得他家公子牵绊,难以静心。

“你哪只眼看见我在想她?”噙笑的柳毅刷地打开绘有美人卧花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扇。

“公子,从出城后,你的眉头就不曾舒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似思虑甚重。”

“我是为科举一事辗转难安。”虽然是志在必得,但仍有些担心在考场上失常。

凡事都有可能发生,在尚未底定前,谁也不敢打包票,即使他有把握能中二甲,仍难免有万分之一的不确定。

没人知道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事,也许一帆风顺,也许波折连连,在金殿面圣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斑一无奈的呵笑。“公子这话是想说服谁,你连自己也骗不过,瞧你这一路上的心不在焉……”

他都不忍心说了,小主子一本书拿在手上却连一页也没翻动,深幽的目光透过车窗不知看往何处,偶尔还会传来一声叹息。

习武之人耳力最敏锐,他连书页有没有翻动都听得一清二楚,怎会没听见公子幽远的叹气。

鲍子是对徐家姑娘上心了。

“哎呀,高叔都取笑我了。”原来他的心思这么容易被看穿,看来他还有待磨练,精进一下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遇到感情事,聪慧如公子也是看不透,想当年老爷和夫人他们……”儿子肖父,都是痴情种,老爷当年也是非夫人不娶,差点和家中长辈闹翻。

人不轻狂枉少年,老爷年轻时也是风流种,家里已为他定下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偏他一日游春时,一眼瞧见正在湖边扑蝶的夫人,从此一见钟情,为伊人消瘦。

为了退婚另娶,在当时闹了好大的一场风波,老爷一生人品高洁,这是他唯一的污点,差点进不了户部。

要不是老爷的恩师严丞相说情,他这条官路也到头了,参他的奏本堆如小山,每一本都措词严厉,想要借机拉下他。

一说到爹娘,柳毅眼神为之黯然。“高叔,亡者已逝,就别再打扰他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想起早逝的父母,他的心还会痛,还会苦涩,虽然他已经学会放下,但每每忆起母亲离世时,是带着如愿以偿的欢喜笑容,他不免恨起心性软弱的母亲,她只记得父亲对她的感情,却忘了他尚未成年,仍需要她的照顾,就这么毅然决然的抛下他。

这也是他喜欢徐轻盈的原因之一,因为她够坚强,为人乐观而豁达,如果有一天他先她而去,她不会哭哭啼啼的寻死觅活,反而会更坚毅的站起来,让自己过得更好。

“唉,人老了,总会缅怀过去,看到你,难免想到年轻时的老爷……呵!不提了,提多了伤心,公子的春闱较重要。”考中了,入朝为官,考不中,回乡当个举人老爷。

“是得要看重点没错,三年才一次,多少人这辈子的指望就在这次考试了。”他也不例外,只是他上京赶考是为了……

此时,小二上菜来,先是一盘小菜,而后是一碗热汤,接着才是主菜和其它菜肴,摆满一桌,一壶温好的杏花酒跟着摆在桌上,三只酒杯,说了一声“客官慢用”,便笑着退下了。

整理好房间、刚好赶上饭点的长春一坐下,他先给公子倒酒,再倒了一杯给高一,自个儿倒是不敢饮酒,没有公子的允许,他滴酒也沾不得。

“公子,公子,小的跟你说一件稀奇的事情。”像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新鲜事,长春兴奋得快要坐不住。

“稳重点,不要像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柳毅提醒道。在家里瞧着还成,怎么一出门就心浮气躁了,没个人样。

本来很亢奋的长春忽地一蔫,耷着耳,缩缩双肩。“那个……呃,公子,真的很离奇,你看了也会大呼不可思议。”

他没骗人,公子肯定会感兴趣。

柳毅故作沉思地夹着菜,吊了他好一会儿胃口,才缓缓开口,神情温雅宛若一幅画。“说来听听。”

一让他说,长春可得意了,眉飞色舞的比手划脚。“公子,你猜猜小的刚才遇到什么人了,你快猜猜!”在他心中,公子是无所不能,跟神一般的存在。

“猜不到。”柳毅想都没想便回道,接着饮了一口杏花酒,入喉甘醇,带点杏花微香。

长春根本没觉得公子是在敷衍,反而更加兴高采烈的挥动筷子,边吃边说得起劲,“小的刚才在二楼的回廊不小心撞到一个黑小子,他全身可真黑呀,黑得只看见两颗眼珠子,小的在想,他们一家人是不是都这么黑……”

“说重点。”他没耐性听废话。

长春呵呵捉着头皮傻笑。“重点是他长得真像阿喜。”

“阿喜?!”柳毅倏地坐正,目光如炬。

“你会不会看错了?”高一提醒他别乱说话。

“不会错的,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子,只是皮肤太黑了,跟块木炭差不多,他见到我像看到鬼似的把脸捂住,然后就飞快跑开了。”长春说得誓言旦旦,只差没有找只鸡,斩鸡头发誓。

如果真是阿喜流落在外的手足,科举结束后返乡,他一定要马上告诉阿喜,让她去认亲,好一家团圆。

柳毅心头一跳。“难道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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