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升至半天高了,天气虽是暖和了些,但仍有些微凉。
湖面上一片平静,半点波澜不生,静谧的岁月彷佛人间仙境。
柳毅和徐轻盈打发了下人和船夫,漫步在湖边,一边是消食,一边是欣赏着湖光美色。
然而突来的小动静却扰乱了这样的宁静,恍若小石子投入湖心咚了一声,掀起道道涟漪。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去救人……”
不远处,一名穿着简单的落水姑娘被救起,她浑身湿答答的,发上的银簪歪了,绾不住一头如墨长发,她的面色发绀,双唇咬紧,两眼闭得死紧,出气多,入气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想过去看看吗?”柳毅的眼神落在天水交界处,不在众人围观的岸边。
“不想。”徐轻盈是真的不想。
“走吧。”说完,他走在前,听着后方跟着的脚步声,细碎而烦躁。
她是真的不想往有病人的地方靠近,她不医、不治、不诊,漠不关心,不做出头的事。
可是心头的那道坎儿过不去,她知道自己做不到见死不救,不论是她的神格,还是这十年来自爹的教导,医道之心已存在她心底,看到别人有难而不伸援手,她自个儿都会唾弃自己。
“我没说要救呀!”徐轻盈说服自己,不是她不救,是有人先出手了,或者那人已经死了。
柳毅安抚地一笑。“先看看情形再说。”
走到近处,四周已围了不少百姓,大多是湖上讨生活的船屋人家,也有少部分的游人,大家都十分关心落水女子的状况,皆是一脸紧张。
柳毅和徐轻盈出色的容貌和华美的锦衣缎服在人群中特别显目,由于对权贵人家天生的敬畏,他们一上前,两旁干粗活的小老百姓便主动让开,以利通行。
柳毅定睛一看,疑道:“咦!那不是你爹吗?”
正在为落水女子施针急救的中年男子,正是徐轻盈的亲爹徐贤之。
“爹,你怎么在这里?”徐轻盈赶忙迎上前,笑得讪讪的,不太自在的瞥了自家老爹一眼。
“你又半夜溜出府?!”这孩子比她两个哥哥还野。
“是……咳!柳毅要科举了,他怕考不好,心闷,我陪他出来散散心。”哈!
多好的理由。
柳毅没好气的睨她一眼,又拿他当挡箭牌,她这招老是用不腻,但仍是顺着她的话道:“是的,徐世叔,小侄一早到府上接得令嫒,想多个人来开解开解。”
“哼!女大不中留。”自个儿的女儿徐贤之还不清楚吗?隔壁的柳家小子是个心善的,是她老翻墙过去烦他才是。
“什么留不留的,爹呀,这个人活不成了,你别治了吧!”脸色都紫黑了,不死也伤了脑子,与其养个傻子还不如让人早早解月兑,三千世界自有如来。
“胡说什么,哪有人还有气却不治的道理!行医之人要视病如亲,不可有违医道。”徐贤之虽是这么说,但眉头皱得死紧,额侧也渗出薄汗。这姑娘的脉息越来越微弱,他得赶紧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不让人枉送性命。
“爹……”要是人死了,死者家属不会怪死者自己不小心,只会怪罪没能把人救回的大夫,救人的人往往会沦为出气的对象。
“药呢?”徐贤之看也不看女儿一眼,专心的下针,同时问道。
“不给。”徐轻盈耍起小性子。
“盈儿。”他加重声调。
她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薄得透光的白瓷瓶。“救了她之后,若敢恩将仇报,我再毒死她。”
“丫头,说什么气话。”徐贤之也不想太引人注目,但情势所逼,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徐轻盈不将瓷瓶交给父亲,反而递给身旁的柳毅,别扭的提醒道:“先让她把月复中水吐干净。”
不过徐贤之用银针催吐的效果不佳,眼看女子胸口的起伏将停,柳毅和徐贤之同时看向纠结不已的徐轻盈,他们眼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把某人气得直跳脚。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大夫!”可恶,早知道就不学医了,医道害人,看看她的下场。
男子不宜碰触女子的身体,所以只能她来了。
“哼!哼!哼!待会我要到庙里过火,祛祛霉运。”算她倒霉,没事到洞庭湖找什么龙宫,自找晦气。
徐轻盈从背后抱着女子,用力推挤其月复部,她一次一次的使劲,神态狼狈的女子便一次一次吐出少量的水,最后女子似乎恢复一点神智,大口呕出一地的湖水,人像软泥般瘫软在地,只有几根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指微微抽动着。
“药,快给她吃下去。”徐轻盈喊道。
然而女子的嘴巴咬得死紧,几乎是僵硬了,徐家父女一个下针,一个诊脉,合作无间的让女子的牙根微微松动。
此时柳毅以扇柄撬开女子的嘴,将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塞入她口中,药入口即化,不用以水送服。
“这药……咳,有点药性,会引发胸口剧烈疼痛,你要压紧她。”这是她的一点小趣味,救人也玩人。
“什么?”她说得太晚了,柳毅还没反应过来,忽觉虎口一痛,他低头一看,就见女子狠狠咬住他。
女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胸口痛得彷佛就要撕裂开来,不狠狠咬住什么她会承受不住,朦眬间,她看见一只晃动的手,想都没想便一口咬住,腥甜的血流入口中,她顿感心中一舒坦,痛感渐消。
慢慢地,她恢复神智。
田月荷清醒后,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清逸如玉的俊雅面容,她的心扑通扑通的直跳,双颊霞红一片。
“你的嘴可以放开了吧,想咬下他一块肉当下酒菜吗?”徐轻盈没好气的道。
闻言,田月荷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咬着一个大男人的手,羞得整张脸好似要滴出血来,连忙松口。“我……我不是有意的,这位公子,是你……呃,救了我吗?小女子无以为报……”
在以身相许这种陈腔滥调的对白还没出来前,有些小火气的徐轻盈小手一伸。
“诊金五十两,再加上一百两的药费,总共一百五十两,请送到和春堂药铺。”
“什、什么五十两?”田月荷一脸困惑的反问。
“你不会以为你这条命是白捡回来的吧!”徐轻盈指了指自家老爹,没好气的道:“看到了没,是和春堂的大夫为你施针,你才能保住一条小命。”不要看上小的就忘了老的,认错了恩人报错了恩。
“可公子他……”田月荷看了看正在收拾药箱的中年大夫,又瞧了瞧容色俊逸的男了,一颗芳心噗通噗通拍着小翅膀。
“他不过是路过而已,就被神智不清的你给咬了,可怜哟!流年不利,好好游个湖,居然遇到疯婆子,他还真够倒霉的。”徐轻盈已经把他当成私有物,不许任何女人觊觎。
“是我的不是,我该向公子道歉……”田月荷虚弱地想起身,怎料一起身又跌坐在地,瞬间红了眼眶,她睁着如梦似幻的迷蒙双眼看着柳毅,希望他能拉她一把,并且送她回家。
“你本末倒置了吧,救你的人是徐大夫,你该道谢的人是他,而不是发花痴的找男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倏地涨红了脸。“我咬伤了公子……”
“你担心什么,大夫在这里,连同他的诊金和赔偿费一共两百两,请付清。”
有冤大头不敲,敲谁?
“我、我没带银子……”田月荷羞赧地看了柳毅一眼,好似是在问,公子怎无动于衷?
“你不会是指望他帮你付诊金吧,你也太不要脸了,他又不认识你,干么苦主变事主,被人咬了还要倒贴。你放心,你还没美到倾国倾城,他看不上你。”徐轻盈越说越来气,真是的,多看几眼就能勾得郎心大动吗?她也不瞧瞧她那副鬼样子。
“盈儿……”女儿话说得太粗了,徐贤之轻唤一声以示提醒。
“爹,我说的是实话,哪有人大难不死,不先感谢救她的大夫,反而两颗眼珠子直盯着男人瞧,不就皮相生得好,真是肤浅,她欠了我们诊金,我是一定要讨回的。”还有有钱还没处买的神奇药丸,她一年炼不到五颗,一瓶药里才二十颗,要不是怕引起有心人关注,她还真敢喊出高价,就算千金,高官巨贾也肯定抢着买。
“实话伤人。”徐贤之咳了一声。
瞧!这就是把女儿溺爱到无边的父亲,即使女儿话说得难听,还是无一句责骂,全心全意的呵护。
徐贤之和两个儿子对家中唯一的闺女可真是疼爱有加,要月亮给月亮,要星星摘星星,只要她开口,没有不给的,才把她纵得不知天高地厚,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
不过女儿没什么坏心眼,除了常往隔壁跑外,性子还算平稳,没闹出什么大事,这让徐府上下十分安慰,他们娇养的孩子并不坏,还有一手好医术。
“爹呀!要一棒子敲醒她才不会执迷不悟,要不然她一个情根深种,倒霉的是两个人。”徐轻盈说得振振有辞,接着不悦的转头看向柳毅。“你说你呀!还傻乎乎地愣在那里干什么,伤口不疼吗?还不过来让我爹为你上药。”血都滴在地上了,他真当他皮粗肉厚,多咬几口也不会感到痛吗?
被指着鼻头的柳毅信步走来,将受伤的手伸到她面前。“你来。”
“我不是大夫。”她一再重申,就怕人家错认了。
“无妨。”小伤口而已。
“什么无妨,小伤不治会变大伤,到时你这只手废了,看你怎么当官。”身有残疾者可是不得入朝为官的。
一听到当官,田月荷的眼眸瞬间一亮。
“我有最好的大夫医治。”柳毅笑若春晓,明媚耀人。
“我不是大夫。”徐轻盈死死瞪着他,到底要她说几遍!但还是接过父亲递来的止血药粉,嘴上不饶人,纤纤细指却轻柔的上药,接着用沸水煮过的白布包住他的虎口,又怕他疼的轻吹了几下。
其实吹气这一招是没用的,会痛还是会痛,但徐贤之看到女儿的神情之后,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女儿是留不久了,迟早是别人的。
柳毅则是不舍得眨眼,专注的凝视着她泛着柔光的面庞,眼中闪过一缕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田月荷被刚从画舫赶过来的几名丫鬟扶起,其实她会落水是个意外,因为画舫似被大鱼撞了一下,站在船边专心看风景的她被猛地一晃,没站稳便失足落湖。
湖面上有很多捕鱼的小舟,舟小但快,一见有人落水便立即将舟划近,将她救起,并送往岸边救治。
等笨重的画肪靠岸时,田月荷也清醒了,又惊又怕的和丫鬟哭成一团,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饼了好一会儿,田月荷这才冷静下来,带着汪汪水光的媚眼直瞅着柳毅。“公子,尚未请教你贵姓,家住何处,改日小女子好登门道谢。”她认定了,他就是她的良缘。
“他是我家的上门女婿,你也要登门道谢?”徐轻盈抢先回道。怎么有人这么死皮赖脸的,赶都赶不走。
“什么,你们已经……”看到她仍做姑娘打扮,田月荷大大吁了口气。“大夫的诊金一定如数奉上,和春堂药铺是吧,小女子在此谢过徐大夫的仁心仁术。”
“不用言谢,医者的本分罢了。”徐贤之客气的回道。救她不过是出自一颗医者之心,不论是谁,他都会尽一分心力。
“大夫虽然不居功,但小女子确实为你所救,大恩大德请受小女子一拜。”她身一低,一福身。
装模作样!徐轻盈很不屑地在心里啐了一口,救命之恩就用一福身想撇清,也太轻了,至少要跪下来磕三个响头,为奴为婢以偿大恩。
徐贤之不避不退的受了田月荷的礼。“姑娘近日要多休养,勿做劳心劳力的事,以免伤了心肺。”
“是,小女子定会谨遵医嘱。”美目一睐,田月荷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公子,小女子姓田,是城东田老爷的二女儿,误伤了公子实感愧疚,明日由家父作东宴请公子……”
徐轻盈打断她的话,“走了,这天莫名其妙开始热起来,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吃得到那多汁香甜的大西瓜?”想拐她盯上的队友,门儿都没有!城东的老乌龟纳了十六房小妾谁不知情,生了十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却独得一名儿子。
柳毅一听就知道她是故意的,还瞎扯到什么西瓜上头,不过他很识相的马上回道:“南方的瓜果熟得快,最慢三月定能吃得到。”
她横了他一眼。“谁买呀!那时你都到京城准备四月的春阖了,我肯定吃不到。”
“原来你还记得我要参加春闱,我当你没心没肺的往脑后抛。”他的嘴角悄悄往上一扬。
“三年一次我哪忘得了,你十五岁那年原本就要赴京赶考了,不知哪个缺德鬼在你的冰糖莲子汤里下巴豆,你拉了一晚,根本爬不起身,误了考期。”那是她第一次医治人,把没力气开口说话的他给治好了。